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螺旋式楼梯直通楼下,唐彩蹦蹦跳跳在前面,如同一只森林里开心的小鹿。滨田幸之助和裘赴一前一后走在后面,并不时低声交头接耳,相比活泼的唐彩,面容深沉的两人更似森林里的成年猛禽!
听完滨田幸之助的一席话,裘赴迈下又一级台阶的脚步稍微一停,微微侧头:“您说什么?我来保护唐小姐?”
“滨田阁下,实在不是裘某有意推托,只是因诸多不便,裘某实在不适合。还请您另外挑选精明强悍之士,我相信有很多人都比裘某更适合,而且他们就在滨田阁下的身边!”
滨田幸之助微笑着继续走下一级台阶:“裘君,我知道,你现在在租界活动,而阿彩在虹口,来回往返的确很麻烦,还会影响宪兵队的工作!”
“你也说的多,我身边有这样的人,还不止一个,他们保护阿彩会更有条件!可是,裘君,用一句贵国的话,你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我有我的难处啊!”
裘赴立刻跟上滨田幸之助的步伐:“滨田阁下,您有话请直说,裘某洗耳恭听!”
滨田幸之助眼神突然锐利:“照常理,我身边的人比裘君更适合,一、他们都是日本人。二、他们受过专业训练,三、他们对我很忠诚!但是,裘君,恰恰就是这三点,他们反而不能担当此事!”
裘赴顿时眼里闪过一丝疑惑,滨田幸之助突然笑了起来,只是下楼的脚步略微迟缓。
“我既然把裘君当成朋友,既然准备将这件事交与裘君,就绝不会隐瞒其中任何一点,也包括任何一个细节,请裘君继续听下去,就什么都明白了!”
“首先因为他们是日本人,所以不适合做这件事,裘君,你可能不知道吧,阿彩不是贵国的女孩,她是我们大和民族的女孩!”
“同一个国家的人,多少是有一点特殊情感,而这样就会导致因为过于细心优柔寡断,更会使得自己束手束脚。但裘君不同,你不是阿彩的同胞,做事会更果断干脆,这样更有利于保护她!”
眉头一紧,裘赴的脸色还是依然平静,滨田幸之助收起笑容,迅速连续迈下两个台阶,一脸凝重。
“另外,他们受过专业训练,所以不适合做这件事!裘君也受过训,但你和他们不同,裘君能明白我的意思吗?”
裘赴重重点头,身体始终保持在滨田幸之助半拳位置后,并且直视前方楼梯台阶。
“明白!您的部下哪怕受过严格训练,但他们身上的军人气息还是稍微浓了点,容易被人看出来。而裘某不同,虽然受过训,但没有服过役,所以身上没有一丝军人气息,更容易隐藏身份!”
滨田幸之助再次露出浅笑,侧身优雅地避过两名端着餐盘朝二楼奔去的侍者,等两名女侍者离远又侧头看了眼。
“嗯上海滩各方势力对于大日本帝国的军人非常敏感,甚至很多人有一种敌视态度。我的部下也可以将军人气息隐藏,普通人也无法看出来,但是想瞒过那些职业间谍和著名杀手,是不可能的!”
“因为伪装总是假的,哪怕伪装再好,总有那么几个习惯无法隐藏,但这些对裘君根本不成问题,因为你没有服过军役,不需要任何伪装!”
裘赴看了一眼最后数十级台阶,轻轻点了一下头,耳旁已能隐隐听到一楼大厅高声谈笑的声浪传来。
“您说的对,裘某之前想得过于简单!”
滨田幸之助侧头看了一眼,视线依然紧盯着唐彩灵巧的背影,一双眸子愈加深邃,同时声音压低不少。
“还有一点,你和我都提到过,我的部下们都绝对忠诚。呵呵呵,裘君,你可能没有认真想过,他们的忠诚,究竟是对谁的忠诚?!”
“所以,就因为这个忠诚,他们也不适合!裘君,你对我也很忠诚,但你也和他们完全不一样。这一点,才是我认为你才是最合适做这件事不,你是最适合执行这项任务的!”
