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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多重宇宙

    时已深夜,这个有趣组合把酒馆里的气氛也带了起来,有个年轻人要求,“求个中文版的啊,大叔,小姐姐。”

    歌台上两人笑起来,店里灯光暖黄,并不是一般夜店那样带着淡紫色的暧昧灯光。

    这时,店里的食客酒客,都已望着那小小的三尺歌台。

    有人带头,客人们当然不吝惜自己的掌声。

    方敏抒对着麦克风说,“那这要问问吉先生是否乐意了。”

    老吉哼笑一下,轻抚吉他,然后做了个‘OK’的手势。

    台下立刻一阵掌声鼓励。

    木晨曦也鼓着掌,台上的方敏抒特意扭头来寻他,看到了,便是一笑。

    方敏抒朝着观众又微微欠身,老吉的琴声也随之响起。老科学家也带着音乐的情绪,由慢及快,从平静逐渐转到热烈。

    这一会儿大家都在看着他俩演出,氛围很浓,她的歌声也更加热烈高亢了,仿佛她成了每一个人的嘴替,以那热情的笑容和响指,唱出来的是对生活不忿的不屑与反击。

    待到尾声结束,店里的掌声就久久不息。

    “谢谢大家。”

    “谢谢。”

    方敏抒和老吉下了歌台,并坐到木晨曦和孟佳的那一桌来。

    赵昔瑞把手机还给老吉,老吉大略看了一下,微笑着,想来是对他自己的表演以及方敏抒的歌艺十分满意。

    他也是入乡随俗,来了中国以后也是支付宝开路,扫码付给了方敏抒五百块。

    这个属于是赠予,而赵昔瑞给方敏抒的酬劳则是用的现金。

    老吉呷了一口手里的酒笑道,“有几个瞬间,我好像听见了宇宙的歌吟。”

    老哥像是喝了一点酒就开始思路奔逸,另外几人没接他这关乎终极命题的话。

    赵昔瑞打趣道,“老吉,你是弹着琴又想着你的共振微动方程了吗?一会儿又开始给我们科普,啊,十一维宇宙的琴弦在奏响的时候一定是一曲动听的歌,您这比喻比‘杨米尔斯方程’都难懂。”

    老吉微笑,“你帮我把想说的都说了。”

    说罢,又喝了一口酒,然后便把玩起了手中的酒杯。冯玲玲给他加的冰块不小,此时正悬浮在琥珀色的液体中,仿佛行星悬浮于真空。

    老吉若有所思,不语不言了。

    赵昔瑞耸耸肩微笑道,“他喜欢在音乐之中放空自己,找灵感,也许就像爱因斯坦在一个午后晒着太阳忽然想通了狭义相对论,或者像门捷列夫一样在某个晚上梦见元素周期表。”

    老吉笑着搭了一腔,“可能到退休也梦不见,但你可以试试。”

    他说完又陷入了沉思。

    赵昔瑞向其他人表示聊天影响不了老吉。

    木晨曦问,“好像杨米尔斯理论是用来描述强力弱力和电磁力的吧?”

    “是的,”赵昔瑞说,“杨振宁先生和米尔斯为现代物理做出的卓越贡献,其实影响力不逊于相对论。在杨米尔斯理论的框架下,后来又诞生了二十多个物理学诺奖。”

    接着,赵昔瑞的介绍却给木晨曦和方敏抒同时带来了一些奇异的感觉。

    他说,“老吉研究的是超弦理论,以及其中的一个小众方向,多宇宙问题。”

    方敏抒忽然问,“那也就是平行宇宙咯?”

    赵昔瑞点点头,“嗯。不过理论推论出来的多重宇宙可能会有完全不同的物理性质,就像我们世界的普朗克常量是6626,而人家的宇宙可能是1,或者别的什么数字。”

    方敏抒又问,“那有没有可能相同呢?”

