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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9章 持剑锋太平可定?

    杨暮客睁开眼,一肚子怒火盯着那案台后面的县令。

    县令察觉到了下面小道士不善的目光,紧了紧嗓子,“圣人丧期之内,本府暂停断案。因诸多细节不明,请诸位域外商人莫要离开京都,等候我府衙确切消息。”

    出门的时候小楼对死者家属问,“小妮儿,你父亲可会写字?”

    陶樱子抿着嘴点头,“阿爷识字。”

    “那书信上的字迹可是你爹爹亲笔书写?”

    “是我阿爷的字迹。”

    问完这些小楼点了点头,“回吧。”

    不远处刘绍光冷哼一声,若这点事情都办不周全。他这么多年的文书可就白做了。

    刑部司文书每日都要阅览大量的证词证言,不同人的字迹刘绍光不知模仿多少次。虽学不来大家字迹神韵,但寻常人的字迹可谓是信手拈来。

    至于小楼为何如此一问。小楼练习书法数月有余,观字帖无数,从初学者到大成者。小楼看出来那字迹里的某些细节并非生活困苦之人能写出了韵味。

    杨暮客去了趟阴间,心中有数,自然不着急。他瞥见了不远处监视的刘绍光,伞面阻隔二人视线相汇。

    他一低头瞧见了那抿着嘴一声不发的小姑娘。那一双小手指甲缝里还有灰,手指头又粗又糙,破开的口子里是黑泥。怎地就没好好洗干净这双手呢?杨暮客心中感慨,这样的小姑娘,值不值得如此作贱自己?

    怀着感慨杨暮客跟在小楼身后,见那朱哞迎上来嘘长问短。烦!

    这算什么人道?

    忽而杨暮客想通了一件事,他此时觉着不对味儿了起来。什么叫“上清紫明上人帮忙聚拢人道”,他一个没筑基的小道士,能有多大能耐?他一个域外之人,能动用多少人道力量?所以这句话显然也是句客套话。

    后面那句才是实话,不会聚到他杨暮客身上为真。

    这是一个哑谜,也是一个试炼。杨暮客怀揣心事儿跟着众人回到了鸿胪寺。

    进了屋他也没什么吩咐,掐诀再次进了阴间。

    这次他没去直接找城隍,寻了个阴差。

    “贫道欲见一个叫陶冬冬的亡魂,可还在你们阴司?”

    “在。他家中不曾居丧,亡魂与阳世牵连并未两段。还要等他家中人居丧之后,了却今生才可入阴间享其阴寿。”

    “漂亮话莫说了,你去将那人亡魂给贫道带来,贫道有些话想问个明白。”

    “是。”

    没多久陶冬冬被领来了。

    杨暮客打量小鬼几眼,“要不要贫道讲你变成吊死鬼的模样?”

    陶冬冬还不知阳间发生了什么,他非是枉死,所以魂魄齐全,神志清醒。开口答道,“小人是被撞了,没钱医治死的。不是吊死鬼。”

    “不做吊死鬼?”

    陶冬冬用力摇头,“呜……不做。”

    杨暮客理了理道袍衣襟,两手揣在袖子里。“事情呢,是这样的。陶先生在阳间的尸首被挂到了畲香园的门楼门梁上,并且有遗书留下。说是贾家商会为富不仁,驱赶棚户街住民,陶先生无力负担迁屋费用,自缢求全。请问陶先生对此有何感想?”

    这道士说话怪里怪气,陶冬冬皱眉看着道士,“既然道长知晓真相,又何故问咱。”

    “家贫自难良善,你女儿与媳妇去府衙作伪证。将你之死说成是自缢……”

    陶冬冬侧脸窥伺着道士的表情,“既是我家中人贪财,做错了事情改正便是。小人死了,家中无主,他们不知听信了谁人诓骗,才做出这等事情。待家中人居丧时,我便入梦警醒。”

    杨暮客点了点头,“有此心便好。”

    打发了陶冬冬的亡魂后,杨暮客再去寻那城隍,判官说城隍大人随国神夜狩,已经领兵出了京都府城阴间。

    杨暮客咂嘴,戏弄了贫道就跑了。那等那城隍回来给他玩儿点儿更刺激的。

    回到阳间,小楼正在核验朱哞留下的账本。玉香跟季通出去换钱了。

    杨暮客主动提着热水进屋沏茶。

    “小楼姐,可看出今日之事有何名堂?”

    贾小楼似乎并不在意,只是答他,“看出来了。”

    “这官商勾结,似乎有意推迟我等动工之期。若顺着他们的意,怕是日后更多麻烦。”

    “那你要如何?你这小道士大显身手,做法将那些耍阴谋诡计的都弄死。一了百了?”

