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续翻滚中,裘赴抱着这个年轻女郎躲到了咖啡馆吧台入口边,此时馆内顾客们或伏地趴在潮冷的地砖上,或就势蹲到所在卡座区的火车头座椅边和桌下。
藏在座椅和桌下的人,都双手紧紧抱头并将脸部背对大门方向。
被撞烂车头的左侧车门打开,一个满头是血的矮胖男人跌跌撞撞地跳下车,哆嗦着从腰间抽出一把手枪,半侧过身子对准身后。
“哗啦”
传来的上膛声响,却让伏身于左侧卡座区前端的游愿眉头拧紧:“小心,对方有重火力!”
身子半侧对大门方向,裘赴轻轻拍了拍年轻女郎肩膀:“小姐,这里也不安全,我们躲到里面去。”
背对着的女郎下意识回头,淡淡一笑:“希生,刚才谢谢啦!侬说的对,阿拉到里面去才安全啦。”
带着江南方言的沙哑嗓音,面纱下略带几分忧郁的秀美容颜,浓烈的扑鼻香气,让裘赴不由一愣;但很快就回过神来,和女郎一前一后放低身姿挪动脚步向吧台内钻去。
侧头瞟了眼身后几步远的游愿,高陆又瞅了眼大门方向,直起身子准备快速冲到对面吧台下时,突然感觉到后背一麻,马上伏低身子原地不动。
“哒哒哒—哒哒哒”
大门外的第二辆汽车边出现四条人影,接着有节奏的冲锋枪扫射和被击中的惨叫同时响起!
枪声几乎不停,高陆两次想朝外看都差点被发现,第三次弹片几乎擦着脸颊边。
他猛地从腰间抽出毛瑟M1932自动手枪扳起击锤,咬着牙轻轻将枪身的连发旋钮拉开:“走南闯北这么多年,还从没被人压着连头也不能抬;娘的,今天老高倒要见识下,你们到底是不是铜铸铁浇三头六臂?!”
单手持枪的高陆稍稍直起身,正准备往外冲出,胳膊就被人用力扯住。
他愠怒地转过身,身后的游愿慢慢摇头:“陆子,再等等,听赴哥的信号!”
面对游愿锐利坚定的目光,高陆只得叹息着将击锤重新按下。
“妈了个巴子,但愿陆子能忍一忍。”
吧台内听到枪声和惨叫的裘赴小声骂了句,接着快速朝外移动,靠近女郎时再次轻拍了一下肩膀:“小姐,千万不要冒险,活着才有希望!”
缩成一团的女郎慢慢凑过来低声说道:“谢谢,希生真是个好人,请问啥个称呼啊?”
靠近吧台入口的裘赴侧过身:“鄙人姓裘名赴,千金裘的裘,赴汤蹈火的赴。请问小姐芳名,芳龄几何。”
用力裹紧貂皮大衣,女郎轻笑了一下:“芳名不敢当,芳龄就不说啦,吾姓梦名如寒,梦境的梦,假如的如,寒夜的寒。裘希生,不知哪里高就哦?有时间小妹好登门答谢,请裘希生吃顿便饭!”
裘赴侧耳听了下门边动静,回过头微笑道:“有意境,好名字!何必劳烦佳人亲自登门,鄙人有空就去找你,到时侯不用小姐请,无论西餐洋酒都算鄙人的!”
梦如寒低头抿嘴:“吾就等着希生来啦,嗯,小妹上班的位置暂时不告知,希生只能自个找啦。”
满脸自信的裘赴回道:“梦小姐,放心,鄙人一定能找到你!”梦如寒微笑点头,身体缩得更紧。
回头又扫了眼缩成一团的萧云和三个女招待,裘赴发现只有塔佳瑟瑟发抖,萧云和另外两人虽然双手抱头贴在吧台柜子边,但整个人都显得颇为平静。
“都不是一般的女人”
枪声停了,深吸一口气,裘赴飞快地伸出头再缩回,却发现四个黑衣蒙面枪手围在门边一具打得不成人形的尸体,两人俯下身子在察看找寻什么,另两人侧身一旁警戒,视线并没有面向大门内。
再次深吸一口气,裘赴借着中间散座的桌椅和旁边小书架掩护,放轻脚步冲到右侧卡座区,靠近伏在一边的原志林压低嗓门:“一方水土一方人!”
