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雀大道雷声滚滚,宣王军从子时一直进攻到寅时。
人不累,机械也累了。机弩上的阵法已经出现了灵炁侵蚀产生的破损。
宣王军首领鸣金收兵,暂时休整。
宣王准备了十余年,可是已故圣人准备了整整三十年。可以说,至今的每一种情形,圣人都与三公推演过了。
寅时四刻,太阳从东边升起。霞光照亮了焦黑的朱雀门城墙。一个被弩矢钉在铁索上的士兵挣扎着。
宫中的太监将茶水与糕点送到了议政殿边上的小屋,米太傅哼着曲撩起盆中水洗脸,对着银镜抿了抿鬓角的乱发,用小梳子捋顺了胡须。
他端起茶杯,漱漱口,“服侍本官穿衣。”
太监用纶巾将发髻仔细包好,大袖官袍服贴在米太傅身上,而后将腰带箍住,再将案桌上的官帽端正地戴在他的头上。
米太傅迈着方步走出卧室,趴在裘太师的屋门上听了听。裘太师还在睡,呼噜声喧嚣。
米太傅笑着摇摇头,走进议政殿,指使小太监将显影壁照打开。
米太傅端坐在椅子之中,面对着玉璧咳嗽一声清清嗓子。这一刻,他的身影已经出现在每一家报社的玉璧之上,也出现在了所有官府的玉璧之上。
玉璧中米太傅从衣襟弄摸出一个厚厚的信封。
“癸已年仲夏,经内阁拟定,宣王谋反罪无可赦……”
米老头说得口干舌燥,但国中不少贵人富商都满心疑问。宣王怎么就反了?
宣王府中小太监将内阁拟定诏书公告天下的事情,报告给了闭目养神的宣王。宣王皱着眉摆了摆手,表示知道了。
小太监默默退下。
宣王思虑良久,一个数十年不曾修缮的皇城会如此难攻。到底什么地方出了差错。只要杀进了皇宫,将赵蔽拖出来砍了,事情就简单的多。其实不论是他继承圣人大位还是玢王继承大位,都是一样的。
玢王为何迟迟没有动作?若按照约定,此时玢王已经取了虞庆山的项上人头。
一个纸鸢飞进来,落在桌面上。
宣王沉默地打开纸鸢,展信。轩雾郡钦差司马彦带兵围剿明龙河运的驻地,吉航商会的掌柜连夜潜逃。宣王无奈地骂了一声蠢材。
轩雾郡刑部司司长宋钰提拔为吏部巡察使,官位四品,彻查忠祥公贪腐案。裘太师在送圣人遗体出城之时已经差遣太监将节令送出。
宣王靠在椅背里放松肩膀,当真佩服这些老奸巨猾的家伙。
又有一封信从外面飞来,宣王探身将纸鸢拾起,随意地打开瞧了瞧。玄同县啸营,庆阳军严守被杀,参谋夺兵符,伙同县令胡珂南下驰援京都。
宣王将信纸折成纸鸢,对着纸鸢的翅膀一吹,纸鸢飞了没多远落在地上。
“小伍儿,进来。”
“奴婢在。”
“通知莱硕,用炸车。今日午时不论如何把朱雀门给我打下来。”
“奴婢这就去。”
宣王带小伍儿走后提笔写给城中富商,通知他们莫要在藏兵了,胜负在此一举。纸鸢飞出去好久,但没有回信。宣王起初还有些心焦,怒上心头,而后冷笑一声。
“来人啊,本王亲自去阵前督战。”
“王上,万万使不得。”
“若输了,都要死无葬身之地。如何使不得?”
太监咽了口唾沫。
宣王披甲穿戴整齐,蹬车前往朱雀大道。沿路到处都是城防军的尸体,这里尽数被宣王军控制住了。
前线的搬山营已经不足百人,要知道一营三百人都是千挑万选的精兵。足见城门难攻。
宣王的车队刚抵达前线,便看见炸车径直冲进朱雀门,轰隆一声巨响,黑烟滚滚。
战车紧随其后发起冲锋。
喊杀声震天响。
宣王在护卫的包围下走进了宣王军强占的民宅,宣王府卫队将军莱硕正在细致地分析虞太保的兵力配置。
宣王并未打扰,在一旁静静地看。待莱硕一道道军令下达完毕之后,宣王呵呵一笑,“莱将军辛苦了。”
莱硕眼睛里都是血丝,咬了咬牙,“参见主上。”
“觉着无望了?”
莱硕摇了摇头,“只要能占领城墙一刻钟。便可打穿皇城的防御阵地。”
“但是很难?”
