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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章 唱隆冬萧瑟,曲终怯露真皮

    岸边听着三艘大船,此回祭祀典仪是在入口首船之上。

    跪了近一刻的杨暮客,一遍遍地念诵道经,终于消解欲望。杨暮客笑着起身环顾四周,只是稍稍转移注意力,就没有解决不了的问题,看我多聪明。

    “尊师久等了,小子祭祀天地心中有感,些许感悟,无言以表。”

    粟岳眯着眼,面上是仙风道骨的慈祥之相。“无妨,加冠继业,少年郎此番应有感悟。大可道长能有顿悟,说明慧心独具。”

    老方丈面临诸多宾客毫不怯场,洋洋洒洒,念诵礼赞致辞。

    北方祸乱,当下南方安定,亦要携手同心,捐才献力。与第二艘楼船连接之处,有献礼箱,路过之人可留下心意。所捐献资财,尽数登基造册,表与官家。

    而后老方丈又说了些劝诫的话。诸如,众人携带重宝前来,金炁群聚,难免有了杀伐之意。二船客房有蒸汗浴室,上下船当洗尽铅情,还得本心。汗蒸室有国神观制备的汞丸,为众人添木性长生。

    杨暮客一旁听得龇牙咧嘴。这“尊师”修得是个什么东西?

    待粟岳讲完,杨暮客随他去了后堂。

    到了后堂后,粟岳即刻换了一张脸,笑呵呵地说,“方才众人之前,要做足气势。老道久闻大可道长之名,并非刻意怠慢。你我不必持辈分之礼。老道唤你一声小友,不知当不当得?”

    杨暮客笑眯眯地点头,“当得,当得。”

    粟岳拉着杨暮客入座,“小友,老道最近时运不济,多事劳神。不知小友可否帮忙占卜一番。”

    杨暮客仔细端详了下粟岳,“占卜之事要有征兆意象,小子初见尊师,见尊师仪表堂堂,不敢动念。”

    “无妨。小友只管动念。”

    杨暮客再笑道,“世上之事皆有代价,小子强行动念,非自然之道。怕是牵强附会,难以作准。”

    粟岳点了点头,“确实。占卦卜算天机,消耗元气。此物不知与小友来说,是否有用?”说着,粟岳从怀中掏出一个锦盒,打开后里面是一根带花的干参。人参多须,药味与灵性十足。

    杨暮客伸手折下人参须,放在口中含着,“天地造物,确实可补足元气。不知尊师要占卜什么?”

    粟岳郑重地说,“我想问一下未来的时运。”

    杨暮客排天支地干,抬头看粟岳,“尊师欲知时运,也太宽泛了些。生老病死是时运,儿孙前程是时运,升官发财是时运,妻妾和合是时运。不知尊师欲问哪种时运?”

    粟岳眼珠一转,当下最难之事还是两权争斗,他若问这个,那便是问国事儿了,这一株人参怕是不够。于是说道,“我当下处境两难,贵不可言之人逼迫我做出抉择。我该如何选择,才能平安度过此难?”

    杨暮客在老头儿说话间已经排好了卦,按照天时,此卦为睽卦。六爻上九,睽孤,见豕负涂,载鬼一车。先张之弧,后说之弧,匪寇婚媾。往遇雨则吉。

    说明这老头儿的确是遇到了敌我难分之事。

    两性相悖,这不是在说男女,而是在说两个贵不可言的人之间的矛盾。互为水火并未相冲,而是向着各自不同的方向前进。

    杨暮客于是侃侃而谈,“尊师所言贵不可言之人,心性不合,主意相离。一人向南,一人向北。不论选谁,皆为正选,其重点在于不疑。尊师不疑,贵人则不疑。不疑则无咎。而当下抉择,皆是阴云之下,当阴云尽去,贵者心胸广大,自不追究。”

    粟岳咬着嘴唇,听完此话看了看杨暮客。这大可道长果然神奇,只是占卜,竟然将事情梗概猜个通透。的确,他与太子家臣常来常往,也经常与尹氏家族香客交往甚欢。但当下的确是不能再脚踏两船。尹氏欲往北,太子欲安南。粟岳咬了咬牙,若看向未来,定然是要与罗氏结欢才好。那便支持太子好了。

    粟岳无需多言,点头言道,“多谢大可道长解惑。”

    杨暮客也帮人架梯,客气道,“为尊师排忧解难,是小子的福分。”