原志林侧过头同样压低嗓门:“九霄风雷九州惊!”
裘赴:“如果没有半路杀出的程咬金,这是一次完美的接头,妙不可言。”
原志林:“特使先生,在下也正奇怪呢,这帮家伙就像从地底突然冒出来的!”
裘赴:“原先生是上海滩的地头蛇,能看出他们来自哪一路?”
原志林:“原某在上海呆的年头不算短,可还真看不出这帮家伙的来路,特使先生,容我”
裘赴凑到原志林耳边,直接打断其话语:“其他的暂时放一边,事后再慢慢想。咱们被人困在这里,一旦时间久了对你我都不利。裘某想到一个招,也需要原先生和那位大个子先生配合觉得如何?”
侧过头,原志林脸露喜色:“好,好,在下还担心霞飞路捕房赶过来,不太好解释清楚!特使先生,和在下一起的大个子叫樊大昌,绰号蛮牛,在下习惯称牛儿,此人非常可靠!”
微微点头,裘赴朝原志林伸出右手:“能看出来,樊先生和原先生都是身怀绝技,今后裘某可能还要多仰仗两位。把枪还给我吧,咱也该登台亮亮相,也别让人家光唱独角戏!”
接过原志林递过来的勃朗宁M1935,裘赴拍了下锃亮的枪身,将保险轻轻打开:“老伙计,这也算你在上海滩的头次亮相了,可别掉链子啊!”
两个查看尸体的蒙面枪手站起身,朝另外两个同伴做了个手势,四人踩着一地破碎的玻璃和木屑缓缓前行。
“工董局警务处霞飞路捕房在此便服办案,外面的歹徒放下武器,举手投降!”
室内响起一个洪亮的北方口音。四个蒙面枪手同时停下脚步,为首一个体格结实的汉子压低声音道:“假的,霞飞路捕房办案,上面怎会不知道?继续搜索第二目标,然后将其毙杀!”
另外三个枪手一起微微点头,再次互相交替着向前,黑巾下的冰冷目光四处扫视着所以可疑地点。
“啪”
“呯呯呯”
“外面的歹徒注意,霞飞路捕房警务人员第二次警告,放下武器举手投降,否则立刻击毙绝不留情!”
蒙面枪手前进仅两三步后,室内响起那个洪亮声音的同时,又响起几声枪声,蒙面枪手们下意识后退放低身姿,一串子弹恰好擦着头顶飞过,让他们不由头皮一紧。
“第三次警告,也是最后一次,放下武器举手投降,否则立刻击毙!”
“最后一次警告,放下武器举手投降,否则立刻击毙!”
“最后一次警告,放下武器举手投降,否则立刻击毙”
明显带着几分得意的洪亮声音再次回荡于寂静的咖啡馆内,同时好几个中气十足的声音接二连三响起,震得室内仍紧紧缩起身子的众人耳朵发麻。
扫了眼身边三个同伴,为首汉子压低声音:“我们可能无意进了法国人针对某些武装组织的伏击圈。撤!”
聚集在吧台边的顾客们满脸惊惧地依次接受樊大昌盘问,角落里与萧云塔佳小声交谈的原志林顺势瞥了一眼,见到裘赴游愿高陆三人旁若无人地扬长而去,一些中国籍顾客全都横眉怒目,而那些西洋顾客则是小声咒骂着。
整座城市犹如被冰雪包围,但是咖啡馆边的青石路却是雪白与鲜红交织,引得一些马路对面的人们驻足观望,
裘赴伸了下懒腰,侧头瞥了一眼,对面街道梦如寒掀开一辆人力车的布帘轻盈地钻进车内。使劲跺跺脚后,车夫调转方向朝外滩而去。
高陆紧了紧风衣,小声道:“真他娘冷!也是他娘的怪,江南的地方三月份下大雪,从七号到八号越下越大。这世道怪,连他娘的气侯也变怪了!”
游愿眼睛里冷光一闪,喃喃自语:“也许连老天也看不惯这世道了!”
裘赴大踏步迈向前方:“如今世道,光靠老天没用。咱们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