午后天色渐暗,一辆别克敞篷汽车拐进霞飞路,红色的车身和如风般车速在沥青路面显得十分亮眼,但是两旁的中外行人却无人侧目,大多数是脚步加快行色匆忙。
娴熟驾驶的师玉秀已将礼帽上的黑纱彻底掀开,面色阴沉目光平淡。副驾驶的裘赴面无表情,却微微侧头看向两旁绿树成荫的街道,就像一个好奇的孩子打量着刚刚到达的新家。
“哼!”
师玉秀嘴角微微挑起,脸上带着不屑与鄙夷,甚至张扬地飞快朝右微微侧了下头,像是一点不在乎旁人态度。
“呵!”
裘赴仍然望向车外,视线从高矮建筑渐渐移向了那些高大的梧桐树,却突然轻声笑了,好像心情一下变舒畅。
之后,二人沉默不语,并且脸上表情渐渐恢复了平静。
别克敞篷汽车又经过一个路口后突然加速,眼前街道瞬间开阔,裘赴不由自主地嘟囔:“嗯到福开森路这天气不怎么好啊”
师玉秀瞥了一眼,声音在风里听起来显得有些刺耳:“裘大经理的心情,和天气也一样吧!”
侧过头,裘赴淡淡地回了句:“其他人的心情,或许和天气一样,但是裘某却相反。很遗憾,师小姐猜错了!”
用力按了下喇叭,师玉秀在超过一辆福特汽车后冷哼道:“哦?是吗?不过,我实在想不出裘大经理有什么原因会心情很好。如果换作我,被人强迫着做一件事,哪怕表面上客气,心里却也会狠狠痛骂一顿!”
裘赴笑了两声,没有再回话,继续欣赏着福开森路沿街的街景,特别是当看到巴洛克风格的一幢巨大建筑,更是小声喃喃自语,但却听不出在说些什么。
一分钟后,不悻地再次瞟了一眼仿佛在自娱自乐的裘赴,师玉秀直接带着戏谑般地笑道:“裘大经理,莫非您还想多拜了一个爹?咯咯!
“反正裘大经理已经认了两个爹,再多一个,关系好像也不大?咯咯。对吧,裘大经理!”
猛地侧过头,裘赴死死盯住师玉秀,双眼就像是快要喷火一般,嘴唇都紧紧抿住。
师玉秀飞快一侧头,脸上带着十足挑衅与嘲讽神情:“怎么?裘大经理生气了?行,本小姐给你道歉,但本小姐认为并没有说错。”
裘赴脸上肌肉微微抽搐,喘息声愈来愈重,但在几秒后突然大笑,在师玉秀一丝狐疑与探究的眼神下,笑声越来越大,几乎要盖过汽车引擎地轰鸣。
等师玉秀的柳眉渐渐快挤在一块时,裘赴再叹了口气,大声地开口说道:“师小姐,我今天心情很好,你想怎么说都行。裘某再不济,也不至于连简单的激将法都不知道!”
“在下无德无能,却无意捡到一个如花似玉天仙般老婆,如果还是愁眉苦脸,那不是个傻子,也是个疯子了。哈哈哈哈!”
师玉秀冷哼着嘴角一撇:“捡到一个如花似玉天仙般老婆跟如如说的一样脸皮确实比城墙还厚”
裘赴嘻嘻一笑,重重地靠在柔软的真皮座椅:“怎么?师大美人生气了?行,鄙人给你道歉,但鄙人认为并没有说错。”
冷冷地瞟了一眼,师玉秀轻咬嘴唇:“裘大经理,坐稳了啊,磕着碰着本小姐不负责。”
裘赴赶紧右手抓住了车门内的扶手,只觉得车身猛地一弹,敞篷别克汽车如同脱缰野马猛地冲过前方岔路口,斜刺里的一辆别克汽车几乎是擦着车尾而过。
车外立刻传来一阵带着北方口音的破口大骂,师玉秀尖利的回骂让两边人力车夫都下意识侧目,裘赴微微摇头。
“哪来的小娘们,你他妈不想活的话,去跳苏州河,去他妈跳黄浦江。福开森路是你家啊?他妈的B,臭娘们!”
“孙子,我操你大爷。姑奶奶别说福开森路,就是霞飞路,就是薛华立路也一样开。去你妈的!”
“呵。师小姐,算了,清帮的小痞子,别随便生出事端!”
