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久,繁忙街道上,一辆黄色出租车缓缓停下。任明卿负重书包,腋下夹书,怀揣纸卷,于雨中疾步下车,车门未合即向司机深表谢意。透过朦胧窗玻璃,庄墨目睹一幕似默片的戏剧:主角跛行上楼,餐厅门前踟蹰,举棋不定。庄墨一招手,他方羞涩步入门内。
任明卿带着雨滴,局促落座,手中的背包、书籍与纸卷,成为他唯一的依托。庄墨递上毛巾,他仅敢轻擦雨水,生怕破坏了餐厅的辉煌。庄墨见状,亲自以毛巾为他拭发,又差人取来干净外套,助其换装。暖意与干燥令任明卿放松,他以渴望的眼神凝视庄墨。
“用餐否?”
“不饿……”任明卿激动回应。
“须进餐,吾独享无趣。”
受恩深重,任明卿面对庄墨,饮食仅止于象征性的一啜汤水,急切之情溢于言表。庄墨示意撤去餐具,简洁有力地发问。
任明卿迅即从背包中取出四册《浩荡纪》,每一页都布满了密密麻麻的绿色便签与彩色的回形针;巨幅草稿纸铺展眼前,字迹端正,要点详尽。他急切地询问庄墨:“先生,关于续写《浩荡纪》之尾,我已草拟大纲,烦请指教。”
庄墨,《浩荡纪》之忠实读者,对此作烂熟于心。他审视任明卿之笔记,轻言己之先阅之事实,并询问难点。
“吾担忧己作背离原著旨意。”任明卿所言所指,大纲第五部之细节,一一阐述其布局之因由。庄墨挥动笔端,于大纲上作出了精准批注。
“总体方向无误,主角群心结尽释,团结抗敌,典型之故事核心。”庄墨言简意赅。
“然而情节点过多。”庄墨决然删减不必要的枝节,确保文本紧凑有力。
任明卿痛惜不已:“这也要删?那也要删?”他坚信,这些细节均为交待必要信息。
庄墨断然指出:“勿以读者为愚。你的叙述欲求全责备,事无巨细,惟恐读者不晓。此非良策。如电影,非连续之画卷,而是一瞬间的定格,连续而成故事。无重大事件,可径直跃至十年之后,读者自能领会。四海纵横之作,场景切换自如,如电影镜头,留白之处,意味深长。汝应精炼场景,聚焦冲突,确保情节紧凑,引人入胜。”
“换言之,将二十万言浓缩为四五篇章,每篇独立而具目的,人物互动,推进情节,场景转换见成效。”任明卿灵感迸发,联想至戏剧之构思。
庄墨欣喜若狂,赞赏任明卿之颖悟:“的确,四海纵横及玄原亦如此。其作宛如舞台剧,每章如一幕。时间、地点、冲突集中于章,章毕则跃至远方或未来。须效仿此戏剧化笔法。”
任明卿受此鼓舞,即便剧情再遭删减,亦无萎靡之态。
他们将终章细分为四节点,构建情境,布局角色归宿,并逐次谢幕。关于男主角的选择,两方立场尖锐对立。
庄墨断然否定任明卿的看法:“林澈与花铃的爱情结局注定是悲剧。柳霏晴,才是真正的女主角。”
任明卿坚持己见:“师出同门通常难成正果,诸多亦如此描绘。林澈与花铃虽立场迥异,但类比经典角色,结局亦未可知。”
庄墨反驳:“张无忌最终选择了赵敏,是基于赵敏的顺从。花铃岂能如此轻易屈从?”
任明卿无言以对。
“故事终章需明辨胜负,二者若结连理,莫非要以死谢幕?”庄墨坚决划定了情感走向,圈定了男主角的命运,明确指向柳霏晴。
任明卿焦虑不安:“花铃人气更高……”
庄墨洞察:“你对花铃有情感。”
任明卿面露羞赧:“她……确实很吸引人。”
“你尚且不懂情爱真谛。”庄墨总结道。
任明卿颜面赤红,心事再度被触及。
“你未经情事,无权置喙。我告诉你,男性倾心何种女性。年轻时,或许会沉迷于艳丽网红之貌,视温柔者为无趣。但随年龄增长,更向往心灵伴侣。柳霏晴虽无花铃之妖娆,性感,却默默深爱林澈。她深知林澈属意花铃,甘愿退居次要,默默守护,与之并肩。他们同生共长,共担正义,共持立场。当世人不能理解林澈的崇高,柳霏晴偷剑送其下山,四海纵横笔下的那一刻何其震撼。若仅视其为亲情,糙汉又何须描写清风明月?”