    外船上宾客由着侍从一一叫号前往中船。有人带着锦盒,有人则两手空空。他们随行都带着护卫,侍从主要的作用是让客人保持距离。都是士人,平日里大权在握,心高气傲。若离近了,因一点小事儿有了口角,那便是他们敖氏航运招待不周。

    敖氏船队对于名单上的士人贵族,皆进行摸底调查。谁与谁亲近,谁与谁有隔阂。有仇的定然要安排的远些。

    比如李沧海和庞然郡太守就互相不对付。

    庞然郡李氏以武传家,太守姚文元对这种粗胚是最不待见的。他敦江姚氏书香门第,一直不曾豢养私军,近年来也是尹氏派遣了些许部队在姚家驻扎。

    太守是最先进去中船的人,毕竟一郡牧守,这个领头之人当得起。李沧海便是最后一个进去的。

    李沧海看了看那募捐的箱子,已经装得满满登登。他从怀里取出一沓百文通票,塞进去。守着募捐箱的道士作揖。

    来到了二船,映入眼帘的便是杨暮客的那把扇子。

    被封在琉璃罩子下面。

    金丝木做骨,好似金子在木质之中流淌,也因为杨暮客经常拿着沟通灵炁。这金丝竟然总是无影无形地偶然拼成篆文。那扇骨上好似不停有文章变幻一般。白鸠羽丝纺织成的扇面上写着道法自然四个字。这四字浑然天成,丝毫没有书写的痕迹。仿佛是羽丝本来的黑色纹路。

    李沧海屏息,心道好宝贝。

    即便是李沧海最后一个登上二船,那扇子依旧有几人围观。他们指指点点,猜测这扇子是何处工匠制作,这文字又是如何书写。

    人都进去了后,二船与首船的连接处被切断。姜家的护卫面朝船外手持兵刃站定,几日里敖氏帮忙调教,敖麓又暗暗送去了一股临时的气运。这些卫兵也看起来威武雄壮。

    切断船上与陆上的联系,自然是为了安全。庞洪镖局派遣来的侍卫都没带刀兵,身上衣着也经过检查,不准着甲,尤其是不准内藏软甲。有几个士人家中的私人侍卫便是被查出来身着软甲,被请出了游船。

    敖氏给青姑娘准备了一个单间,四方半透的珠帘,里面有炭火熏香,这回小丫头跟青姑娘作陪。至于演奏什么曲儿,全凭青姑娘心意。

    青姑娘为这一天准备了许久,单间里面有玉箫,有竹笛,有琵琶,有五弦琴,有七弦琴,有箜篌。

    但此时青姑娘都没演奏这些。而是拿着一个木鱼。静静念经。

    空灵软糯的声音,唱念着俗道流传的道经经文。方才众人才从杨暮客的加冠礼上离开,这经文听得悦耳。

    午宴之上众人渐渐依序落座。

    敖氏的侍女们像是凤蝶一样在席间穿梭。

    敖麓一句盛饮。宴席开动。

    单间里的小丫头将那五弦琴帮青姑娘布置好。青姑娘轻抚琴弦,悠长如山涧泉水,叮咚作响。

    宴席上有人听闻雅乐,兴高采烈,举杯问道,“此间谁人演艺?这般精彩!东主为何不报姓名?”

    敖麓看着东南角的那人,一口道出他的来历,“久闻白沙郡郭先生善诗歌,竟觉着席间音律动人。本姑娘不胜欢喜。这演艺之人乃是雪梅香的新苗,无名声在外。不声张是因为,怕诸位因我敖氏请了不具名的艺人来,嫌弃我等怠慢。”

    郭先生哈哈大笑,“这等才艺又怎能不具名。即便今日无名,来日定要名满天下。敖东主快快将名字告诉我等,来日我等定然去光顾雪梅香。”

    敖麓看到席间也有不少人面露感同身受的颜色,笑道,“听那本人介绍,比本姑娘介绍要好。”

    泉水叮咚声因风而停,珠帘后女子开口,“小女子名叫青梅。是雪梅香的新晋花魁,于此演奏,请诸君共赏。”

    五弦琴音变得欢快,像是山间小兽穿梭林间,有风有水,高低落差,各不相同。

    杨暮客踩着这样的节奏,从侧门来到了小楼的席位边上。

    小楼的席位与别个都不相同,因她既为宾亦是主。单独弄了个半开放的包间。小楼抬头端详了下杨暮客的皮弁。“有几分公子模样了。”

    杨暮客不在乎地笑笑,“这东西真是那蔡鹮准备的么?”