“清帮又怎样?什么狗东西,敢在老娘面前耍威风!今天要不是赶着给表姐过生日,非好好揍他丫的一顿!”
“你收拾几个小痞子当然没问题,事后还不得让于站长和你姐夫来收拾烂摊子。反正,你也骂赢了。嘿呵!”
“裘大经理,你的笑声那么难听,就别在本小姐面前笑了,本小姐听着心烦!”
微微摇头,裘赴笑着松开了抓紧的车内扶手:“在下本以为师小姐一介巾帼英豪,哪想到今日却突然发现”
师玉秀重重一拍方向盘,蕾丝手套发出的闷响在车内显得很突兀:“发现什么?你丫的快讲啊!”
裘赴的语气放缓:“发现师小姐原来也和普通小女子一样,有很可爱的一面。”
师玉秀先是一愣,终于脸上露出笑容,又狠狠瞪了一眼:“噗哧裘大经理还真是会哄女人难怪在东北有那么多美女围着你丫转难怪如如一直念着你。唉!”
“不过,裘大经理,你可听好了,我知道你不乐意娶本小姐,本小姐也不是和如如一样非你不嫁。咱们心中都各自有数,具体为了什么,不用多说,大家都是聪明人,也都清楚。”
裘赴双手随意地拍击双腿外侧,连连点头:“师小姐,在下明白,都明白。咱们都是大局!不过,有一句话在下要更正,我很乐意娶师小姐,当然师小姐心中可能有真正的如意郎君,但裘某说的是真话,绝对真话!”
“而且,在下保证,如果师小姐要嫁给我,裘某对师小姐绝无二心。”
师玉秀突然脸上带着一丝促狭地问道:“哦,娶了本小姐后绝无二心啊。那么,裘大经理,山口由美和本小姐,你想谁做大,想让谁做小啊?”
此时,天空中出现多块阴云,别克敞篷汽车已经驶到爱多亚路,裘赴微笑着刚要开口,向左侧车外瞥过一眼后,脸色顿时如阴云。
爱多亚路安乐宫大门处,一男一女上了一辆标致汽车,即使隔着半条街,两人隐约的面部轮廓依稀可见
沪西,劳勃生路160弄养和村10号住宅内传来一阵麻将声,几个短衫打扮和长衫打扮的青年男人正围在一方桌打着雀牌,偶尔会传来带着江南口音的笑骂与嘲弄,但眼里始终都有着警惕与戒备。
住宅一间内室,安静得几乎连一根针掉下都能听见,西装打扮的丛平和戴着一副宽边眼镜的桓楷分别坐在床边,二人表情平静并嗑着瓜子,地上掉落了不少瓜子壳,但内容却完全不是家常里短闲聊。
“对不起,丛书记,我要向您检讨。韩竹失踪了这么久,我们还是没有找到,唉!”
“桓楷同志,现在不是检讨的时候。韩竹的失踪为我们敲响了警钟,一定要小心,不能放松!”
“丛书记,韩竹的失踪,我会负全部责任。”
“小广的情绪怎么样?我听说他对韩竹和其他的外围同志不一样,而且还和韩竹见过面!”
“是啊,我劝过,可他不听。唉,小广啊,干革命的热情是有的,就是总是脱离不了那种小布尔乔亚的毛病!”
“他真是太糊涂,太没有纪律!桓楷同志,小广必须尽快离开上海,你马上安排!”
“丛书记,我其实已经悄悄给小广提示了,可他非要坚持找到韩竹才离开上海。他,他还说”
“桓楷同志,小广还说过什么?”
“小广说,韩竹是个可以发展的好同志,他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亲爱的战友落入魔爪,不救出韩竹绝不离开!”
“嗯!桓楷同志,你再跟小广好好谈一谈,最多等三天,三天之后如果没有韩竹的消息,他必须离开上海。”
“明白,丛书记,我会和他好好谈。”
“对了,桓楷同志,你告诉小广,这是党的命令,不管他接不接受,他也必须执行!”
“明白,丛书记。”
“除了小广撤离之外,其他可能有危险的同志,也一齐撤离。最起码,也要立刻停止所有活动!”
“丛书记,您放心,我也会把兴国学会里几位与韩竹有联系的同志一起安排好!”
“关于韩竹,你就先别管了,她的下落我来打听。桓楷同志,斗争很激烈,敌人很狡猾,一定小心!”
“您也要小心啊,丛书记!”
“我知道。那我就先走了,桓楷同志。”
“丛书记,来,我送一送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