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静的黄正湖像一面绿幽幽的镜子,江三工带着侍女踏水而来,双手负后,面带笑意,行为举止之间满是皇家独有的气质,高高在上,威慑天下。
只是身后连真手里拿了两个大肉包显得有些多余。
郭奇收回手,一脸讶然的看着缓缓走来的江三工,心中疑惑:自己都还没有去找他,如今倒是来找自己了。
他望着踏水的江三工,又看了看一旁的木制栈道,不愧是天家人,不走寻常路。
接着他又瞧了瞧钓鱼的老人,无奈的摇了摇头,果然有性格,黄正湖的鱼被一把火烧的快灭族了,早跑湖水深处躲灾去了,您老在这岸边能钓着才怪呢。
江三工终于离开水面来到他们面前,他的脸上挂着笑容:“郭门主,今日一见确实非同凡响。”
郭奇拱了拱手说道:“江公子来此多日,小人实在是事务缠身未能及时拜见,还望江公子体谅则个。”
江三工瞥了一眼沈远与邓不还,说道:“郭门主所谓的事务就是滥杀无辜吗?”
郭奇笑道:“江公子误会了,他们可不是无辜之人。”说罢便指了指邓不还,说道:“此人多年以前,在黄正湖为非作歹,使我们损失巨量钱银。他的所作所为罄竹难书,以至于如今还有许多人死在黄正湖的湖水里。”邓不还双目圆睁,血丝泛滥,却说不出一句话来,好似确有此事。
郭奇看了一眼沈远说道:“此人与他是同伙,都是来害黄正湖的啊。”
“还好我及时发现,如今便要制裁于他。小人负责黄正湖事宜,兢兢业业,勤于纷杂,荒于修行,还请江公子明查。”他叹息一声,好似一位疲累的老人。
江三工撇撇嘴,眼中满是嫌弃,说道:“好吧好吧,暂且信你,不过这二人就交给我吧,你还是快回去兢兢业业吧,黄正湖的未来在你的身上呢。”
郭奇看着江三工,眼神中有着明悟,看来如今这里只有自己一个外人。他看向沈远的眼神像是毒蛇,随后又对着江三工拱了拱手,一言不发,在江三工的目光下向岸边走去。他从江三工身旁走过,卷起一阵微风,江三工依然高傲的抬起他的头颅,那是独属于他的自信。微风拂过他的发梢,在他的脖颈处响起金铁交鸣声,他猛的扭过头看见了连真的长枪还在他的脖子旁颤抖。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他举起手指对着郭奇骂道:“郭奇,你好大的胆子。如果我死了,你整个黄正门都要陪葬!”
“你个老狗,傻狗,你……”骂着骂着便说不出话来了,憋了半天也不过就是几句不痛不痒的。郭奇冷笑的看着他,心道不愧是宫里的,全是废物,骂人都不会!
他冷声道:“我没有想到你们居然会搅和在一起,倒是有些出人意料。”
江三工怒斥道:“为什么杀我?”
郭奇说道:“我早已猜透上面的算计,我们黄正门不过是你们大水朝堂和大水商行之间的棋子罢了,真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虽然我不知道你们之间达成了什么协议,但有一点我确信不疑,你们要通过我们接手黄正湖。”
“这几日我一直在观察你,我们没有找你,你也不找我们,方才我才明白,你这是要拿我黄正门立旗啊。亏的我还想不如投奔与你,黄正门或许也能换个好前程,如今看来,那反倒是陷黄正门于深渊啊。”
江三工冷笑道:“你若是真投奔于我,或许我还真能接纳你们,如今你直接杀我,我又没死,那你们可就真的要死了。”
郭奇冷哼一声,说道:“这些年我们给大水商行干了不少不干净的勾当,这位我们都心知肚明,我也早猜到会有这么一天,只是没想到这天来的这么快。”
“我知道,整个黄正门都知道,我们做的事情拿命抵债都不够,可又能怎样呢?我们不做死的就是我们,而且弱肉强食本就是如此,你杀我我杀你。”
“你是皇家人,不知道底层老百姓的苦,所以你嫉恶如仇,眼睛里容不得半点沙子,看见不公平的事便要按自己的心意去做,所以你不会放过我们的,所以我是要杀你的。”
江三工说道:“你就没有什么家人?如今你杀我,可是连他们也要死的!”