    这时老吉开口了,“当然有可能,不过弦论还有很远的路要走。”

    他喝着酒,很豁然地笑道,“可能我这一生不会再有什么机会。”

    他拍了拍赵昔瑞的肩膀。

    赵昔瑞则也笑了一声,“不一定嘛,老吉。这是一个很难证实又很难证伪的问题。”

    老吉说,“你有机会。”

    赵昔瑞笑笑,“业余爱好。”

    这时老吉才跟众人介绍说,“赵老板主业是摸吉他的琴弦,副业是梦想宇宙的琴弦。”

    孟佳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自己低着头在玩手机。

    木晨曦和方敏抒则互相对视了一眼。

    ……

    回家时,夜已深,两个人照例拉着手,路灯一会儿把两个人的影子拉长,一会儿缩短,一会儿又变成影影绰绰的十字形。

    仿佛命运的交织。

    “现代物理发展很快的,预言中的希格斯玻色子,找了半个世纪最后还是被发现了。也许什么时候,大型对撞机就能证实多宇宙的存在。”

    方敏抒半低着头沉默了一会儿才开口,“To be or not to be……”

    本来,在《哈姆雷特》里,这话被译成了‘生存还是毁灭’。

    但是,木晨曦知道她要表达的肯定不是译文上的那个意思,就像一千个读者就有一千个哈姆雷特一样,当人遇上任何纠结的问题时,都可以这么来上一句——

    生存还是毁灭?

    妥协还是抗争?

    是还是不是?

    存在还是不存在……

    所以这话,一千个人说出来也有一千种意思。

    过了一会儿,方敏抒笑了笑说,“没什么,至少知道我不是个超自然奇迹了,不过,你怎么连那种物理话题都能和赵老板聊两句?”

    “人家是研究,我是看看科普,没准做游戏写文案的时候能用上。”

    “哦。”方敏抒的声音拐了三个弯,然后说,“你还是个杂家呀。”

    说话间,路遇一个ATM。

    她又拉着木晨曦跑过去,把赵老板给的六百块存到卡里去了。

    “六百加五百,再加小满的二百块红包,今天进账一千三。”她拿出手机记了一下账,“咱俩的钱不好算,吉他钱我记在账上了。”

    “你咋那么喜欢记?”

    “我记性不好。”她轻描淡写,“等离婚的时候好算。”

    木晨曦没听出来她的试探,只说了声‘好’。

    她则无声地轻笑了一下,走到前面去了。

    左肋有点不舒服,此时她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没考虑到其他,顺手隔着外套扯了一下内衣。

    木晨曦在后面看到了,忽然就想起了那天在批发市场买内衣时那个女老板说的话——“这个款约束不好的。”

    他追上去问,“你……衣服不舒服?”

    方敏抒放慢了脚步,斜着眼睛睥睨他一眼,又转回正前方说,“有点。”

    木晨曦说,“你赚的钱,还是先买一些该买的东西吧。”

    方敏抒没有直接答他的话,却问道,“今天小满的游戏赚钱了,你会不会有一些感叹?”

    “替她高兴呀。”

    方敏抒问,“小满说,很多思路都是跟你这儿学的。”

    “嗳,打住。”木晨曦说,“那是去年年底的事情了。我上一款游戏扑了之后,其实我已经意识到快速出产品的重要性,但那时候正好卡在写以及弄我的图形框架上,有点骑虎难下。”

    她斜过来的眼神里有玩笑似的轻蔑,“呵,你们男人。”

    “男人怎么了?”

    “心大,”方敏抒说,“想做个厉害的游戏一鸣惊人。”

    木晨曦感到一种被别人戳穿的无地自容,承认道,“好吧好吧,我已经意识到那个想法是不对的了,所以我才把经验教训说给小满听了。”

    方敏抒说,“一鸣惊人都是厚积薄发的结果。”

    木晨曦点点头,“我知道。”

    方敏抒又说,“你做游戏需要钱,我现在挣钱了。”

    木晨曦恍然大悟,“我的天啊。你绕了这么一大圈,原来是为了这个。”

    “这个比内衣合不合身更重要些。所以曦木,你就当这是一种友谊吧。”

    她的语气里有点无可奈何。

    木晨曦扭头看了她一眼,大麻花辫不长,搭在背后,晚风把刘海吹散,温婉,好看,而且柔中带刚。

    他感觉到一股爱情的味道。

    教员说过,世界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他想着这话,心里又对自己说,世界上也没有人无缘无故地要对你好。

    他自认为对方敏抒是萍水相逢的帮助,因为她的病,因为她的无依无靠,还有些可怜她。

    然后,此刻,方敏抒抓着他的手,两个人走在已经不忙碌的白鹤路上,橙黄的钠灯让她的美貌更美貌。

    不由自主地,木晨曦的心怦怦跳起来,脑海里也一片空白了。

    方敏抒问他,“你为什么不说话?”

