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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出走

    雪下大了。

    赵小禹一口气跑回家,爷爷和爸爸还在喝酒,此时两人进入了胶着的状态,不划拳了,勾肩搭背地说着醉话,舌头都卷了,嘴里像含着蛋。

    赵小禹点了一支烟,叼在嘴里又跑了出去。

    他跑到那个小树林里,点着鞭炮往树上扔,不知麻雀是受不了惊扰,另择别处而居了,还是受不了这天寒地冻,都回巢了,他一连放了几个,一个麻雀都没炸出来。

    金海的手实在太小了,尽管他非常大方地满满掬了一掬鞭炮,其实也没多少,很快就放完了。

    雪越下越大,赵小禹感到了寒冷,就意兴阑珊地回了家。

    爷爷和爸爸总算不喝酒了,两人连地方都没挪,就躺倒身体呼呼大睡。

    炕桌两边,一边一个,桌上杯盘狼藉,屋里混合着酒气、卫生香和脚汗的味道。

    百无聊赖的赵小禹把那五个麻雷找出来,他本来是想放的,但到底没敢,就把捻子揪掉,把里面的火药倒在地上,用火柴点着了看火花。

    其实他并不是刻意要破坏这五个麻雷的,只是玩得太专注,下意识地这么做了,等到地面上那一片璀璨的火花闪过,他才意识到自己犯了错误,心虚地把五个空炮筒放回原处。

    赵天尧和赵大顺睡到晚上八九点钟才醒来,熬了一壶酽茶喝了,清醒了一会儿,赵大顺说:“我出去放个炮吧。”

    于是他就发现了被赵小禹倒掉火药的五个麻雷,大怒,把赵小禹拉过来就打。

    以前面对赵大顺的武力,赵小禹一般是以顶嘴、抵赖、求饶、逃跑为主,今天他却一言不发,也不挣扎,眼中的泪水也强忍住不往下流。

    他这样,赵大顺反倒觉得没意思了,打了几下就住了手。

    赵小禹伸起衣袖抹抹眼睛,恨恨地说:“我要去前进四队找我妈,你们根本不亲我!”

    赵大顺冷哼一声:“吓唬谁呢?找去!”

    赵小禹正要走,赵大顺指着他说:“你穿的衣服都是我买的,给我脱下了再走。”

    他以为这样就能吓唬住赵小禹,毕竟外面正在下着大雪,谁料赵小禹竟真的脱得一丝不挂,转身就跑了。

    大雪沸沸扬扬,落在赵小禹的身上立刻融化了,渗透到他的体内,但他正在气头上,倒不觉得怎么冷,两只光脚丫在雪地里拼命地奔跑。

    他只是跑,没有方向。

    事实上,他并不知道他的生身父母姓甚名谁,他连前进四队在什么方向都不知道。

    他只跟着爷爷和爸爸去过两趟公社,再连村子都没出过。

    他边跑边呜呜地哭着,热泪一出眶就变得冰凉。

    赵天尧和赵大顺追出屋时,赵小禹已经跑远了。

    雪光的映照下,那个光屁股的小男孩像只绝望的野兔一样在寻找着回家的路。

    赵天尧一跺脚,啊呀一声:“你跟他赌这个气干什么?不就是五个炮嘛!”

    赵大顺说:“我哪知道他真的跑呀?”

    两人终于追住了赵小禹,赵大顺把自己的棉衣脱下来,将儿子紧紧地裹住,一个大男人也是哭得稀里哗啦。

    “爸爸错了,爸爸不该打你……”

    接神的炮火让这个宁静的小村变成了硝烟弥漫的战场,赵天尧和赵大顺却闷头坐在炕棱上,一个抽着烟袋,一个抽着烟卷,望着黝黑的玻璃。

    赵小禹躺在炕头昏睡着,盖着厚厚的被子。

    他正在发着高烧,赵大顺给他冲了姜汤,吃了安乃近。

    “不是我想打他,这个小家伙太害人了,见什么害什么,不打没法管啊?”赵大顺愁眉苦脸地抽了一口烟,“谁不是这么教育娃娃的?棍棒出孝子,严师出高徒——唉,多会儿能长大呀?愁死我了!”

    “长大的时候就长大了。”赵天尧盘着腿,举着烟袋的手搁在膝盖上,他的头顶笼罩着一团烟雾,“你不也是从一尺长长到七尺长的吗?你小时候比他还害人呢。”

    昏睡中的赵小禹咳嗽了几声,发出一声含糊的呓语:“妈妈……”

    “他就是想要个妈,你给他找个妈吧。家里确实不能没个女人。”

    “大,”赵大顺有点哭笑不得,“你以为我不想啊?上哪找去?”

    “你去问问老武家,他家二小子去年不是找了个外地媳妇吗?”

    “可是,咱家没那个钱啊!”

    “先问问再说。”赵天尧扔下烟袋,跳下炕,从外屋找了块抹擦桌子,擦油布,到处是油渍斑斑,和汤水凝固后的痕迹,“有个女人在,能由着咱俩这么造?找吧,哪怕拉饥荒,哪怕砸锅卖铁,哪怕我去卖血……”

    春暖花开的某一天,两个城里的中年夫妻领着一个年轻漂亮的女孩来到赵家。

    吃了一顿饭,那对夫妻走了,那个女孩留了下来。

    赵大顺对赵小禹说:“她以后就是你妈了。”

    但赵小禹并没有立刻喜欢上这个妈,因为他觉得,这个女孩并不愿意给他当妈,而且她太年轻了,看上去不到二十岁。

    她操着像收音机播音员一样的外地口音,很洋气,很好听。

    这个女孩名叫叶春梅。

    那对中年夫妻一去不回,叶春梅就表现出了很强的反抗情绪,并试图要逃走,被赵天尧和赵大顺抓住,关进了堆满杂物的西房里。

    一直不上锁的西房上了锁,窗户上也钉了木条。

    赵小禹明白了,这个“妈”,是爸爸花钱买来的。

    他并不很清楚这意味着什么,只是直觉不舒服。

    去年武家的二小子也从外地买了个媳妇,中途跑过两次,被左邻右舍及时发现,抓了回来,关进小黑屋里。

    今年生了个孩子,武家人才把她从小黑屋里放了出来,但还是看得很紧。

    赵小禹不懂礼貌,不懂人情世故,更不懂法,但就是觉得这样是不对的。

    闲不住的他再也不疯跑了,他怕村里人问他关于他“妈”的事,他无法回答,偷吃人家零碎时的那种理直气壮再也没有了。

    每晚赵小禹睡下后,赵大顺就要去西屋一趟,然后就能听到一阵尖叫声和反抗声,然后赵大顺就垂头丧气地回到东屋,唉声叹气。

    每当这时,赵天尧就会问:“又没得手?”

    “要死要活的,不行啊!”

    “你得来硬的啊,一个大男人还对付不了一个小姑娘?”

    “还是再等等吧,别逼得急了,寻了短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