裘赴借着让视线随着前方唐彩的身影向右偏了下,眉头顿时拧紧,但瞬间慢慢消失。
“滨田阁下您,您的意思是?嗯!裘某能否问阁下一个问题?如果您觉得不方便回答,可以不回答!”
滨田幸之助瞟了一眼飞快跳跃下最后几级台阶的唐彩,脸色一刹那阴沉。
“裘君,你想问什么问题?”
裘赴快步连下两级台阶,紧跟在滨田幸之助身后,在第三级台阶停下脚步。
“滨田阁下,您让裘某保护唐彩小姐,是因为什么原因?”
冷笑了一声,滨田幸之助快速跟上踏入一楼大厅过道的唐彩,脸上却是一片和蔼。
“嘿嘿。原因很简单,有人威胁到阿彩,甚至想要她死!具体不便多说,裘君,今晚你暂时先不回租界,十点半我们去帝国陆军俱乐部,到时候我将一切情况都告诉你!”
裘赴紧赶两小步,用力点了下头,同时扫视着走道内端着餐盘来回小跑的男女侍者们!
二楼走廊,入口边的高陆听到身后异响一侧头,换上一身大红色旗袍和红色缎子绣花鞋的林春兰快步走来,此时浓妆艳抹的她和先前素净清纯相比,几乎是彻底改变面貌,完全不像一个人!
林春兰右手拿着一方丝帕,左手兰花指更是有意无意翘起,脸上带着妩媚又傲慢的神情,如果不是她快来到近前的微微点头和眼里一闪而过的坚定沉着,高陆实在要相信林春兰是哪个舞厅或书院的知名头牌!
同样也微微点头,高陆响应林春兰后,带头朝着走廊外的楼梯而去,林春兰仍是扭着腰肢不紧不慢跟随。
“唉呀,侬想干啥啦?”
“对不起太太,实在抱歉,对不起!”
两个端着餐盘低着头的女侍者急匆匆奔上楼,在与林春兰擦肩而过时,被后者瞪了一眼娇喝,后面一名女侍者稍停脚步连连躬首,又赶紧朝着前面另一个入口冲去。
前面的高陆停下脚步,慢慢扭头笑道:“没想到,小姐的上海话说得这么好,在下佩服!”
林春兰白了一眼,突然也侧过头,朝廊道另一个入口处看了两眼,转身快步跟过去:“我来上海时间可不短啦有点不对劲,咱们过去看看!”
高陆一怔,飞快地紧跟过去,靠近林春兰低声道:“傅小姐,我们现在必须去楼下,别忘了,你现在不是侍者!”
轻巧地朝旁边一闪,林春兰继续超过高陆一个身位,同时小声道:“徐先生,刚才那两个女侍者,我觉得她们有问题,必须过去看看!”
高陆飞快朝着廊道前方和身后连瞟了两眼,然后也慢慢加快脚步:“哦?那我建议立刻报告给课长阁下,我们两人就这么过去,会打草惊蛇的!”
林春兰飞快一侧头,然后几乎开始小跑:“区区小事,何须劳烦课长阁下,咱们俩就能解决!徐先生,快,我看到她们两人身影朝电机房去了!”
身后的高陆轻舒手臂,如同一只灵巧的猎狗,但眉尖微微挑起!
一楼大厅,浅野平太带着游愿和袁晓曼,沿着整个巨大的厅堂转悠,众多服饰华贵的男人纷纷围过来,或是友好地问候,或是殷勤地寒喧,甚至是谄媚地讨好,浅野平太在回应时将他们一一介绍!
游愿和袁晓曼同样也被浅野平太介绍给这些打扮出众的日伪官员,袁晓曼娇俏妩媚,游愿俊朗深沉,本就外形不俗的二人在巨大灯光照耀下犹如神话里的金童玉女,衬得一众肥头大耳目光猥琐的日伪官员如同跟班小丑!
