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大华寺中的银杏树下,净玄大师抬头看着已经变得金黄的树叶,不由心中有些感慨。
“银杏一片黄,便是秋意了。”
寺中种了不少银杏树,秋风渐寒,本是翠绿的树叶几乎一夜之间就转为金色,碧空如洗下,碎金灿灿,只让人觉得秋高气爽,心旷神怡。
银杏因素有佛性,寺院中多有种植,而大华寺之中种了这样多的银杏树,看似一层不染风光月霁,寺内却藏污纳垢,不堪与人说道。
世间诸事,多是如此。
顾娇与净玄大师一起站在银杏树下,看着胡好好与宁宁以及绿衣在不远处嬉戏玩耍,不由道:“是啊,等到开春,大师的法会应当就能顺利进行了。”
她抬头看看天空,那时候,自己会在哪里呢?
她已经与净玄聊过了惠文,也提到了当初在松明观有过一面之缘的卢娘子。
据净玄大师说,卢娘子的幼子身上似乎并不是病,而是一种咒术。
他已经尽力,但也只能保住卢小郎君的性命,并不能解开他身上的咒术。
要解开咒术,只能是下咒之人。
而下咒之人是谁,连卢娘子都毫无头绪,只能将小郎君带回去,养在家中,好在只要精心照顾着,孩子总不会立刻就丧命。
“如今天下太平,为何还是有如此多的妖魔横行,戕害百姓呢?”顾娇有些不解。
虽然她这十年游历了大江南北,却也走不完整个大顺的万里江山。顾娇只有一个,妖魔鬼怪却有无数。尽管她身边的胡好好已能独当一面,宁宁跟东仓君也不容小觑,一路行来,除去了不少魑魅魍魉,仍是不够。
以她一人之力,不足以解天下之危。
按顾娇的理解,除了如她这样的修行之人妖除魔之外,还有游走于人间界的散仙,以及道行高深的道士、僧人,即便这些都没有,人间的城隍爷也应当守护一方百姓,维护他们的安全。
战乱之后,已经十年了,妖鬼作乱,为何仍不见天庭斗部派出神将下界除妖?
还是说,他们眼中只看得到那些称霸一方的妖王?
对人间种种乱象,天庭的不作为,着实让人费解。
而净玄大师供奉的是药师琉璃光如来,对于天庭之事,他也说不上来,只对顾娇道:“万事皆有因果,也许,此回的因,不在人间吧。”
顾娇听得一惊,她倒未曾想到这一点。
说起来,之前阮娘子也说过,天庭有些乱。
顾娇望望天空,可惜,天庭终究是天庭,人间到底是人间。
净玄大师见她仰望天空,半天不做声,有些好奇的问道:“顾娘子在想什么?”
“我在想,天与地,天庭与人间。”
顾娇回过神来,微微一笑。
自上古洪荒以来,天总是天,永远高高在上,永远傲慢,对人间,永远不屑一顾。
在天看来,凡人如同蝼蚁,他们的一生如此短暂,微如尘埃,即便有些本领,在天地的永恒之中,也是昙花一现,如此不值一提。
可那是许多许多年前了。
自从天上有了天庭,有了天帝,有了三十六重天。
世间渐渐变得不同。
上古的神姑且不论,他们如今多数已经随着时间而消亡,或者隐居起来,轻易不会过问世间事。
而天庭的那些神仙,除了真正的上古大神,有许多都是从人间飞升而来的,他们的法力道行,归根结底,是来自于自身的德行,与人间供奉的香火,还有普通民众们对神的敬重与信仰。
人间,在支撑着天庭。
天压制地,地服从天,这些上古以来的天道伦理,到了如今,已经大有不同。
净玄大师看着顾娇,他有一种奇异的感觉,这位娘子,比起十年前,似乎更为通透了,世人常说,达人知命,是指通达事理之人安于现状,这位顾娘子,却并非如此。
她更通透了,通透,却不安于现状。
净玄能从她的那双黑金异瞳中,看到跃动的光,如金似火,如朝阳般灿烂。
“顾娘子,贫僧觉得,天庭与人间,讲究的是一个平衡。”
“平衡?”
这想法,与顾娇不谋而合。
“所谓阴阳调和,因果相承,都是源自天地间的平衡。自然,这是贫僧一家之言,娘子一听也罢了。”
净玄说完,又往前走了几步,问道:“那华广养小鬼的地方,娘子可带我去看一看。”
“好。”
净玄大师不再继续这个话题,顾娇便也不谈。
今日大师已经说了太多,再说,便要破戒了。
许多事情,其实不在言语之中。
顾娇深知这一点,修行之人,重在感悟,一点一滴,其实都在双眼看过的景,脚下走过的路,吃下的每一口食物,喝下的每一滴水中。
净玄大师的一句话,也许需要几年时间,才能参透其意。
顾娇并不介意,她只觉得欣喜。
……
从大华寺回去,净玄大师暂时先住在皇城之中,而顾娇则带着两个小丫头回了万福坊。
累了一天,早早用了饭便休息了。
到了晚间,顾娇独自一人,闭上双眼。
睡意渐渐袭来。
房中点了一支蜡烛,烛火飘摇,在房中投下一道淡淡的影子。
烛火忽明忽暗,影子也忽大忽小,渐渐,那道影子化作了一名女子的身形,片刻后,从影子中,伸出一只手来。
顾娇睁开眼睛,看着一名女子从墙上走下。
她穿着一身八卦道袍,头戴鱼尾金冠,肤白胜雪,乌发如鸦,容貌艳丽娇媚,如春日里廊下盛放的紫红芍药。
“害我徒儿的人,就是你吗?”
她冷眼看着顾娇,咬牙切齿的问道。
顾娇仍坐在卧榻之上,但她眼中看到的景象,已经与未入睡之前,大有不同了。
自己与这女子之外的一切,都隐入黑暗之中,再也看不分明。偏偏房中的烛光明亮,能将女子身影照得纤毫毕现,连她脸上的傲慢与冰冷杀意,都那般直白清晰。
这女子道行极高,在顾娇的梦中,不请自来。
“你的徒儿,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