郭奇沉默片刻,笑道:“前些日子我在湖中心丢下去一位老人,虽然他可能没有我的年岁高,但是已经很老了,就是个喂牛的罢了,他就没有家人。可是我又何尝不是呢?或许是年龄大了有些性子软了,我专门给他在湖中挑了一块好地。”
“如今这个世道,不只穷苦百姓是海中扁舟,我们这些所谓的山上仙人,其实也只是大一点的小船罢了。”
“我不能理解你们这些整天高喊仁义道德的人到底是什么样的想法,喊了那么多年,世道变好了吗?我看没有。”
“所以我们这样的人该死,你们也不必活!”
话音刚落,整个人已经来到江三工面前,一掌拍下,却被一杆长枪挡住,他郑重的看了一眼连真,说道:“姑娘家家的学枪,倒是头一次见!”
连真丝毫不与他废话,手中长枪向前猛戳,被郭奇轻松闪过。她丝毫不犹豫,三步并做两步,长枪对着郭奇狠狠砸下去,却又被郭奇闪过。
郭奇笑道:“小女娃,你的长枪不够快啊。”
连真站在原地看了看郭奇,随后身上气势陡然一转,气势磅礴如海,汹涌而出,随后双手持枪向郭奇攻杀而去。
连真的攻势凶猛异常,招式出手极快,郭奇在她的攻势之下不断闪躲,看起来依然游刃有余,不时还要说些怪话:“没想到还是个有脑子的,还知道藏境界,可你依然不行,到底还是太年轻了。”
“确实有天分,可惜还是境界太低了,你若是再高两个境界,老夫自然比不过你,可你如今还是不太行。”
可能是觉得没意思,他伸手向前一拍,连真便被灵力震飞,只得把长枪插在地上勉强站立,还要上前却被江三工拦下。江三工说道:“你以为你仗着境界高就可以为所欲为了吗?我们不是没有九境巅峰的武者。”说着他拍了拍手,两位黑衣身影在他身旁显化,他自信一笑,说道:“你觉得你还能跑得掉吗?”
郭奇哈哈大笑,他说道:“你以为我和你说了那么多的话是干什么的?为了让你找救兵吗?”
他脚下轻轻用力,一阵光晕从他脚下散开,最后冲天而起,在天空中炸开,仿佛在天上开了一朵美丽的花儿。
霎时间,无数身穿黄正门黄色衣袍的人从四面八方御剑而来,且不说那漫天人影,就只是那稍稍明亮的流光就有七个,那刀疤脸和一脸严肃的两位赫然在列,正是郑一飞和张清二人。
江三工看出那七道流光皆是九境,脸色愈发苍白,他看了看沈远,又扇了扇邓不还,摇头笑道:“确没想到,小小一座黄正湖竟有如此多的九境武者。”
此时一位黑衣身影说道:“主子,这些九境都是通过药物堆积而成,我们二人解决这些人不难,只是有些麻烦,只怕那郭奇会对主子下手。”
另一位说道:“不妨让我们二人为主子拖延时间,主子先离开这里,走为上计。”
江三工看着包围他们的漫天人影,心中微叹,说道:“怕是不好走啊。”
郭奇哈哈大笑:“今日你们就死在这里吧,我会告诉外人你们是死在大火的余威里的。那片大火烧遍了黄正湖,每个人都逃不掉的。”
沈远看着这水泄不通的围堵,轻声叹息,自己已经够小心了,怎的还要深陷险境。邓不还倒是面色不改,丝毫不露胆怯之色。他悄悄朝着钓鱼的老人靠近两步,几乎要贴在老人身上,老人对着他翻了一个白眼。
那边还在对峙,这边邓不还趴在老人耳边小声说道:“老前辈,你说出手的可不要忘了。”
老人正了正脸色,说道:“我有个条件。”
邓不还说道:“老前辈尽管说,只要我能做到的,我必然全力以赴。”
老人说道:“到时候我会给你一个老物件,够你回家一趟,回去看看你娘吧。再之后你便轮回去吧。”
邓不还向后一步,他怔怔地望着老人,只能沉默。他轻声说道:“前辈,多谢。”
老人摆摆手,脸上终于有了一丝笑意,最后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对峙双方看向老人,郭奇笑道:“这位老先生何故发笑?”