    小楼翻个白眼,“怎地,带着不舒服?那就去了,扎你那头带去。”

    二人有说有笑,敖麓此时下场,与太守敬酒,而后又招待了几个显赫的士人家族,最后来到了李沧海桌前。

    “把头可对这回的宴席满意?”

    李沧海举杯,“多谢姑娘款待,李某人许久不曾参与这样的盛会了。这后半生,整日都是蝇营狗苟,瞎忙。今日才知,富贵当来享受,贪婪尽是折磨。”

    敖麓轻笑道,“把头莫不是刚刚也在那道场悟出了什么?”

    李沧海饮酒,怅然道,“年轻真好。某家悟出什么也都晚矣……”

    敖麓呡了口酒,“今日有此宴会,多亏了那席上单间里的贾郡主。等等我们一同去敬酒,不知把头是否有意前往?”

    “有!当然有!”

    于是乎敖麓张罗了这些贵宾,端着酒杯来到了小楼那单间前头。

    敖麓在外头先进去,“贾郡主,杨道长。我等过来敬酒。不知可否与外头宾客会面?”

    小楼故作惊讶道,“本该是我这外来客与他们拜礼。何故是他们与本姑娘敬酒,可不敢当。”

    玉香拿起面纱帮小楼戴好。

    敖麓凑上前欢笑,“贾郡主,您是能人。也是贵人。此间之人诸多仰慕贾家商会之人,敬酒自是理所当然。达者为先嘛。”

    这话说完,太守端着酒进来,而后呼呼啦啦人流不息。

    宴席过后,后厨给青姑娘准备单独的餐饭。毕竟这时候再吃都凉了,好东西也尝不出好味道。她在那珠帘后面边吃边打量。

    人群依次离开,敖麓拉着小楼姑娘也离开了。

    杨暮客独自一人慢慢悠悠地走。那少年郎带着皮弁,脸上坨红,走着走着打了一个酒嗝儿。宴席上来人敬酒,小楼是指定不喝的,都叫杨暮客接了过去。皮弁戴上了,意味着臭小子已经成了大人,该喝酒了。那给自家姐姐挡酒也是顺理成章。

    杨暮客若是还是泥巴身的时候,喝了也没那么容易醉。但他修行有成,离人身越来越近,各种情况都与生前几近。他生前便是酒量不多,当下也一样。头昏脑涨,看东西都俩影儿。

    青姑娘看准了机会,戴上面纱冲了出去。

    小丫头端着碗惊讶地看着自家姑娘,“我还没吃饱呢!”

    青姑娘也不管丫头,一把抓住晃晃悠悠的杨暮客的胳膊。“大可少爷,您喝醉了?”

    杨暮客努力地睁开眼,瞧着边上的人。“嗯,是喝多了。”

    “我扶您回去。”

    杨暮客嘿嘿一笑,“不用,我家婢子一会儿就来接我。麻烦你干啥。”

    “您那婢子想来还在里头那条船上呢,等她过来,那都什么时候了。我扶着您走。”

    “嘿。你心还怪好哩。”

    听着醉话的青姑娘心里如同乱麻。面对意中人时,千言万语却一句难言。说什么好呢?

    杨暮客醉醺醺地看着青姑娘,“我饮酒多了,是不是身上有点儿臭?”

    青姑娘摇了摇头,“没有。大可少爷,喜欢看书么?”

    “喜欢。最喜欢了。”杨暮客踉踉跄跄,酒意上头,却豪情万丈,哪怕醉了,要做那文抄公,他犹记得这天地没有月亮。最喜李白的那首《将进酒》脱口而出。

    “将进酒……!”

    “君不见!长河之水天上来!”

    青姑娘搀着杨暮客噗嗤一笑。

    “奔流到海不复回……”念唱这句的时候杨暮客是用叹息的语气。

    “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

    “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夜……”

    “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

    这几句念完后,杨暮客卡壳了,倒不是后面的忘了。而是后面好多典故,这特么怎么去改?所以文抄公不好当啊。

    青姑娘眼中尽是小星星,“公子唱得真好听。”

    嗝儿……“好个屁,又不是我写的。”

    青姑娘朝着跑过来的小丫鬟挤挤眼睛。小丫头愣在原地,姑娘这是什么意思?

    于是乎,青姑娘拉着杨暮客走进了自己歇息的屋子里。杨暮客沾着枕头就睡着了。青姑娘摸着他的脸,真俊!凉凉的,还挺滑。

    杨暮客那人皮下面的雀阴睁开了眼睛,青姑娘自是看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