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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0章 谁衣冠楚楚,画碧血丹白

    前往轩雾府的路平坦,但不平淡。各个关口都有驻军严查,其一是因由火药押运造成,其二是祭金之器押运。也就是说这一条路承担了两种重要物资的运输。

    杨暮客闲来无事问了问许兰娘,是否过于严格。许兰娘不以为意。

    “贵人或许不曾见过那礼炮如何制作,那物件虽美,也危险极了。若有灾祸发生,这些驻军便是救灾前线。”

    “如何危险?”

    许兰娘迟疑了下,“小女也不曾见过。都是道听途说……以前金阕原夏日有勋贵游玩,旷野上也燃放过烟火,但那勋贵说不及礼炮万一。只是火药染了彩药的本来颜色,是空中一朵小花儿。礼炮,要合九九之礼,每一响,要亮八十一朵绚烂烟花,每一朵要引灵炁现绽放之姿。颜色变化多端,炸响之声好似天雷。”

    杨暮客无从想象,说了句,“如此骄奢淫逸,劳民伤财。美却无用……”

    许兰娘却忙说,“贵人错了……”

    “啊?”

    “礼炮以人道之礼,破天空炁脉,阻妖邪。这是冀朝建朝以来的规章。”

    杨暮客嗤笑一声,“礼可阻妖邪?”这是他听过最离奇的笑话了。

    但阴间里的游神却凑上来说,“上人……礼,的确可破炁脉,阻妖邪。”

    许兰娘也不知如何回杨暮客,但看见杨暮客陷入沉思。也不再言语。

    这礼炮?怕是真的是个武器……不过并未对准妖类,而是对准了天空炁脉。如此零碎的炁网,未必不是礼炮之功。如此想通后杨暮客更好奇礼炮是个什么模样的东西。进了轩雾府定然要去寻来看看。

    轩雾郡府也没有高大城墙,倒是有一条宽大的环城河。河水湍流,半边浑浊,半边清澈。浑浊的那一头是引来的江水,清澈的那一边是由府城水局净化,日常调用的生活用水。

    桥上路过的时候,杨暮客低头瞧见河里的河伯正躺在一片绿藻上晒太阳。

    大桥的尽头便是一条笔直大路,一个门楼牌坊挂着青石匾额,轩雾府。从门楼看去,地面灵车川流不息,空中飞舟井然有序。飞檐高楼鳞次栉比。

    两个守城官站在门岗,也并未上前询问。守城官边上还站着两个阴差,两个阴差瞧见了巧缘脖颈上的铃铛,也未动身。

    马车车辕入轨,合辙而行。巧缘的蹄子踏在石砖上在城中响得突兀。这城里当下,杨暮客一行人唯一的一辆马车。遂引来诸多注视。

    在许兰娘的带领下穿过闹市,他们很快就到了轩雾郡府鸿胪寺。出乎意料的是,上前迎接的竟然是朱颜国特使。

    小楼他们都进了去,玉香却拦住了许兰娘。

    “许姐姐,如今已经到了轩雾府。我等不需向导,想来是别离之时。我家小姐言说许姐姐一路辛苦,以两贯钱财结算,以表谢意。”

    许兰娘愣住了。她咬着嘴唇,这等大人物结交的机会就此放过,着实难受。但向导之事便是这样,总要有始有终。

    玉香知晓许兰娘心中不舍。是呢,大好的钱财不赚,那便是亏了。人心便是这样。所以她继续说着,“我家少爷能掐会算,他今日车中嘱咐了,让婢子转告。贲卦,六四,你我相遇为缘分。白马翰如,匪寇婚媾。但变化之时已到,那便是离卦九四,大灾将至。你若合我们一路。便要焚如,死如,弃如。不知许姐姐听得进去否?”

    许兰娘福至心灵,点了点头。“小女子知足。一场泼天富贵降下,差点昏了头。”

    玉香万福一个,转头进了鸿胪寺。

    许兰娘驻足良久,她其实多想去岳明郡把自家孩儿接过来,跟这道长认识一下。虽然那小道士性子古怪,但许兰娘知晓是个有真本事的。便是随便指点几句,儿子定然受益良多。叹了口气,无奈离去。