老人笑道:“老夫想到了开心的事情,笑笑怎么了?”说罢,老人站起身,只一瞬间,所有御剑于空之人瞬间掉落在水中,郭奇甚至不能站立,竟直接跪在地上。
他一步步走近郭奇,一层光晕笼罩住他们,只能看不能听,谁也不知道他们说了什么,只知道郭奇的脸庞愈发惊恐与后悔。
当光罩消失,老人扭过头看了一眼沈远等人,又扭回去看着郭奇说道:“你野心极大,与我倒是有些相似。这样吧,今日我赐你一个造化,若你有所得,横刀立马可为将,若无所得,也算心不累。”
他举起手一指点在郭奇的脑门上,一阵金光肆意,郭奇的眼球逐渐化为白色,脸色痴傻起来,连嘴角也微微向右弯曲。当老人的手指松开,他开始惊恐的尖叫起来,似乎发出巨大刺耳的声音还不够,又站起来向远处疯狂跑去,一边惊恐的尖叫一边疯狂的奔跑,时不时还要跳起来,活脱脱的一个痴傻模样。
老人转过身,那些掉落水中的黄正门修士齐齐下跪,跑是不敢跑的,门主那大奸大恶的人都没死,甚至还有造化,想来这位老前辈绝不是弑杀之人。
那七位移山境武夫还站在原地,似乎是有他们的坚持,只是眨眼间就剩下五位还站在原地,原来是有两位已经跪在地上了。这二人是谁?正是郑一飞与张清。
老人迈步来到江三工近前,说道:“把这些人都带走吧,我不管你们朝堂的勾心斗角、阴谋诡计,只是别再让黄正湖又脏了。”说完便走去钓鱼去了。
江三工看着老人的背影,心中震惊,原来那湖上大火是这位前辈放的?
他连忙反应过来,躬身道:“敢问前辈名讳。”
老人回道:“回去告诉……”。话音戛然而止,沉默片刻又说道:“你不必知道我是谁,与你干系不大。”
江三工连忙拿出一块龙纹玉佩,快步走上前来到老人身旁,说道:“多谢前辈出手相救,小子无以为报,只有这个玉佩,前辈以后若有任何需要小子的,只需差人送到京城长治,在市集显露片刻,小子必然竭尽所能。”
老人说道:“回去吧。”
江三工手中的玉佩先是握在手里,随后说道:“那小子就先告辞离开了。”说着转身离去,他走到邓不还身旁,一把将玉佩塞入邓不还手中,径直离开,任由邓不还如何呼唤也不回头。那乌泱泱的人群也跟着江三工离去,松松散散,全无方才御剑之逼人。
邓不还来到老人身旁,伸出手拿出玉佩问道:“老前辈,这可如何是好?”
老人说道:“给你就留着吧。”
邓不还急忙说道:“我用不着啊,我这马上就要……”。他没有说出怎样,但他和老人都知道是什么。沈远拍了拍灵仙,一副骨架出现在空中,他看着邓不还,好像在说不用打哑谜,我也能猜到个一二。
邓不还站在原地手足无措,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倒是沈远率先问道:“你是当年第一个被丢在黄正湖里的书生吧?”
邓不还眼睛睁大,问道:“你如何知道有此事?”
沈远说道:“那日我们从湖边客栈离开后,那里有我留下的窃听符。那黄林被江三工二人所杀我全部都听见了。”
“我们这一路走来,我从未见过你吃饭,似乎总是碰巧错过,唯有那天的馄饨你吃了半碗,可我的窃听符也听见了江三工说我们二人吃馄饨吃一半丢一半。”
“山野相遇,本就让人生疑,你又有许多不寻常,我又怎能不怀疑。”
“前日我在湖中看见了那割草老人的尸首,也看见了一副有着熟悉气息的骨架,这骨架是你的吧。”
沈远就那么静静地看着邓不还,看的他不敢抬头。此时一旁钓鱼的老人说道:“说出来吧,到时候走的也轻松些。”
邓不还沉默,良久之后说道:“没错,我正是那名书生。”
“我不知道为什么我已经死去了,如今却还能活着,或许这就是灵魂?可听说灵魂是虚无缥缈的,似乎又有所不同。”
“我不能像那些仙人一样拥有强大的力量,似乎还是个凡人,可我却似乎有着用不完的力量,在黄正湖我甚至可以踏水而行,似乎黄正湖里已经有个我了,如今的我倒是进不去了。”
“于是我开始思考,为什么我会成为如今的样子,想不明白的时候我就朝着家乡走去,可我回不去,我只能到那日与你相见的地方,我离不开黄正湖,或许是我的执念在这里。一开始人们都看不见我,我就在这里流浪,我又看见了许多我曾经反对过的苦难降临在百姓头上,可我却无能为力。”
“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被人看见的,那时的我已经知道,靠我是没有办法解决问题的,我就来到我们相遇的地方,见到进京的读书人便要劝他们远离黄正湖。这么些年,有躲过去的,也有迎难而上的,可却没有回来的。”
“可我依然坚持引导着进京的书生,我希望他们都能活着去到京城,希望他们功成时,能来解救这里的百姓,如今这里的穷苦百姓都快死绝了,却没有一人回来。那日我瞧见你时,不知为何,我看不透你,我知道你定然是有着大背景的人,或许你背后的人可以。”
他稍稍停顿接着说道:“这里我要说声抱歉,我竟不顾你的安危,拉你入局。但我们经过遇湖山时,我的想法改变了,我明白这或许会害死你,所以我带着无法走路的你绕过了黄正湖,可却不知是各种原因,我们又回到了这里。”
沈远接着说道:“所以我们刚来便遇见了黄林,因为你,他们恨透了读书人?”