莱硕郑重地点头,“很难……机弩的数量不足,火器也不足。靠着士兵袭扰作用不大。”
宣王啧地一声说,“可惜那轩雾郡的火药商与咱们不是一伙,谋划了十年,终究还是有所不足。”
莱硕无奈起身,将刀具挎在腰上,他准备随宣王一同去督战。“王上……走吧,一起看看儿郎们攻占城墙。”
“好。”
话音刚落,一架木鸢落下戳破了屋顶,瓦片簌簌落下。
虞太保一身红光,好似战神降临一般,站在屋舍中央。
院外其余木鸢接踵而至。
“莱小子,经年不见,长了不少威风。老夫可是找了你整整一夜。”
莱硕抽刀将宣王护在身后,“太保大人,可是知晓守不住了,才出此下策?”
“休要多言。”
虞太保持刀劈向莱硕,当年不可一世的武夫,虽垂垂老矣仍能劈出断开山海之势。
莱硕不敢格挡,拉着宣王躲闪。虞太保紧追不舍,刀刀瞄着脖颈要害,莱硕拉着宣王左突右进,身形不定。
虞太保动若疾风,大步迈出抡圆了臂膀一刀劈下。莱硕慌张之下竟然将宣王推了出去。宣王胸口火花四溅,即便着甲眼看着胸口凹了进去,不知断了多少肋骨。宣王口吐鲜血被击飞撞在墙上,落下后一动不动。
莱硕趁机跳出门外,只见木鸢上落下的虞太保亲兵手持长枪围了上去。虞太保一脚踢开木门,木屑纷飞。见莱硕用刀抵挡刺过去的长枪。
虞太保搬运气血,脚跺石砖,砖裂而起身,长刀划过莱硕脖颈,血如泉涌。虞太保踩在莱硕的背上,揪着他的发髻,一刀将头颅割下。
“放烟火,传信宫中兵卒反攻。贼首已死,城中皆是无头苍蝇。不准受降!格杀勿论!”
两个亲卫一个将腰间的烟火桶瞄准了朝阳,白日里一朵红花在天际绽放。另一个亲兵取出笔筒在信纸上简短书写军令,将纸鸢置于炁网下,汲取灵炁放飞。
虞太保提着莱硕的人头,起身一跃跳上高处,身边的护卫一同起跳将其围住。
他长吸一口气,以剩余气血功用大声喊,“尔等反贼,贼首伏诛。安敢负隅顽抗?降者免死,速速退兵!”
整个朱雀大道回荡着虞太保的喊声,眼尖的人看见了莱硕的头颅,手中的刀兵抓都抓不稳了。他们卖命自然是为了荣华富贵,即便死了也有抚恤。可将军都死了,又找谁去要那荣华富贵,家中又要问谁去要抚恤。军心一乱,宣王军的溃败便不可收拾,再也无人能组织起来进行有效进攻。
之后禁卫军从皇城里冲出来便是一边倒的屠杀。
肋骨断了的宣王还没断气,他迷糊着想着哪儿出了问题。太守府被控制了,道院被控制了,那么监察大阵便不可能找到自己的踪迹。宣王想着想着,便想起早上飞进宣王府的第一只纸鸢。是汪凤寄来的。
汪凤假意投降,并且领兵制服了汪尚书,且控制了太守府,他一直在提供太守府内得到的信息。
原来都是虚情假意么?本王看错了你啊。
宣王伏诛的消息很快传遍了朝野,也传遍了京都各处。虞太保若武神降临一般,冲进了宣王反军敌阵大杀四方,被传的有鼻有眼。
虞太保乘着木鸢飞回了皇城,宣王尸首所在的民宅自然被虞太保的亲卫守着。
米太傅见到了匆匆赶到议政殿的虞太保。
“将军大人威武。”
“哼。”虞太保鼻孔朝天。
“但谎话连篇,如此欺诈敌军,怕是有损德行。”
“若老夫以往的德行,他杀我一人,我杀他全家。城里这些叛军哪个不是罪无可赦的混账,诈其有理也。”
米太傅无奈笑笑,“是该把皇上请来了,尘埃落定后,还需皇上做主。”
“老夫在这睡一会儿,一晚上没合眼。还被玢王那毒虫咬了一口,累得不行。”
“您睡。您是大功臣……”米太傅退出议政厅,轻轻合上了大门。
宣王没死,胸前肋骨被尽数打碎仍然活着。院子里亲兵抬尸体的时候发现了他还有气息,便招来太医诊治。送到了宫中囚禁起来。
恍惚中宣王看见了弟弟玢王来找他。
宣王发牢骚,“你这言而无信的混账,拖累的本王。若那老头儿被你近身杀了,哪儿有这后面多事。”
玢王走着走着,脑袋掉了下来,玢王无奈把脑袋捡起来放到脖子上。“臣弟用了蛊毒,但被那老头发现了。那老头有护身法器,邪祟近不得身。该是你命大,被打碎了胸骨都活了下来。别在外头晃了,你该回去了。”
宣王睁开眼,看见李总管就在边上候着。
这是他小时候住过的宫殿,他记得他父王便是领着他来到了这个宫殿。也是李总管送来了一壶酒。他刚记事的时候,便常听身边侍从说父王未来是东宫之主,他要有气度,不能总耍小性子。
他记得那年圣人祖父来到了宣王府,说南方暴雨,朝廷缺钱修缮河渠。圣人要宣王劝诫外公,要宣王去与勋贵周旋。宣王拒绝了。
那年夏天特别凉快,入秋也特别快。秋天宣王便被唤进了宫中,皇宫乾阳殿房梁上挂着他的叔叔伯伯。东宫之争,这些叔叔伯伯用了不光彩的手段,他父亲也一样。
所以都死了。
宣王笑了一声,问李总管,“李奶奶,本王的酒呢?”