    杨暮客琢磨一下,“也不是不行。”

    小楼瞪了他一眼,“那你还修什么道,去做个人邪好了。生杀大权在手,逞凶快意。”

    “那姐姐有甚主意?”

    “那棚户区四五十户人家,因为咱们建了个园子就尽数赶走,不合适。让他们去帮着工部做工,也不知这些人有没有资质。工部调遣徭役工匠有他们自己的一套规章,咱们管不着,但买卖材料是咱们自己张罗。这些人帮忙搬运些杂物杂货想来还是能做得,若这也做不得,那便给其余工人去端茶送水。反正他们每个正经营生,花了些钱,将这些人都雇佣下来。既少了乱子,也彰显了仁义。”

    杨暮客听后静静地盯着贾小楼,“小楼姐果真是心善的。”

    “不用给本姑娘戴高帽,当不得你的夸奖。本姑娘做得是生意。既是叫人民公园。当为之公,当为之人。赶跑了这些人,臭了名声不说,还剩下一个棚户区的烂摊子。本姑娘让他们自己整改棚户区,本姑娘出料,他们要拿钱来买。将那棚户区给本姑娘修建的漂漂亮亮的。地放给他们去住,反正这地最终都是官家的。官家如何定论,跟本姑娘也没关系。贾家商会把这人民公园的摊子支起来,后面如何去管,要看官家的能耐。官家要不顾及名声,依照土地律法将这些人都驱赶,那是官家的事情。与本姑娘何干?”

    杨暮客咂咂嘴,“若生意人都如小楼姐这般,世上又哪会有那么多的可怜人。原始资本积累总是肮脏污臭。”

    “那你来告诉我,贾家商会的资财是从何而来?”

    “这……”杨暮客讪讪一笑。

    杨暮客总不能说是长寿之功,是高等级生命对低等级生命的掠夺。

    他无奈叹口气,将阴司里知晓的事情给小楼说了一遍。

    小楼想了想,“水来土掩,不过便是钱财之事。那寡母带着两个小的,着实可怜。本姑娘若能使之赚钱,她们若还是狠了心去污蔑贾家商会,法不容情,也怪不得本姑娘无情了。”

    既然小楼姐并未将有人窥觊贾家商会资财当做要紧之事,那杨暮客便可以安心去思索城隍到底意欲何为。

    回想了一遍城隍所言,几个重点词。即将血雨腥风,匡扶人道,讲学扬名……

    这些词若把道士身份代入进去怪异得很,但是如果是当朝大官,似乎便是理所当然了。

    所以城隍这是要紫明道长去帮助某一位朝中大员。那么该是谁呢?与文气相关,想来便是国子监相关之人。

    杨暮客曾听朱哞说米太傅曾任国子监博士。而当朝太师仍然担任国子监祭酒。

    那么可否从此二人中择一助之?想到二人身份,乃冀朝人道官员执牛耳者,杨暮客这小道士又如何帮助他们呢?

    总不能提着一柄长剑上门,“贫道乃是博学多才之人,曾做文抄公念过一篇劝学圣人文章。”

    这样徒惹笑话罢了。

    杨暮客跟小楼道别,出了屋。他在院子里来回踱步。钟声停了。此时已经临近黄昏,冀朝圣人小殓之礼总算进行完成。

    阴间下起了大雨。阴气自天空倾盆而落。荡尽浊土,无数尸骨裸露在阴土上。

    数千年前的活尸睁开了眼。

    冀皇赵霖溜达到了宫中礼司的庭院,礼司正房崔公公还未归。

    赵霖伸手从阴间破开阴阳之界,本该是藏起来的木匣裸露出桌面,他拿起一封密信读着。

    赵霖问边上的日游神,“这个李思是谁?”

    “启禀圣人,根据崔天明的过往,叫做李思之人有二。其一是御书房礼司太监,其二是当今户部尚书汪家车马总管。”

    “我御书房里头有一个叫李思的太监,朕为何从未见过?”