邓不还望着远处的湖面,欲哭无泪,轻声开口:“或许是吧,也是我害了他们。”
这平静的湖水下面不知埋葬了多少读书人的尸骨。读书人很奇怪,没什么功名的时候,眼里是天下的芸芸众生,可当了官了,站的高了,眼中又都是自己了。
老人开口说道:“别悲伤了,准备准备,我送你回家。”
鱼竿收起,老人从怀里掏出一根玉簪,他把玉簪插在邓不还的头上,把邓不还头上戴的木制玉簪放进怀里,邓不还刚要说什么,老人便说道:“回家之后,你娘是看不见你的,等你想离开了,捏碎这玉簪,便可以轮回去了。”
“至于你这木簪,我会还你的,不过得你自己来拿,别再忘了,老夫姓吴。”
衣袖轻飘,邓不还消失不见。
此时他看向沈远,问道:“那日大火,你是如何逃过去的?”
沈远知道邓不还如此进入轮回或许是因为自己,像这样的隐士,绝非轻易出手之人,定然是邓不还以此作为代价,他心中叹息,说道:“我心口处有龙,龙已登山。”
吴姓老人眼中光芒发亮,他看着沈远的心口处,好像看见了一头白色的火焰巨龙正盘旋在一座山上,他从那座山上感受到了熟悉的气息,嘴角上扬。笑道:“这条火焰巨龙怕是不够吧。”
沈远无奈点点头,却听见老人说道:“虽说这座山衣成了你的阻碍,但是迈过这座山,也可以让你更强。”他拍了拍沈远的肩膀,留下一句勉强还行的话便离开了。
只留下沈远一人站在湖边,脚下是从岸边延伸而来的栈道,他望着那深幽的湖水,想着那日湖底的情景。
那日火龙在湖面吃了个大餐,当火焰小人骑着它回到沈远心口处,那肆意燃烧的火焰让火龙头疼不已,任由火焰小人拍打它的头顶,却始终没有张开嘴巴,似乎是吃饱了。
气的火焰小人在它的头顶上蹦来蹦去,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
就在沈远即将昏迷过去时,火龙的脚上分别多长出一根利爪出来,火龙才张开大嘴把火焰吞入口中。也正是多长出一根利爪出来,火焰小人如今已经能够骑着火焰巨龙登山,那山衣幻化的巨山已经不能阻拦火焰小人,它站在山顶上哈哈大笑,发出轻快的噼里啪啦声。
此时的沈远心中有些害怕,他不知道炉火境的最后一关什么时候会来,湖上的清风轻抚他的发梢,带来些许凉意。
邓不还轮回去了,许是吴姓老人有些着急,连句分别的话也没有说。不过也好,他能回去看看他的娘亲,看看他心爱的姑娘。
念及此处,他也有些想家了。
黄正湖街道上,吴姓老人脚步轻快,脸上满是笑意,此次一行,不过是教训了几个小辈,也算是干了件行侠仗义的好事,便得了许多好处,真是让人开心。
自己选的徒弟终于轮回去了,整天像个游魂一样怎么行,至少也要当个人吧,整日不听劝,这次借沈远达成目标,终于是忽悠成功了。说起来鲁成山选的这个小子确实不错,有毅力,就是不怎么聪明,果然,上梁不正下梁歪,都不是聪明人。
那姓江的小子算是欠了自己一个人情,以后可以用在徒弟身上。那沈远因为此事,欠了未来徒弟一个大人情,欠自己一个小人情,就连那鲁成山那老东西也不能不承认,想到此处,老人的脸上笑的更开心了。
还有那郭奇,以后要是能悟出个什么出来,又是一桩人情,老人直接笑出声来,果然血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