    中州的鸿胪寺自然是比他们以往见过的要大得多。

    进去以后鸿胪寺别有洞天,里面宛若一个小城镇。都是各方使节租住的院子。

    朱颜国使节先将众人引至别院。招呼下人安顿好马车才进了正房去觐见贾小楼。

    使节名叫朱哞。其祖上因得赐国姓,其太奶受女帝锡爵,为流花伯。流花伯朱团儿,朱颜国北境赫赫威名的女将军是也。

    对,朱颜国是个母系国度。女帝也并非世袭,而是由太庙女官推选。六十年在位时长。爵位可以罔替,但并不勒封田亩,唯有等级俸禄。男人可以为官,可以为将。但不可以抚育子嗣。朱颜国没有婚姻制度,一个女子只能有一个配偶。是否生育,女子随心。官家有鳏寡园养老。

    当朱颜国人口不足之时,朱雀行宫姑获鸟会随天妖凫傒行迹,将战火遗孤带回朱颜国灵应山。太庙诸育院培养教育。

    如今太庙诸育院上写下了贾小楼的名字。癸酉年仲夏,昌祥候贾府认养。

    也就是说贾小楼今年二十岁了。比杨大可大一岁。

    朱哞提着衣裳下摆,弯腰进了屋里,“下官朱哞拜见小楼郡主。”

    小楼盯着朱哞看了看,“你如何得知我等要来此地?”

    朱哞再揖,“回禀郡主。轩雾郡商会向冀朝京都汇报,朱颜国贾家商会欲收买三成礼炮。于轩雾府城鸿胪寺商议,下官昨日乘飞舟星夜赶路,抵达于此。”

    贾小楼思忖片刻,“你知晓了其中细节否?”

    朱哞眼中明亮,“下官已与郡城户部司长交涉,朱颜国行商买卖礼炮合规合理。”

    贾小楼虽不知朱哞为何如此上心她贾家商号的买卖,但有了旁人相助自是好事。小楼本就不善经营细枝末节之事,这朱哞一看便是善于钻营的,让他去办事总要好过自己去讨价还价。

    小楼笑不露齿,“朱大人既然了解详细,可否助我谈成生意?”

    朱哞兴奋地说,“下官定然不遗余力促成此事。”

    朱哞为何如此主动?他一个驻外使节,若是经营一点小本买卖,或许朱颜国上官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小楼明显是要将生意做大做强,他敢从其中攫取利益么?答案是肯定不敢的。若是手伸进这里,他太奶怕是骑着天妖,从朱颜国飞到中州把他脑袋揪了去。家里出了贪官,流花伯的名声还要不要了?

    但助贾家商会在中州拓展生意便不同了,这可是实打实的政绩。他朱哞虽不能得流花伯的爵位继承,但名落家谱荣光近在眼前。

    贾小楼点了点头,“那如何签订契约便由你去谈。玉香,你去盯着花费资财数目。”

    玉香点了点头,“是。”

    于此同时,郡州府城谢家大院里数人商谈。谢琦是鸿运礼炮的大股东,祖上是轩雾礼器司的司长。

    “昌栾兄,你觉着我等定价多少合适?”

    昌栾翘着二郎腿撇撇嘴,“这贾家商会明摆着是要吞我等资财的心思,自然是越低越好。”

    柳泉也在其中,并且是上座。他最是不喜这个昌栾。昌家一直是做粮运生意,与米党多有来往。

    谢琦看了看柳泉,见柳泉不出声,“我等若是起初定价太低,那贾家商会一口应下,便要亏损甚多。”

    这些人聊得起兴,却不知被人看在眼中……

    太守府内,郡守李颉透过显影玉璧看着画面,呵呵一笑。他对着米太傅的信使说,“看。这群瞻前顾后的蛆虫,生怕亏了钱财。如此下去,翻身的机会都要丢了。”

    信使也感慨,“实亏与浮亏都是亏,这盘其米太傅赢定了。”

    显影玉璧里柳泉忽然说道,“尔等可曾打听过贾家商会做何买卖?”

    昌栾咂嘴,“听闻从西耀灵州周上国收买了不少宝贝,做得是那倒卖珍物的生意。倒是有些家底,也有些眼力。”

    柳泉再问,“贾家商会名声不显,头一次扩张便要落脚我中州冀朝,尔等以为他们是要扎根于此,还是赚足便走?”

    昌栾嘿了声,“自然是扎根我泱泱大国……”说完他愣住了。

    柳泉继而说道,“那贾掌柜会短视到侵吞我轩雾郡资财么?如此得罪诸多富商行径,岂不是自断前路么?”

