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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章 瀑布里别霄汉

    小楼晚上听了儒马国之事,起初不言不语。

    待晚宴散场,绿蛟识趣地回了自己洞府。

    杨暮客本是想寻一个地方挖坑养尸,小楼勾了勾手指,“你随我上车。”

    “诶,好嘞。”

    杨暮客美滋滋地跟着小楼登上马车。

    小楼坐定后轻声说,“出了周上国,你便寻了一条有妖国的路。如今要去中州,你又寻了一条路有妖国。杨暮客,你是存心的么?”

    杨暮客一听便知不可玩笑,姐姐这回怕是当真恼了。也坐定静静地解释,“北方冻土,且不说化冻后泥泞难走。那里虽有人烟,却无人道。望炁看去,一片混沌。毫无秩序可言。若从北路走,不知路上要有多少麻烦。再说那黑砂戈壁,初春气旋不定,时时起沙暴,不见前路,无有水源。着实难走。但南边这盆地有山有水,路途平坦,比其余地方早春,气候宜人。”

    小楼眯着眼,“那为何中州之人从北路东来,不曾走着好走的南路呢?”

    杨暮客郑重地说,“小楼姐尽可放心,此回便是最后一回。日后皆从人道而行。至于他们不敢从南路走,因为人多而位卑。弟弟是修行之人,通晓规矩,姐姐是域外贵人,有气运加身。”

    小楼却不吃这一套,“你总有理由。但你可曾想过,那北面无论如何,都是经验证的通路。至于这南边……你又如何笃定无意外之事。若是有了意外,你言说本姑娘是贵人,可有天仙来救?可有那朱颜国国威降临?”

    杨暮客听了久久未曾言语,此刻已经没了回头路。表面上是面皮要紧,但前路有岁神殿游神安保,后面有扶礼观收尾。即便言说走此路时,兮合真人也没出言相劝。回头?这些人只当他杨暮客怕了,难当大任。一错到底,还是回头求全?杨暮客左思右想。

    试错是有代价的,杨暮客至今没付出过代价。不代表以后不会。他被凡人贾小楼点醒了。

    “那我们便沿着妖国边境而走,不入其境内。路或许难走些,但安全得多。”

    小楼点了点头,“你且出去吧,唤玉香进来。”

    “嘿嘿,姐姐早点歇息。”

    “嗯。”

    杨暮客出去看见玉香早就在车边候着,没等他说话,玉香便等了车。他已经没了挖坑养尸的兴致,在这堰坝上来回走动。

    往东看去,一片祥和气运。但这气运是妖氛。

    心境不宁,便要打坐清心。杨暮客寻了一处面山望水的好地方,坐下提了口气。看心脉如江河,听血涌如涛声,脏腑雷声隆隆。二魂三魄若电光追溯过往。

    日出前杨暮客从入定中醒来,登高望远,一缕紫气收下。

    吃过早饭后绿蛟壬途上前送别。

    杨暮客看着洞中躲着的四条蛇,坐在马车上大声诵读青灵门的经文。

    壬途虽化形已久,却也听得认真。正道机缘,不可多得。

    大音希声,这经文只有巧缘和玉香听得见。小楼和季通并不知。杨暮客肉身修为虽无进境,但小楼一番话,却让其心境不同。悟出些许行事有度的道理。

    这言法讲道之能,便是今早才通晓。

    若杨暮客此刻再去诵读那《劝学》,亦或者是在周上国杏坛讲座,或许可以点化许多学子。跟那厨青念了一路经,尽是些无用屁话。糟蹋了大把时间,可惜啊。

    浮桥托着马车越过大河。清晨涨水大河虽看着平静,但暗流涌动。马车到了岸边,季通看见一只欲望东去的鹭鸟,想提起水中的鱼,却被涡旋卷了进去。

    鹭鸟几经挣扎,舍了鱼飞向高天,一去不回。

    杨暮客拿出折扇,扇飞了朝阳下闷热的风。扇面的字迹从“沐猴而冠”变成了“有舍有得”。

    季通瞧见了,“头一回见少爷这扇面上写了好话。”

    杨暮客脸一红,“你那意思贫道以往展示的都是坏话不成?”