李总管叹息,“您这伤严重,受不得刑,也问不得话。爷们儿先照看着你,你也是爷们儿打小就照看过的。咱别太生分了。”
“不生分。”宣王眯着眼睛看着李总管。兀地宣王整张脸垮下来,忍着疼说,“本王走到今天都是你们逼得。”
“是又如何?”
“先是均田法,后面就有新税法,而后就是弱勋贵。权利不但收不回来,而且会集中在更少的人手里。圣人错了……”
“爷们儿不管对错,爷们儿只知道,圣人数十年被勋贵逼得无路可走了。您是圣人最疼的儿子的孩子,爷们儿权当是您是圣人最疼的孙子。等会儿,爷们儿派人将你送出去,走吧。有多远走多远。世上再没赵茹这个人了。”
宣王以为他听错了,“什么……?”
“宣王已经死了,小嘟嘟应该活着。”
李总管能把米太傅从污渠里接进来,自然也能把赵茹从污渠里送出去。这皇宫里,其实李公公才是那个说一不二的。
赵蔽的登基大典在圣人赵霖的大殓过后举行。
赵蔽召见了各国来使,特意嘱咐了,一些逃出冀朝的罪人应当被遣返回来,接受惩罚。
会面完了使节,登基典仪正式开始。赵蔽一步步走上高台。
敬天敬祖宗。祭祀神道。
裘太师与其见礼。
“学生拜见老师。”
“谢主隆恩。”
米太傅与其见礼。
“学生拜见老师。”
“谢主隆恩。”
赵蔽走到虞太保面前时,虞太保脸上带着微笑闭着眼睛坐着。
“学生拜见老师。”
无人应答。
虞太保寿终正寝,喜丧。谥号忠勇。赐九锡,封王公。
冀朝忠勇王庙香火鼎盛。
虞庆山哈哈笑着跳下神像迎接杨暮客。
“紫明上人怎地来小神之地?”
“你这新任的威武护法神不去巡城,就晓得蹲在神座上偷懒。贫道在城里听闻了各种传说,想听听当事之人亲口讲讲故事。”
“老夫不是那能说会道的,怕上人听了厌烦。”
“没事。贫道是个会添油加醋的,回头帮你润色润色。”
“您当真是个趣人。”
“贫道不是人。”
“老夫生前信口乱说,上人莫要放在心上。”
“贫道当真不是人……你若再不信,要不贫道把你吃了?”
“不敢不敢……上人莫要说笑了。”
上午杨暮客撑着伞溜达一圈,从官祠供庙里走出来,回了鸿胪寺别苑。杨暮客出去的时候皇宫里传来的旨意,圣人很重视人民公园的建设,要当做重点项目来抓。这是圣人登基后办的第一件大事。
杨暮客咂嘴,“这小皇上什么意思?”
小楼喝茶轻声说,“京都乱糟糟,总要找个事情让平民注意到。莫要再打听王公贵族那些破事。”
杨暮客却有不同看法,“弟弟是怕,这小皇上拿我们去当出头鸟,咱们那个跟官家合办园子的事儿,怕是要立成一个标杆。”
“由他去。我那不凡楼还没开张,已经有人闻声而动,昨儿玉香便收了两件宝贝。这钱不要太好赚。他若把不凡楼弄成了标杆,岂不是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