    李颉看到玉璧里柳泉如此说慢慢放下茶杯,咬了咬指头。

    柳泉继续说,“陛下力推改革之策,米太傅亲力亲为,卓有成效。尔等轩雾郡富商若负隅顽抗,无异于蜉蝣撼树。不若顺势而为,将产业归于官家,求全保身。若有官家礼器司组织生产,那贾家商会怎敢与官家勾心斗角?官家定然要保证盈利养民。各地工厂退地还耕,均田之法得以落实。人有所养,地有所耕……”

    啪地一声,李颉将茶杯丢到地上。

    “好一招以退为进!”

    他柳泉的底气是什么?将产业都交出来就能保命了么?米太傅要的是这帮蛀虫去死!

    柳泉真的反对米太傅的均田法么?不。着眼当下,均田法的确不合时宜。轩雾郡,乃至轩雾郡周边富商把持着人民生计。米太傅以削减三成订单要挟富商交还产业。这是阳谋。

    年终祭典用以往积攒,及今年生产七成礼炮足以保障炁网安全。而减产后,人民做工拿不到足数工钱,便要另寻生计,冀朝之东均田之法落实,大量闲余官田等待耕种。会立刻引起人口虹吸,西边的工人东进转为农户。这便是西部落实均田法的阵痛。

    柳泉赞同贾小楼的商策,便是见到了钱财补给,这是一条退路。仿若从天而降的退路,绝地而求生。

    李颉也即刻想通了柳泉的目的。寒声道,“不知死活!”

    米党又都是天下为公的人么?不是!正如这轩雾郡太守李颉,他就不是。他早就眼馋轩雾郡的礼炮买卖。不论生产多少,官家都会尽数收购。还有比这更好的买卖么?这是完全不愁销路的买卖啊……哪怕啃下来一块肉,都足以后辈无忧。

    均田落实,这些富商没了商用工地,他太守随意指一块官田那便可以是工地。他太守要以地入股,想要多少股便有多少股。这柳泉要将产业还与官家,这是给他李颉添政绩么?这是在跟他李颉抢肉吃。

    而这时米太傅的信使忽然察觉随身的传物千机匣有响动。打开一看,是一封信。

    信使把信件递给李颉。

    信上写道,“京都刑部司与都察院收到检举,乔盛醉酒行凶乃是诬告。轩雾郡刑部司上奏,李颉十九年前贪赃枉法,陷害忠良。”

    李颉脑子嗡的一声,眼眶发黑。

    什么东西?本官陷害忠良?他乔盛能算忠良?乔家作威作福,乔盛他一个提笼遛鸟的纨绔子弟,正眼瞧过谁?

    信使也收到了米太傅寄来的纸鸢。开口说道,“李大人,太傅大人说他很失望。”

    李颉咽了口唾沫,手掌颤抖着,马上攥紧了拳头。“全兄,太傅所推均田之法本官一直尽心尽力落实。还请全兄转告太傅大人。下官定然能保证轩雾郡安定如初。”

    全诚笑笑,“小人知道了。”

    “多谢全兄。”

    全诚是米家家奴之子。他们祖祖辈辈都在照顾米家子弟。全诚的父亲便是米太傅的马童。可以算得上是亲近之人。所以足以见得米太傅对轩雾郡落实均田法的重视程度。

    夜幕降临。

    数十人马手持刀兵潜于暗处。城中监察大阵临时整改,御邪之法转为俗道前往城外监视。

    许兰娘久贫乍富,今儿头一回住进了酒家上房。高处观景,果然不同。她这里便能看见远处的鸿胪寺。那灯火通明的内城如此雄伟。

    但忽然间她看见了一些身背长筒,手持利刃的贼人。这府城怎有如此大胆匪徒?而且他们行进的方向正是鸿胪寺。

    许兰娘噔噔噔跑下了楼,在那群人身后尾随。

    果然这群匪人的目标是鸿胪寺。

    鸿胪寺大门洞开,这群匪人竟好似入无人之境。

    玉香随朱哞到轩雾郡官府钱庄办理的资财凭证。仅仅数件宝物,便抵押贷款四百饼金玉。经朱哞估算,礼炮一年三成的产量价值一千九百饼金玉。四百金玉算是定金,余下的要货到结款。

    修行之人积攒财货确实可怕,随便放出些财物都足以扰乱世俗经贸。但也并非没有代价,这些财物会由城隍司标注,皆是虚价,修行之人不得将这些财物购买有灵之物。

    玉香笑着看杨暮客咧着大嘴在那数钱。四百金玉,杨暮客摆积木一样,一会儿垒成城墙,一会儿搭成塔楼。玩儿得不亦乐乎。

    忽然杨暮客一愣,心血来潮。

    玉香真灵化成一阵香风飞到了外头。

    瞧见了那一队匪人,也瞧见了后面坠着的许兰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