    季通摇摇头,“少爷总拿着扇子揶揄人,便是好话也看着不似好话。当下竟然夸奖那逃离危难的天妖,着实稀奇。”

    呸,“贫道这扇子通心意,好人见了自是好话,歹人见了便是歹话。季通你若是以往见得都不是好话,那你就是歹人,日后好好修修心。”

    “少爷您有理……”

    沿着蜿蜒大江继续往东走,走了许久终于遇见了上坡。巧缘这一路下坡轻松惯了,初始上坡拉车还有些费劲。尤其是草地湿滑,轮毂不转,有一段路几乎是硬拖着走了上去。

    大江穿过一段川峡。山中茂密成林。

    这山里有个妖王,是个花豹。

    没有香火供奉,没有受封,便是这妖精管辖一山之地,调理风水,也非是山神土地。但这妖精是个走正路的。虽未修道,但曾被下原的龙主褒奖。数百年来头一回见着有人打此经过,着实好奇。

    花豹喜滋滋地凑到了马车边上,巧缘吓了一大跳,而后瞥见了坐着无事的杨暮客,仰头挺胸继续拉车。

    花豹早就褪了横骨,问,“敢问道长咋从这走啊?”

    扇风的杨暮客合上扇子敲了下花豹的脑袋,“你这妖精快送些风来,明明就在大河边上,偏偏热得要死。”

    花豹委屈地缩缩头,“道长怎会热呢?这山间凉爽,您看那树上花骨朵,还未到适合绽放之温。”

    杨暮客笑着露出一口白牙,刚想说贫道有赏的话,咽到肚里。他静静地说,“贫道采霞,胸中火热。你送来凉风助贫道解热,贫道送你一场造化。何如?”

    “道长要说话算数。”

    “贫道向来言而有信。”

    也不见花豹有什么动作,山巅气流转动,云雾翻腾,裹挟着川峡里的水汽吹了过来。杨暮客掐三清指定坐,取巽位清灵,一口火热之气缓缓吐出。阴阳相济,再不复燥热之感。

    那花豹离得近,闭着眼的杨暮客伸手将三清指按在了花豹的额头。

    “敕令。山中气象祥和,此妖治理有功。当勒为山主,请岁神殿核实功德。”

    只见白云间一道金光落下,花豹瞬间觉得气感明晰,有了遁土之能。

    杨暮客呵呵一笑,“你这也没人道祭祀,便是许你山神之位,亦是有职无权。许你个山主,便是给你管辖治权。若是日后治理的好。你亦可跳脱此地,求他处神官之位。”

    “小妖谢谢道长爷爷。”

    杨暮客翻了个白眼,“叫谁爷爷呢?”

    “谢谢道长。”

    花豹将马车送出大山,前路又是一段下坡。走了阵,到了午饭时间。

    小楼下车问一旁撑伞的杨暮客,“你如何能敕令许给妖精神位。”

    杨暮客摇头晃脑,“弟弟厉害吧。”

    “问你话呢。”

    “弟弟顺水推舟罢了。那花豹本就是个好的,无人为其请功罢了。不但弟弟可以,季通摆了科仪都能勒其为山主。这本就是道士的职责。不管是修士还是俗道,遇到了性灵功德之人或妖,上报岁神殿或者宗门。便可勒封。”

    小楼听完撇嘴,“既是人家应得的,你还恬不知耻地说送它造化。”

    杨暮客却得意一笑,“本就是贫道送它的造化,若无贫道敕令。终其一生也得不着那山主之位。亦或者它修行有成,离了那山川,许做个野修妖精。若走错了路还要被修士打杀。贫道说送它造化,确实没错。”

    玉香这时从灶火旁走了过来,“小姐,少爷所言是正理。这便是修行里的规矩,那山妖纵使有了治理山河的功德,却无处施用。少爷唤来岁神殿监察,便有了寻找门庭的根本。”

    小楼听了这话,不屑道,“当你们修行都是离群索居,清静无为。结果还不是拉关系拍马屁。”

    杨暮客无奈点点头,“姐姐以为如此那便是吧。”

    小楼上前拍了杨暮客额头一巴掌,“阴阳怪气,讨打!”

    吃饭后,杨暮客说了那儒马妖国的情况。说这车厢太富贵,有没有办法弄得寻常一些。

    其实早在西岐国通往周上国的大船上,那船中偃师便告诉过季通。这个车可以改变外观。季通挺喜欢这种招摇过市的感觉,就一直没言说。毕竟这事儿告诉杨暮客也没用。小楼是贵人,彰显身份本就是应该之事。如今杨暮客提及此事,季通自然如实相告。

    “贫道还想着往车上糊些泥巴。有法子你还不快去弄。”

    “少爷您瞧好吧。”

    季通爬到车顶抽出两根插杆,翘起的飞檐全部落下。又在另外一个车匣里取出撑子顶住车架,换了两个车辕。

    杨暮客看了看,“那些个浮雕咋办?”

