掏出几个角分零钱塞给车夫,利落地跳下人力车的高陆朝四周瞥了一眼,将礼帽朝下压了压走进弄堂内,四下并无什么人,烂四等人只有周末才过来,平时都在施高塔路一带。
即使弄堂内都是门窗紧闭,但高陆用钥匙扭开16号住宅房门时,仍然下意识朝左右扫了两眼,这才踏入房内。
将礼帽倒放在靠墙的一张木桌上,高陆眉头微皱,本来有少许污渍的桌面,泛着干净的油亮!
高陆脱下西装扔到房内左边的木椅上,他又发现搭在右边木椅的脏袜子,已经不见了踪影。
曾经满是灰尘和烟蒂的地面,此时也是踪迹全无,估计它们的归属早已到了里弄侧边的垃圾堆!
“六爷回来了啊!吃了没有?如果没吃,我去给您下点面条啦!”
阁楼上传来一个热情欢快的女声,高陆抬头看去眼睛一亮,一个年轻女孩俏皮地探出头。
当女孩轻巧地踩着木梯走下来,仔细看了几眼,高陆这才发现原来面前的年轻女孩竟然是施冰!
施冰全然没有在里摆渡桥边见到的秀美妩媚,一袭阴丹士林深蓝旗袍,盘髻秀发放下束成独个麻花辫,一双缎子绣花鞋,皮肤白皙光润,眉眼不施粉黛,犹如深闺里的清丽碧玉!
朝着嘴巴半张的高陆一笑,施冰脸上闪过一丝红晕,娇声嗔道:“怎么啦?六爷,不认识我啦?吾是阿冰啦,呵呵,咯咯咯!”
高陆愣怔一下,才轻咳一声:“阿冰啊嗯,嗯,你这样打扮也挺好的,像个十六七岁的小丫头,像个小丫头。”
“哎,你到底多大了,咋看着比里摆渡桥时要小了好几岁?哦,老高明白了,你这样俏,皮肤又很白,如果不把自己弄得差点,那些东洋人早就把你活吞了!”
施冰轻轻抓着高陆的胳膊,半是撒娇半是责怪扶到左边木椅坐下:“哎呀,还小丫头呢,阿冰都老了,不是啥小丫头啦。六爷,您这么聪明,猜猜阿冰有多大了,咯咯,猜对了有奖励哦!”
看了两眼半蹲在面前一脸调皮的施冰,高陆慢慢地将那双白嫩小手从胳膊上拿下来:“嗯阿冰,老高有事找你,事情有点急,猜谜就放一放。你听我说”
施冰却直接猛地扑进高陆怀里,直接轻轻扯住衬衣领子:“六爷,知道吗?你把阿冰从东洋兵手里救下一条命,阿冰都不知道怎么感激呢?可您让阿七爷把阿冰送到这里,然后就不管阿冰了,阿冰好伤心哦。”
“您这把阿冰扔在家中整整一天,阿冰清楚,六爷有自己的事,而且六爷的事一定是大事,所以阿冰不怪六爷。今天听到有开门声,六爷,您知道阿冰有多高兴吗?阿冰就想着和六爷多说说话,哪怕几句话都行!”
“六爷,您要阿冰帮,阿冰绝对没有二话啦!可是您能不能和阿冰先说说闲话,就比方猜阿冰的年龄,阿冰不是想让您猜,而是想和六爷您多说一会儿闲话因为不知道六爷啥时侯又不见啦。”
高陆眉头一皱,伸出手拂了下施冰的额边发丝:“阿冰,有一点要说清楚,老高虽然不算啥好东西,可也不是地主老财,你和我都一样,老高不需要啥仆佣,更不需要啥二房三房,老子这辈子最他娘讨厌有谁欺负人!”
“老高比你长那么几岁,把你认个干妹妹没啥问题吧?!现在外面情况有点复杂,虹口治安一直不好,而且老高最近事比较多。等老高抽个空,把你送出虹口,到时侯你想上哪儿都行!”
“既然认了你,干妹子给干哥提的问题,哪能不回答?!嗯,妹子,老高猜你是二十有二,对不?”
