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月更迭,莺飞草长,倏忽间又是一年盛夏。
低矮的围墙下,两名青年长吁短叹地蹲在角落,一个望天一个看地。
“劲光,怎么办啊劲光!”
沈今年拄着脑袋,灰色的长褂被压出几道褶皱,眼镜歪歪挂在鼻梁上,不断推拽着身旁人的胳膊。
“下午有课,怎么去买书啊?!”
“怎么办怎么办!就知道说怎么办!!”罗劲光脑袋快被念叨炸了。
他一把拂开沈今年的手臂,用力捋平衣服上的褶皱,不耐烦道:
“但凡是稍微沾点关系的书,图书馆里都供不应求,咱们根本借不到!好不容易才有买的渠道!”
两人脑袋都快疼死了,林老师的课他们是真的不想逃,但这书他们是真的想要。
下一秒,罗劲光咬咬牙,猛的站起身:
“就说我生病了,你替我请假,我现在就去黑市等着,一定把那些书都带回来!”
没等沈今年回答,罗劲光将棉布包往后背一甩,嘱托道:
“课上好好记笔记,回来讲给我听。”
沈今年点头,将身上所有银元都搜刮出来,郑重递了过去。
罗劲光双手接过,仔细收好后快步离开了小巷。
下午四点半,教室。
林放端着个保温杯,津津有味的看着讲台下争论争的面红耳赤的学生。
他背后的黑板上,用粉笔方方正正写了几个大字:
“论马克思主义与无政府主义。”
马克思主义的拥护者站起来:
“如今社会,必须建立无产阶级专政,依据马克思主义,才能实现真正的社会变革。”
话音刚落,倒数第四排,一位身穿灰色短褂的国字脸推开凳子猛然起身,双掌用力拍向桌面,厉声反驳:
“政府是暴力和压迫的根源,马克思主义不过是所谓的集体主义!强权的另外一种形式罢了,说的倒是冠冕堂皇!”
“何出此言?”
靠窗的一位青年站起,随着说话身体不由自主的前倾:
“如果众人不拧成一股力量去战胜压迫者,只会是一盘散沙!而这一过程正需要无产阶级政府的组织和领导!”
“能成为无政府主义的,只有个人主义!”
“要我看,无政府主义不过是空想,它的玄虚已离去见西天阿弥陀佛不远了。”
“一派胡言!”
支持无政府主义的同学立刻出声反驳:
“历史上有许多无政府主义实践,像巴黎公社,都证明了这种理念的可行性!”
坐在最后一排的沈今年早就压制不住,待他说完立刻起身:
“宋维!既然说历史,那又何止巴黎公社,离我们最近的俄国,不正是实行马克思主义吗?他们的成功有目共睹!”
宋维正是是刚才发言的同学,他深吸一口气,转身看向说话人:
“可我从来不认为俄国的革命是成功的。”
“沈今年,你看如今的俄国,劳苦人民真的幸福吗?这条路真的适合我们国家吗?”
“”
学生们吵着吵着突然转头,脸上的红还没消下,同时看向林放:
“老师,您怎么看?!”
当观众看的津津有味的林放:“额咳咳咳”
他被保温杯里的奶茶呛了下,慌忙拧紧杯盖,咳嗽了好几声才能正常说话。
“咳正如方才宋维和沈今年所提到的,十月革命,巴黎公会,这些归根结底都是外国的革命。”
保温杯被放在讲台上,林放站直身体:
“虽然有可取之处,但确实未必契合华国国情。”
“还有很多同学信仰基尔特主义,工团主义等,同样,对它们的体会都不是很深。”
“你们得亲自去体验,走进劳苦大众的生活里,而不是通过一些报刊,几句宣言就确定了自己一生的信仰。”
林放低头看了眼手腕,刚好还有一分钟下课。
“这周末,希望大家到城内各个地方亲自去看,去体会,下节课我们继续这个话题。”
他从讲台下掏出一个皮质手提包:“上台领经费,每人两块银元。”
台下安静两秒,欢呼声骤起。
在那个年代,这些钱不少了,足够一个普通学生好吃好喝生活一个月。
“别叫唤了。”
林放两指捏着银元,笑眯眯道:
“这是让你们去帮助劳苦人民的,要是拿去跳舞打牌,我就吊死在你家门口。”
学生们连连点头,没人敢乱花。
因为林期真的去一个同学门口上过吊。
那绳子比婴儿胳膊都粗,脑袋一套腿一蹬,吊的半点也不含糊。
听说后来那个同学痛哭流涕,痛彻心扉,痛改前非。
痛,太痛了。
“下周四依旧是我的课,希望那时,大家对自己想要走的路能有更为明晰的认知。”
说完,林放身体一垮,斜斜倚在讲台上,颇具兴味的挑了挑眉:
“沈今年留下,其他人领完银元下课。”
“咔——”
随着最后一个学生走出教室,林放在门上挂好锁,拎起自己的小皮包头也不回的向外走,轻飘飘道:
“今年,跟着我。”
“奥奥!”
闻言,沈今年抱紧自己的棉布包,连忙小跑两步跟上前面的浅灰色长褂。
林放真一句话不说带着他四处走。
直到周围环境越来越眼熟,越来越眼熟。看着熟悉的门板,沈今年冷汗都快下来了。
这是他和罗劲光的宿舍!
怎么办怎么办!
刚刚请假时,他就说罗劲光身体不舒服,独自在宿舍里休息。
“今年,怎么不动了,开门啊?”
林放左手撑着门板,偏头看着他,眼眸中是藏不住的笑意:
“怎么?是罗同学去黑市走的急,忘给你留钥匙了吗?”
沈今年:“”
得嘞,完蛋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