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沉沉,冷月如霜。
微风拂过小巷,茂盛的枝叶簌簌舞动,片刻后突然抖落出一张人脸来。
林放站在棵歪脖子树后面,双手扒住树干小心翼翼的往外看,确定真的没人后这才蹑手蹑脚的迈出草丛。
“呼——”
自己一世英名差点被毁掉。怎么哪都有这小胖子!
林放长舒一口气,按了按头顶的帽子,目光重新投向眼前低矮的门。
与其他地方不同,小巷昏暗极了,只有门口挂着的破旧红布,朝过往行人展示着它的招牌。
用当时的话来说,便是烟花柳巷。
像这种不挂牌子的,属于第四等妓院,消费极其低廉,招待的也多是些力工,车夫之类。
里面的女子都是些贫苦出身,一旦被卖到这里更是过的猪狗不如,日日夜夜要去接客,鲜少有不染病的。
能活过两年者更是寥寥无几。
简易的木头大门上挂了个缠着红布条的铁环,林放抬手去拉。
“滋呀——”
门被打开,林放刚刚抬起右腿,还没等迈进去脚落地,一道穿着艳丽的身影就满脸堆笑的迎过来:
“哎呦新面孔啊!这位爷第一次来吧?”
老鸨手中拿着把扇子拼命摇,双眼也不住打量着他。
皮肤白净的晃眼,身上都是些洋玩意,一看就知道是条大鱼。
不去些贵地方,怎么来她们这种四等妓院了?
管他呢!
老鸨笑的真诚,手中扇子不断在林放身侧摇晃,边走边扬声道:“胭脂,快过来招待贵客!”
一个女子闻声而至,她的面容勉强称得上清秀,但脸上挂着笑,看着就很讨人喜欢。
估计已经是这家妓院长的最漂亮的一个了。
林放拢拢衣服,伸出食指轻飘飘推开了往他身上贴的身体,眉头皱着:
“听说你们这昨天招来不少新姑娘?”
“是有几个,不过刚进来,还没调教好。”老鸨表情未变,扇尾上挂着的珠子随着她说话也在叮当摇晃:
“爷儿想看看?”
林放没吭声,他坐在胭脂拉来的木板凳上,不紧不慢的拉开皮包。
老鸨探着脑袋,用力想看到什么东西,却什么都看不见。
皮包是定制的,带有很多夹层。
拉开第一层,林放拿了样东西就抬起了手,顺势推开胭脂几乎要贴上来的身体,将东西递了出去。
还以为是铜板之类,胭脂眉眼弯弯的伸手去接,低头看清的瞬间身体立刻僵直在原地。
那是一枚弹壳。
在这种地方,扔弹壳是一个心照不宣的规矩。
不同的型号与数量,代表的意义也各不相同,里面的门道深的很。
但不管是什么意义,都是实打实的威胁。
“别害怕,美丽的姑娘。”
林放又掏出一块银元,双指夹住轻轻放在她手心,笑盈盈的安抚道:
“这才是给你的,去别地方待会,我同你们妈妈单独说会话。”
老鸨也看出林放来这里的目的同旁人不大一样,使了个眼色让胭脂退了下去,脸上的笑都有些僵硬:
“哎呦小爷,您这是要干什么啊?”
桌面上冲泡好的茶林放一口没动,他身体整个靠在椅背上,声音懒洋洋的:
“我认识个小姑娘,她每天都会到街上卖花,今天没来,听说是被卖到你这里了?”
他嘴角拉直,笑都懒的笑了,垂眸盯着身侧茶杯中漂浮的碎末:
“齐刘海大眼睛,头发刚到肩膀,今年八岁,我现在就要见到她。”
听到这句话,老鸨心中巨石总算落了地,只要不是找茬的就好。
况且从言行举止来看,这冤大头似乎有替那姑娘娘赎身的意思。肯定不能是亏本买卖。
“成,不过这样的姑娘我昨儿就收了四五个,是都带来给您看看?”
“不用。”
林放拉上皮包拉锁,身体往后一仰:“那姑娘叫李端玉,你去喊她名字,就说林先生找他。”
“得嘞,您坐这等着,我现在就把人给您带过来 。”
老鸨摇摇晃晃的走了两步,招呼住一个姑娘不知说了句什么,又转身回到林放身边:
“端玉姑娘马上就来!”
林放不想理她,索性一直低着头,双肘支在膝盖上,手指来回绕着圈。
过了将近十分钟,叫人的那姑娘还是没回来。
“咚——”
林放盯着茶杯,他活动了一下手腕,猛的起身将茶杯往地上一摔,发出刺耳的瓷器声。
“人呢?你们不给我就亲自去找。”
院子一共就那么大,带个人哪会花这么半天?他心里骂骂咧咧的,看了周围一圈后寻个方向就走。
大不了他自己去找!
此时,巷子口。
李端玉头发乱糟糟的,脸上还沾着灰,拼了命的甩动胳膊往前跑。
她的手肘,膝盖处都被磨的血肉模糊,额头上还带着红肿的瞌伤。
跑快一点,跑远一点,就不会被抓回去了。
月光撒在她灰扑扑的脸上,衬的那双黑棕色的眸子更加明亮。
突然,她撞上个软绵绵的东西,身体被弹的差点摔倒。
“哎呦!”
转弯处,胖学生嫌弃的拍了拍被李端玉撞上的肚子:“谁家小孩,乱跑什么?”
“去去去,边玩去,别在这块瞎晃悠。”
胖学生皱着眉,看这小叫花子是个长头发,随口提醒道:
“晚上别在这玩,这巷子里有个老妖婆,专吃你这种细皮嫩肉的小姑娘。”
他打了个哈欠,刚想招呼其他人回学校,转身时衣角却突然被拉住。
李端玉抬头看他:“你是林期先生的朋友吗?可以带我去找他吗?”
“!!!”
“林期”这两个字好像支速效解酒剂,胖学生一听这话酒都醒了大半,下意识低头去看。
齐刘海,大眼睛。
这这这不是林老师上吊,在他家门口一直撒白花的那个小姑娘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