施冰依偎着高陆怀里,就像小猫一般轻轻点了点头:“对。阿冰就知道,啥也瞒不过六爷啦。六爷是个好人,阿冰相信自己这双眼睛,我在虹口混了这么久,看人一向不会错啦。”
“六爷,您刚才说有事,有啥事您说。阿冰这条命都是您的,就是上刀山下油锅阿冰也乐意啦!”
高陆轻轻拍了拍施冰后背,温和地道:“我是你干哥,今后不要再那么客气,老高是你哥,不是你的老爷!”
施冰微微抬颌,抿了下嘴唇:“嗯嗯!今后我就叫你陆哥,您哦,你觉得咋样?”
轻叹一声,高陆点点头,脸色显得有点异常:“好今后老高就叫你冰妹叫你冰妹!”
眼角余光瞟到开心点头的施冰小脸尽是疑惑,高陆赶紧连咳了两声,稍重地拍了下她的肩膀:“冰妹!来,现在咱们书归正传,你先起来,老我有话问你。”
施冰乖巧地连点了几下头,慢慢站起身,将右边的木椅搬过来坐下,双手平放在膝盖,整个人坐得笔直,就连妩媚调皮的眼神,也一瞬间变得凝重坚定!
高陆摇了摇头:“冰妹,我有个问题,请你认真回答,想好了再答。放心,真要上刀山下油锅也轮不到你!哪个哥能让自个妹子干这事,这还算啥哥?!这还他娘算啥爷们?!不如阉了送到四马路长三堂子!”
“噗哧”一脸严肃的施冰忍不住破涕而乐,“呵,咯咯,陆哥,咯咯咯,你说得对,这种男人就该阉了,咯咯咯!”
连咳了好几声,高陆尽量让语气显得轻松:“咳,咳,冰妹别笑了,现在真的书归正传,嗯,别笑了啊!”
“我有两个问题,首先,冰妹,还记得给你五块大洋的人长啥模样?再就是,如果你当着别人的面,当着许多人的面作证,你敢吗?!”
施冰咬着嘴唇,歪着脑袋想了想:“嗯陆哥那人也就三十左右,脸很长很黑,个挺高人也挺壮,应该比陆哥要高一对不起,陆哥反正,阿冰要是再看到他,一定能认出来!”
“当着很多人作证?陆哥,作啥证啊只要能帮到陆哥,不管是啥地方,不管是面对多少人,阿冰都敢啦!”
高陆摩挲着颌下短须,曼声道:“嗯,很好。阿冰,你知道他叫啥吗?是在啥地方见到那帮家伙?”
施冰将椅子拖近两步,一双大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高陆:“陆哥,这个阿冰记得啦!听旁边一个瘪三称那家伙,叫啥一字肩三豹哥!”
冷笑一声,高陆双手抱在怀里:“这他娘是在书场听《隋唐演义》多了吧?!他以为自个是一字并肩靠山王呢?他要是靠山王,老子就是他娘的秦叔宝尉迟敬德!”
“三豹?嘿嘿,老子让他变成死豹!”
附和地笑了一声,施冰抿着嘴唇点了两下头,继续说道:“对了,陆哥,阿冰是在在北四川路大德里碰到那个啥豹呸,屁的三豹哥,是死豹哥,死豹哥啦!”
高陆笑着站起身,把西装重新穿上,突然一侧头:“好,冰妹,我先出去了,你呆在家里哪里也别去!哎,你这身衣服,是出去新买的?”
施冰站起来,走到桌边拿起礼帽递过去,一撇嘴:“啥买的哦?阿冰自己的啦!我悄悄回了一趟大德里,把所有东西收拾一遍,都带到这里来啦,免得来回跑啦!”
“陆哥,我还有几句话想问你,能不能等一下再走啦!”
高陆接过礼帽,轻轻摸了下施冰的脑袋,从口袋内掏出一个小布包放在桌面:“冰妹,我真有急事,等我回来,一定跟你好好说话。”
“这里有十块大洋,够你生活一阵子了!哪里都别去,舞厅的工作也别做了,外面太不安全,陆哥养得起你!”
眼巴巴地看着高陆戴上礼帽一阵风般推门而出,施冰瞬间面无表情,一对黑亮眼珠内却闪着一丝惊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