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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寻到深山不老松

    清晨马车启行之时,山巅的孤魂与山神目送一行人离开。

    山神吹了一口气。化成无数彩蝶,在树丛间飞舞。阳光斜照在南下的车上,北风带着才出土的嫩芽送去一缕春意。

    冬眠的初醒蟒蛇卷起一个病入膏肓的匪徒滚到山下。

    仲春当暖,却有晨风微寒。疾驰的马车车窗上凝露成霜。

    山村的矮房不能住了,地面的裂痕清晰可见。三三两两的人从夏季照料土地的棚子里走出,端着碗盆开始做饭。

    马车停在路旁,季通下车问那些人可要帮助。农人言说不用。

    再往东南,一个悬于山腰的村落无人下来。这是季通新打探到的消息。

    停在山坡下,杨暮客撑伞走到一旁唤出了山神。

    山神是老翁,本就是人。

    “不知道长召唤本神作甚?”

    “这山上可还有活人?”

    “三百八十七口人尽数埋于碎石之下,没有活人。”

    “那死后鬼魂可有阴差引路?”

    “并无阴差引路,村中亡魂暂且存于小神神国之内。”

    听完此话杨暮客眉头紧锁,瞪着那山神问,“你这小神何来神国?”

    “老朽修行数千年,不肯登岁神殿,遂自修神国。有何不可?”

    “妖孽!受死!”

    杨暮客手中的油纸伞变成桃木剑,右手捏阳雷诀,雷光劈下瞬间剑刃破风而至。

    那山神慌忙躲过,“道长修为不过尔尔,何故与本神作对?”

    这时天空中一朵云落下,郑云桥用拂尘卷住了杨暮客的长剑。“前辈手下留情。”

    杨暮客眯着眼睛问他,“你看不出这老儿吞了三百余口人的亡魂?”

    郑云桥拦在山神前面,“扶礼观行走监察神道,进来。”说罢打开了一个口袋将那山神收了进去。而后郑云桥回身对杨暮客说,“长辈无故动用凶兵,是为太过。”

    杨暮客端着剑在掌心一敲,变成了一把折扇。“此地乱象本该有国神观游走先至管辖,依阴律处置山神。国神观失职在先,贫道处置在后。何以太过?”

    郑云桥笑笑,“国神观游神数量有限,昭通国事务繁多,又怎能因一地之灾,因小失大?”

    杨暮客笑了,咬着一口白牙轻声哼道,“乖孙,何为小?何为大?灾情之重,远甚其他。贫道听你分辨当下大事为何事?”

    郑云桥肃穆答道,“仲春惊蛰,春分在即。国神观需司令水师神做好降水准备,春雷一响,昭通国便迎来春耕之始。小道敢问长辈,此事可为事大?”

    杨暮客点头,“春耕之事当是事大。”

    郑云桥再道,“周上国国战如火如荼,众多物资需要自昭通国运输。保证路路畅通,无妖邪作祟。敢问长辈,此事可为事大?”

    杨暮客笑着再点头,“此事确为事大。”

    “既然如此,长辈何以苛责昭通国神,何敢妄言游神无所作为。”

    杨暮客手中的折扇化成一捆红绳,抛向天空。炁脉繁星闪烁。

    “春分农事,关乎一国口腹,不可不细。大国之争,事关小国安稳,不可不严。”

    说罢那红绳缠缠绕绕变成了一个昭通国土的阵势。

    “但……东南地动,灾情蔓延。乃心腹之患。乖孙既言轻重缓急,那置心腹之患而不顾,取死之道也。”

    杨暮客指尖轻轻一点,那红绳东南一角变得乌黑,“此山神肆意妄为,谁可知是一时糜烂,又或是久病未医。谁可知是一点暗疮,亦或是病入膏肓。”

    郑云桥面露狰狞,气笑道,“长辈如此强词夺理。”

    “乖孙,立场不同,本就分不出轻重。皆在上位者抉择。你言之理,非这山中近四百口人之理。贫道今日不谈国家大事,只谈此三百余口人的公道……”

    杨暮客说罢,空中闪着灵光的红绳倒卷而回,变成绳圈挂在掌心。他忍住了没去掐唤神诀将昭通国神拘来与郑云桥对峙。若这般做了,是他上清门人以势压人。

    郑云桥眼珠一转,“不知长辈是要以昭通国阴律处置,还是以我扶礼观辖制神道之法处置?亦或者……请正法教与岁神殿评判……”

    “有何不同?”

    玉香在远处看着两个小修士踢皮球着实有趣。季通看不见,小楼在车厢之中更不在意,反正杨暮客总是神神秘秘搞那些不可言说的事情。

    郑云桥面露不耐,“长辈究竟意欲何为。这山神已被我缉拿,且是救于长辈私刑之下。晚辈意依规处置此事,于情于理,都是晚辈合礼。”

    杨暮客笑了声,“你我二人……”说着他立起一根指头,“且看后事如何……”

    天边忽然一个大火球。绳圈重新变成了一把油纸伞,杨暮客担在肩上仰望那大火球朝着此地落下。

    热浪滚滚。只着单薄道衣,袒胸露乳的大汉轻轻落在地上。

    “本神乃是岁神殿宣威正神,名为薛强。司职罗浪将军旗下,领罗浪将军之命,捉拿昭通国与凫徯相关邪祟。”

    郑云桥怒火中烧地看着杨暮客,这小道士果然还是要以势压人么?辩理辩不过便引来了岁神殿的大神干预。无耻!