    他找了个理由躲开她的疑问,“在想算法。”

    “噢。”

    一夜无语。

    后来,卧室里没有什么动静,木晨曦躺在沙发上,望着幽暗的天花板发呆。

    一段感情要开始本来就很随意。

    当初他问许淇,“我追你行吗?”

    她说,“你追。”然后就跑开了两步。

    他追上去,她立刻就停下了,笑道,“好,你追到了。”

    就这样开始的。

    那时互相以为深深喜欢对方。

    但是,她能为了GGJ和礼物的冲突说出分手二字,他也能因为自己的自尊不接受她给的台阶。

    那是台阶吗?他想,也许是吧。

    他现在觉得,两个人的结束,他也负有责任,甚至也想到了‘轻佻’二字。

    他和她缠绵悱恻,然后得到了青春的阵痛,曾经也轰轰烈烈,现在觉得,自己成熟了,面对着一个新的人的时候,开始考虑过去绝对不会想到的细节。

    他想,以前说爱一个人就要接受她的一切,却不会去想这个‘一切’究竟是什么。

    现在清楚了,就是要和她一起面对那很有可能复发的病;

    就是要忍受她在发作期里可能会有的种种怪异脾气;

    就是要想想她的事业她的梦想;

    就是要明白,她的美貌只是暂时的,容颜终将老去……

    “呵,说什么落难的凤凰非梧不栖。”他喃喃自语,又想,还不是觉得,这个人身患残疾,美貌不过是表象,也许,要爱她,还需要一种殉道士一样的勇气。

    倒是她说得对,就当这是一种友谊吧。

    友谊很容易有的,因为友谊随时都可以终止。

    友谊地久天长才是不容易的事。

    欲望随时都可以在心里奔流,而爱情需要坚守。

    木晨曦胡思乱想了许多,心里皱成了一团,最后不得不做了一个深呼吸,纾解掉心口的那团浊气。

    然后,却想起了简爱里的那句话——【你以为我贫穷、低微、不美、矮小,我就没有灵魂,没有心吗?你想错了,我和你有一样多的灵魂,一样充实的心。】

    这天晚上,又不知道是何时才睡着的。

    后来做了个春梦,梦到的不是方敏抒……

    第二天早上,两人却又像老友一样碰面,互道一声,“嗨,早上好。”

    然后洗漱、吃饭,出门。

    ……

    这天是星期五。

    工地上的电缆沟支架都做得差不多了,天公也作美,看天气预报,临近四月前的这几天居然不下雨。

    这样刷了红油漆的支架可以早几天晾干,然后做最后一道工序,之后就可以算账拿钱了。

    这天他和阿斌一起搬砖扛水泥的时候都显得更有力了一些。

    下午休息的时候,他顺手又把之前发展的潜在物流客户问候了一遍,就好像打卡签到一样,收到了五吨货,价钱略微浮动,赚了四十。

    木晨曦把单子转给于凤琴时,顺便请她帮忙,把物流档口那个能刷信用卡的收款二维码发过来,说想套一点钱。

    于老板爽快给他拍照过来了,他刷了三千六。

    过了一会儿,于凤琴转给他三千五百九十多块钱。

    他发消息问,【凤琴姐,没收手续费?】

    于凤琴回他,【你都帮我收货了,我收手续费干什么?扣了银行的手续费,是多少就是多少,帮个忙而已,不说这些。】

    【谢谢。】

    木晨曦说是先欠九九几天钱,其实也是随意说说。

    拿到钱以后第一时间就把钱转给了九九,一共四千五百块。

    九九很快回复他,【放心,她明天飞机,保证把琴完好无损地给你带过来。】

    【好。】

    ……

    而这天,方敏抒也没有去孵化园。

    头天晚上挣了一千三,买个钢丝床绰绰有余了。

    小黄鱼上有的是,但她想了想,还是决定去买新的,以及,给他添置一套单人用的床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