同时,游愿也渐渐记住了所有伪大道政府的官员的名字,更是牢牢记住这些人的身形样貌!
任何一个第二次再见,也别想再骗过他的那双眼睛!
伪大道市政府市长苏松治!
伪大道市政府市长助理何风!
伪大道市政府秘书长旷贤凛!
伪大道市政府秘书长助理周国翰!
伪大道市政府秘书处助理高鹏天!
伪大道市政府浦东区警察局长袁寿福!
伪大道市政府闸北区警察局长孙德!
伪大道市政府南市区警察局长韩照溪!
转到一边的游愿又朝旁边瞥了两眼,看到了东亚黄道和平会的常宇清和周梧流以及身侧的众多便衣汉子!
冷冷地注视着四周,来到大厅偏角的游愿端着一杯香槟,黑亮的眸子隐然闪过一道冷芒!
巨大的大厅一侧用多张餐桌摆成一排,上面尽是各类水果点心及美酒,众多衣着光鲜的男女拿着桌边刀叉不断品尝着,但他们几乎是吃了几口,就马上扔下刀叉扔到一边,而吃过的餐盘立刻被侍者们撤下!
可他们不知道,盘中还剩的大半水果点心,可以至少让三个以上的难民小孩吃个大饱!
更有一些人边喝着美酒边说着什么,看神情像是一些露骨笑话。使得一些品酒的年轻女子一口将酒液喷出,其余人一片喊叫怪笑,长桌边的精美W型地板洒满了酒水,使得大厅内酒香四溢扑鼻而来!
但他们恐怕永远想不到,还有不知多少人,每天喝着发臭的脏水,挣扎在生死线间!
慢慢叹了口气,游愿喃喃自语:“真就是衣香鬓影,酒肉池林!”
“游先生,原来是这里啊!”
侧面人群里闪出一个高挑纤影,袁晓曼端着一杯香槟,笑意盈盈地款款走近:“刚刚,晓曼好像听到有人在发感慨,呵呵,游先生莫非想改行做诗人?!”
游愿飞快地视线移过来,淡淡一笑:“袁小姐说笑。像游某这样的人,就算想放下屠刀立地成佛,恐怕也是不可能的!”
“在下只是看到这一切,想到当初在满洲,我们行动队的兄弟们,有人拼了老命只为养活一个妹妹,最后连命都搭上去,他妹妹却还是被卖进了东洋妓院。也不知道他在地下知道,会怎么想!”
“都说女子感性,但是在下也时常在想,我们替皇军流血拼命,还被人背后唾骂扔石块,这到底是为了什么?说起来,游某自己也不清楚!”
袁晓曼脸上笑容消失,缓缓地道:“只能这样讲,时也命也。你,我,还有其他人,都是为了在这个乱世中能好好活着,不愿意被人在某一天像扔死狗一般扔进收尸队的车内,或者在哪一天跳入黄浦江!”
游愿一点头:“袁小姐的这番见解,在下深表同意。这一切也算是命运的安排,就像有人生下来就住在滚地龙,有人生下来就住在大宅院,只不过还有人不信这个命,所以就得好好拼一把!”
脸上再次带着一丝俏皮微笑,袁晓曼紧盯住游愿:“咯。游先生,你说的这样人,应该就是指你自己吧。”
同样盯住袁晓曼的俏丽脸宠,游愿却说道:“袁小姐,为什么在下总觉得好像在哪里见过你?袁小姐,你是否曾经在”
袁晓曼飞快地打断,然后转过身朝大厅中间走去:“游先生,你可能是看花眼,小女子从未见过阁下。走吧,浅野先生还在那边,咱们俩过去帮着应酬下!”
游愿立刻端起香槟喝了一小口,然后跟上袁晓曼,但看到前面利落的身姿,脑海里闪过一个念头!
这个背影,实在是太像一个人。
在同孚路见到的一个俊美男人!
此时,书寓大厅、后院,楼上,一双双冰冷的眼睛密切注视着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