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生见胡小郎君如此一本正经,忙起身,与他碰了碰酒杯。
他死的时候不过十八岁,还未成婚,溺死在荒川河后,也没个后人给他烧纸上香。他在河中沉浮百年,既见过盛年光景,也目睹过人间地狱,虽然身处激流之中,但心中早已是波澜不惊了。
但遇到胡小郎君这样一个愿意跟水鬼交朋友的人,在吕生百多年的鬼生中,还是头一个。
他心中感激,道:“不想百年后,还能有此造化,我吕生,也算死而无憾了!”
不过,刚才胡郎君似乎说他叫胡好好?
好好一个男儿,怎的叫个女娘的名字?
心中虽然嘀咕,吕生倒还不至于把这话问出口,他想,管他好好坏坏,是胡郎,就是我的此生挚友了!
又是一醉方休。
第二日晚上,吕生没有来。
又过了两日,他突然面带喜色的来了。
胡小郎君一看,就知道他这是有什么事。
“胡郎,地府的冥君唤我去,说我这百年来共救得二十一条人命,他已上报天庭,上头嘉奖,得授命阳城社令,不日就要走马上任了。”
他笑眯眯的,对胡小郎君拱手道:“日后若是胡郎去往阳城,可一定要找我喝酒呀!”
“这可是大喜!”
胡小郎君听闻此事,高兴得握住吕生的手,“社令是什么?”
“社令,就是民间说的土地公公。”
吕生有些不好意思的抓抓头。
“这么年轻英俊的土地!”
胡小郎君一句话说得吕生惨白的脸上都烧出红晕来,很有些羞涩不安。
尽管如此,他脸上的笑也一直没停过。
不必杀人,也能脱离荒川河,这简直太叫人高兴了。
两人高兴的不得了,宁宁听说了,也为吕生高兴,忙忙的去做了好些小菜来给两个人下酒吃。
痛痛快快的喝了一坛酒,吕生抱着胡小郎君,又哭又笑,终于把心中这郁积了上百年的悲苦,统统发泄了干净。
天色微明之时,他与胡小郎君告别。
“胡郎,后会有期!”
“后会有期!”
……
送走吕生后,胡小郎君又百无聊赖起来。
好在京城已经快要到了。
将胡小郎君一行人送到了合阳城外的渡口,大雨领着众兵士与他道别。
“真的不用我们送到京中吗?”
“不必不必,诸位就此回返吧,这里离京城已经很近了,我们自行去就好。”
胡小郎君与他挥挥手,道:“放心。”
大雨知道这小郎君虽然看起来瘦弱,却是个狠人。再说如今不比当年,天下太平,因此也并不担心。
“那就此别过!胡郎君再来安西关,可要找我喝酒啊!”
“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说罢,胡小郎君上了马车,扬起马鞭,那匹马儿就扬起四蹄,欢欢喜喜的朝着官道而去。
他们上岸的时候已经是午后,在路上跑了不一会儿,天色就暗下来了。
算算马儿的脚程,他们大约能在两日后抵京,胡小郎君便撩开帘子问了句:“宁宁,可要找地方歇一晚?”
宁宁摇头道:“不必了,我想快点见到娘子。”
胡小郎君嘿嘿一笑,“好咧。”
马儿在船上憋了许多天,这时候跑一跑,也开心得很,并不需要歇息。
到明日早上歇歇便是。
因是在官道之上,道路很是平整宽敞,马儿跑得也很轻松,这时候天色晚了,路上几乎没有行人,只有胡小郎君他们这一架马车。
宁宁也坐在车头,陪着胡小郎君说话,东仓君在车里打盹儿。
突然,官道下头,东边不远处似有灯光一闪而过。
“这里还有人家呢。”
胡小郎君随意说了句,宁宁也往那边看了一眼。
话音刚落,突然从斜里冲出来一个黑影,朝着马儿直直撞来,吓得马儿高高扬起前蹄,发出一声高昂的嘶鸣。
胡小郎君忙用力拉住缰绳,好半天才安抚住了马儿。
宁宁则一跃而起,朝那黑影飘然而去。
“怎么了,怎么了?”
东仓君在车厢里头睡得好好的,突然马车剧烈晃动几下,它一骨碌滚到车尾,在车壁上碰了头,忙忙的爬起来问。
“好像,撞了什么。”
胡小郎君伸长脖子往远处看了看。
仿佛——是头驴?
驴?
宁宁已经拉着那头驴往这边来了,这时候,一个年轻妇人,突然也从密林中穿了出来,她左右看看,瞧见了宁宁拉着的驴,脸上露出一个如释重负的笑来。
“哎呀,多谢小娘子,多谢小郎君!”
她对胡小郎君躬身行礼,又对宁宁笑道:“实在对不住,我这驴,是不是吓到二位了,不知马车是否有损伤,我来赔。”
“是娘子的驴?”
宁宁问道,她手中拉着驴头上的套绳。
“正是奴的,多谢小娘子替奴抓住它。”
宁宁要把绳子给那女子,可这驴死倔,刚才明明还好,这时候又不肯挪动一步了。
那女子瞧见,忙过来接过宁宁手中的绳子,道:“这是奴家里的驴,因为奴家中养了不少牲畜,一时没有看住,竟叫它逃了出来,这才冲撞了二位,我替它给二位赔不是了。”
宁宁觉得这位娘子说话有些怪怪的,却又说不出到底哪里不对劲。
她只是摇摇头,道:“不妨事,娘子以后可要看好了,别让牲畜出来撞伤人。”
“小娘子说的是,是奴疏忽了。”
那娘子说着,又笑道:“出来得仓促,身上也没带什么,眼见天色也晚了,小娘子小郎君可要住旅店?奴家里就是开客栈的,不如去奴那里,也可招待二位一点薄酒。”
宁宁摇摇头,道:“我们还要赶路,就不住店了,多谢娘子好意。”
女子脸上露出遗憾神色,她手中牵着驴,口中道:“那真是不巧了,若是小娘子下回路过这边,可以去奴那里住,穿过这片林子,那边有座桥,桥边上便是奴家的客栈了,小娘子小郎君若是来,奴不收钱的。”
她说话的时候总是带着笑,声音又干脆又爽利,让人不自觉便心生好感。
宁宁听了,也对她笑了笑,道:“好的,若是下回路过,定然去打搅娘子。”
“奴唤做三娘,小娘子一定要来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