    “晚上小的伐两颗树,劈些个木板盖住便好。”

    “那得多重?巧缘还拉得动吗?”

    季通刚想说这马车车轴奇巧,便是再重上几分也运转如常。但一旁的巧缘听了不乐意了,吸了一口灵炁。身子竟然膨胀几分,大了一圈儿。

    杨暮客一巴掌扇过去,“行了,知道你厉害。”

    巧缘得意洋洋地晃晃身子,又变成了原来大小。

    马车走了一下午,到了晚上停在山边,能听见隆隆水声。杨暮客掐坤字诀缩地成寸去远处看了看,前方是个断崖。如何下去成了难处。往南被大江拦住,所以杨暮客往北走。走了大概有三四十里,才瞧见一个陡坡可以往下。

    他抬头看了眼天象,明日北方刮沙尘,有暴雨。这条路也难走。

    杨暮客回到篝火旁,季通睡得正酣。毕竟忙了很久才将马车尽数贴上木板,看起来像是一个货车车厢一般。杨暮客挑开车门帘,看到玉香刚服侍完小楼,将卧榻的纱帘放下。

    “出来下。”

    “是。”

    “路断了。要么过河,要么北上,北上还要等上一天,沙暴和暴雨过后我们才能下山。”

    “道爷是想让婢子施法下去么?”

    杨暮客点点头。

    “可是待婢子做法挪移下去后,道爷如何与小姐解释呢?”

    杨暮客挠挠额头,“解释作甚?说是趁夜赶路不就行了?”

    “这山崖可是藏不住的,小姐抬头一看便知是绝路。”

    “那便将车窗封住,让师兄莫要抬头看便好。”

    玉香听了愣住,“解释的通?”

    “为何解释?”说完他转头走到酣睡的季通边儿上,踢了季通一脚。

    季通睁开眼瞪着杨暮客,而后笑问,“少爷有事儿?”

    “起来把车窗封死。”

    “不好吧。”季通一脸为难。

    “那儒马妖国都是贪财好色之妖,若是不慎被其看到小楼姐的姿容,不知要惹多少麻烦。赶紧去封住。”

    “可封住了怎么通风啊。”

    “蠢!你不会留气孔么?”

    季通赶忙爬起来去干活。

    玉香在一旁捂嘴轻笑,“怎么事情到了道爷这里都变得如此简单?”

    “简单么?”杨暮客眉头一抬。

    玉香只是笑笑,等着季通封好车窗。

    季通封车窗的方法也很有趣,并不是用黏胶,更不是用钉子。声响太大,他可不敢吵着小楼。

    只是量好了窗口的长宽,截出大小的合适的板材,往那车窗里一放。木头好似重新获得了生命,渐渐长成一体。这便是那位偃师留下的阵法之用。

    玉香笑着看了看杨暮客。这些事情杨暮客跟玉香都能去做,但杨暮客偏偏要指派季通去做。这便是一种不争,一种守虚的态度。让周围的人都有事可做,让他们找到自己的价值。玉香眼中杨暮客是一个合格的领导者。

    季通乐呵呵地跑过来,“少爷,都弄完了。”

    杨暮客点点头,“去收拾好铺盖,上车等着。我们马上就下山。”

    “是。”

    杨暮客转向玉香,“有劳玉香行走。将车子搬运到下原。”

    “婢子领命。”

    杨暮客向东回山门,与孙猴子西去有异曲同工之妙。但杨暮客从未把自己当做孙猴子。他没能耐一个跟斗翻到山门,若可以,那便做了。他也不能以尸身的模样去宗门,所以只能老老实实地修行,成了人身,若耐不住寂寞也可以让玉香驮着他回了山门。所以杨暮客从来不忌讳用法术多行一段路,他只要保证修行不被耽搁就好。

    杨暮客坐在马车上,对车厢里吹了一个瞌睡虫。

    玉香真灵显现,大蛇法相一口将马车衔住。星光从大蛇的口中落下,噗通一声。数十丈的巨蛇游在大江里,哗哗的水流落在断崖的石头上。瀑布的水雾迷蒙,玉香法相散发的灵光照亮了夜空。水雾化虹,好似连接水天的极光。

    杨暮客仰望星空,轻声念叨一声,“再见,西耀灵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