    “这……小神不知。”

    赵霖皱着眉头想了想,摆摆手算了。这封密信是宣王的笔迹,写着让崔天明配合李思寻找冀皇的遗诏。崔天明还刻意批注了时间,是四年前。

    赵霖随手拍没了一个凑近前的活尸,对日游神说,“走,去朕的葬礼上看看。这小殓之后他们如何将朕打扮。”

    “是。”

    朱红的柱子被黑布裹着,长长的游廊一盏盏灯是归去的路。

    暗处有宫女哭哭啼啼。不少小太监也心不在焉。

    禁卫军站得笔直,他们手中的刀兵寒光闪烁。

    日游神给赵霖撑着伞漫步在皇宫之内。

    他许多年不曾这样游览过宫中景色了。葬礼添置了许多白菊,香气袭人。

    来到小殓的广场,诸多王孙跪着睡着了。脸上还带着泪。

    许多大臣依旧跪在另一边,也有许多因为政务将官衣留在位子上,穿着素衣去上朝。

    这些人赵霖也分不清好坏,那些个王孙有不成器的,有心思深沉的。尤其是打头的宣王,跪得最老实。赵霖歪着头看了看宣王,察觉宣王膝盖底下比别个都厚实。他指着宣王回头对日游神说,“你看看,这就是朕的孙儿,如此聪慧。比别个都能坚持。怕是跪到明年这小娃也不觉着膝盖会痛。”

    日游神讪讪一笑。

    赵霖走上前去看着棺材里的尸身。

    这张老脸他可太熟了,虽好多年不照镜子,但看了几十年,没想到胡子竟然还没掉光。赵霖的亡魂摸了摸尸体的胡子,不是粘的。这老头儿身子够硬朗,一百多岁还能留着一大把胡子。

    老头儿尸体还挂着笑容。赵霖歪头看了许久,是怎么个死法,死的时候还能带着笑?也太没心没肺了。

    一旁宫里的大管家掌印太监李大人阴鸷地抬眼看了看四周。

    小太监方才来报,“礼司太监总管崔天明在圣人离世之日曾出宫”。

    李大人找了一圈终于看到一旁跪得神志不清的崔天明。他咬了咬牙,吃里爬外的狗东西。裘太师还没来消息,李总管不敢直接宰了这小子。

    裘太师棒棒棒磕了三个响头。一把年纪也舍得将脑袋磕得通红。

    “礼毕。”李总管捏着嗓子高声喧道。

    赵霖的亡魂环视四周。米小子和虞小子都不在。

    世道能稳下来么?赵霖心中犹有疑问。

    裘太师将一个显影壁照从怀中取出,默默走到灵台之前。

    赵霖看着冀皇躺在金玉椅中慢慢开口。

    “朕有孙儿数十,唯有扶王和朕心意。扶王年岁尚小,在宫中与朕相依为命十一年。出宫之前曾立志读书证道。朕欣慰不已。观其九年课业不坠,可继承大位。玢王心系兄弟,立为摄政王。赏食邑万亩。”

    赵霖看着玉璧中的显影,“朕是不是眉毛有点歪?”

    日游神不敢吭声。

    宣王看着显影玉璧微微一笑,“王兄多辛苦。”

    玢王叹息摇头。

    扶王愣住了。他额头冷汗淋漓。

    小殓散场后便是大殓。

    李总管将圣人圣体背进了棺材。扶王上前亲自将棺材盖好。

    李总管轻声在扶王耳边说,“王爷,以后奴婢该叫一声圣人。圣人当有圣人气度,当下不论是圣人逞强,还是发自肺腑,都不可唯唯诺诺。您是圣人陛下选出来的继承人,您不能辱没了圣人的意愿。”

    扶王若梦中惊醒。缓缓站直了身子。站在高处,自此他眼中的世界别有不同了。

    虞太保身披铠甲,拄剑坐于马上。禁卫军将皇城围得水泄不通。

    古稀老翁,为盛世太平,可复少年时一腔热血。

    宣王的马车从宫门驶过,宣王眯着眼看了看那高耸的城墙。

    一旁的小太监眼烟媚行凑上来,“王上,方才得了信儿,太守调取了检查大阵。崔公公出宫的事情藏不住了。”

    宣王嘬嘬牙花子,“谁能想到所谓的裘党和米党之争不过是一场戏。”

    小太监哼了声,“只怕是只有裘老倌和米老倌在演戏,他们底下恨不得打出脑浆子来。”

    “这已经够吓人了。”

    “王上莫怕,就算两个老头儿加到一块儿,也不及追随王爷的人多。”

    “你小子。你再夸下去,本王怕是要即刻领兵冲进去将那小崽子活剐了。”

    “王上,您说万亩食邑能喂饱了玢王么?”

    宣王眯着眼睛瞧他,“本王诸多产业,可食邑税赋仍然有缺,挪用了官家赋税,不知何处去补。玢王偷偷摸摸放不开手脚,便是再有万亩,也堵不住他的窟窿。”

    “王上意思玢王哪怕做了摄政王也要与圣人争上一争?”

    “管他们呢?”宣王眼睛一眯,“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