任明卿沉默以对,终发出一声低沉叹息。
“花铃亦不能背弃其责任。四海纵横文中正邪界限模糊,花铃为拯救种族,其行径无从指摘。从其视角出发,难以断言其错。故她与林澈妥协无望。她不可能轻易宣布与林澈结盟。故我认为,她或许命悬一线。”
任明卿意志消沉,数年前与安老师探讨剧情时,对方曾暗示花铃乃真舍利子,暗示剧情终需其牺牲。任明卿对此耿耿于怀,今被再度提及,深感难以违背原作者设定,篡改故事逻辑。
此时,手机铃声突响。编辑田恬来电,任明卿急切应答:“老师您好。”
“现下何为?”田恬语气欢快,稿件已整理完毕,欲与洗灰深入探讨,望今日敲定大纲,以便周末安心撰写样稿。
“与友聚餐。”任明卿瞥向庄墨,心中微窘,犹如学生被师逮到私自离席。
庄墨得提醒,打了个响指:“服务生,菜单。”晚餐未用,久谈亦该饿,脑力劳动者尤需补给,遂令其稍作休整。
电话那头,田恬闻声惊愕:庄墨与洗灰共餐?自己为洗灰熬夜加班,对方却在悠哉吃饭?田恬不禁怒问:“身处何方?!”
“何出此言?”任明卿困惑于咸老师的意图,莫非咸老师欲共进晚餐?此事实难启齿,毕竟是他打扰了庄墨的用膳,现下不仅添了自己一人,还拟添其编辑,实属尴尬。
“不必……您请慢用!”田恬急忙挂断电话,遏制自身失态。回忆重启,几小时前,庄墨确曾提及“晚间金鼎之约”。
田恬咒骂一声,持伞冲出办公室,急匆匆赶往威斯汀大酒店隔壁。
果然,金鼎靠窗之处,两人谈笑风生。雨中,透过昏黄灯光,见书稿满桌,显系讨论《浩荡纪》大纲。作者轮廓虽不清晰,但其肢体语言透出愉悦,庄墨更是引得笑声连连。
田恬如临盛宴之背叛,愤怒与失落交织,良久凝视,终垂头步入雨幕,踏水而归。
自洗灰卡大纲事宜初闻,田恬便竭力助其解困。熬夜读完《浩荡纪》,备周全策,岂料洗灰未将他视为求助之选。庄墨对此或许一无所知,将洗灰托付于己,尚在悠然计划下班餐。此情此景,令田恬深感挫败:遇事不找责编,反求弃之庄墨,岂非咄咄怪事?田恬愤而溅起水花。
新晋编辑务必紧密联结作者,承担其信赖之重,否则岗位职能等同于虚设。
岂能仅限每日于狭小办室内,机械催收稿件?此乃编程之职能,编辑岂能沦为闹钟?其志在深入创作核心,助作者化忧解难,使故事因己之存在而愈发精彩。
谦逊有礼之态,令编辑视作者为灵感之神。但忠诚终非易得,偏好他人,编辑之努力犹如石沉大海。遇困境,作者首选他人而非己,痛哉!
“何需将此重托于我!”田恬如承接遗孤,后发现其与他人私通,愤怒不已,遂向作者发送官方告白:“元素,汝永远为我之珍宝!永爱!”
编辑玄原不堪其扰,果断令助手将其拉黑,彰显职业尊严。
田恬绝望之下,唯有在大雨中倚电线杆痛哭:苍天!何不赐予忠诚之作者,吾将以全心全意待之,哪怕是创作堕胎之苦情,亦无怨无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