    杨暮客扣扣下巴,“凫徯打这过了?”

    大汉点点头,“确从此路经过,但行踪依旧成谜。方才这位道长以乾坤袋装了那邪神,我等才有察觉。罗浪将军即刻下令,命我赶来处置。”

    杨暮客一笑,这不赶巧了。他就算再能掐会算,也算不到一个素未蒙面的天妖身上去。这山神老儿开口就是瞎话,他一个山神哪儿来的神国。杨暮客不是至今真人。不会九景之法,开玄妙之门进去山神的神国。即无从考证。

    神国是什么?要立人道信仰,勾连阴间与阳间自成洞天。小小山神,香火延绵阴寿都勉强,怎有资财立神国?所以杨暮客料定了那山神把三百十七口人的神魂都吃了。所以才有斩妖除邪的举动。

    那名叫薛强的大汉大手一张,天地文书现。天地炁脉勾连之后,此地神道过往一一显现。

    这山神本叫曹祥凯,周上国人。随东吉候建藩国,有功,位列公祠。虽是个末尾小将,但近两千年香火,也算是得道山神。

    杨暮客站在一旁看着那天地文书的字,心中疑惑。两千年窝在这小山包上当山神?这曹祥凯有病吧。这山包难道还有什么秘密不成?但两千年的修行,着实不短了。那老儿说开神国,还没准是真的。

    紧接着又显示那山神老儿生平。这曹祥凯领兵南征,本地有些逃荒土著,零散而居,不受藩国之治。但因路途遥远补给困难,屠村食人,以战养战,德行有缺。

    嘶,杨暮客招呼郑云桥,“你们扶礼观就这么监察神道的?这等缺德玩意儿都混进了神道神官之中。”

    郑云桥也看得清楚,但有口难辩。那时候藩国不过数十万人口,谁管这等偏远小地。这曹祥凯本来也就是个阴司小官,不知怎么混到山神这个职位的。

    宣威正神薛强了解这曹祥凯之后,对郑云桥抱拳道,“扶礼观行走,还请交出那山神之魂。本神需盘问清楚。”

    郑云桥心中盘算片刻,拿出乾坤袋一抖,那山神之魂落在地上。

    薛强对着那半死不活的山神一指,一道灵光激发。“曹祥凯。”

    “是。”

    “你可曾见过凫徯?”

    “凫徯是谁?”

    “你可曾见过天妖?”

    “小神见过天妖。”

    一旁的郑云桥听到这里面色通红,不禁看了下杨暮客的表情。杨暮客对这个场景颇有兴致,他更好奇那凫徯来昭通国有何目的。污染一个山神?太小家子气了。

    “与天妖可有接触?”

    那老头低头不说话,薛强指尖一朵火焰落下。山神的魂魄变成一缕浊灰。

    “不审便杀了?”杨暮客挑了挑眉。

    薛强忙答他,“非是本神所伤,问出天妖那一刻他便有了取死之因。闯入昭通国的这只大妖几近地仙修为。否则我等不至于寻它如此艰难。与真人因果相连,这是那天妖给他的报应。”

    郑云桥忽然发现他插不上话了。

    事关真人,杨暮客思量更多。问薛强,“岁神殿与阴府城隍何以围猎真人境天妖。”

    薛强不敢作答,“道长不知为好。”

    杨暮客点点头,“那贫道不问。当下这山神之位空出,扶礼观行走言说国神繁忙。但神道之职不可一日无缺,不知宣威正神可有良策。”

    薛强摸着锁骨看了看杨暮客,又侧头看了看扶礼观的筑基小道士。芝麻大点儿的事儿,这俩道士随便拉一个孤魂野鬼放那就行,问他这宣威正神作甚?就算岁神殿要来管,那也是福禄司之事。但这上清门的道士问了,便是要答。

    薛强对两个道士作揖,“那本神便越俎代庖……”说罢他从地底阴间揪出来一个迷蒙阴差,“当下不需你在寻天妖踪迹,此地山神受天妖迷魂犯禁。已经枉死,如今你为代职。若做得好,这山神之位岁神殿自有符召降下。”

    “谨遵上神法旨。”

    大火球飞向天边。

    杨暮客和郑云桥大眼瞪小眼。

    终究是杨暮客咳嗽一嗓子,“那个……行走远处赶来,定然有事要忙。贫道赈济灾民要紧,不做打扰。”说罢杨暮客转身便走。

    杨暮客不知这郑云桥如何看待当下情况,但是杨暮客已经有了去意。这天妖来路不明,目的不明。又是真人修为。

    按理来说天妖不会对杨暮客这样的小修士有所企图,但是车中住着化凡的天妖准备合道。有没有一种可能,这只天妖是奔着师兄来的。杨暮客做不得准,但有理由怀疑。此时再跑没有用,只能想如何对策。而且,真人斗法,天崩之势,莫说跑不出这一郡之地,就算整个昭通国都卷进去也不足为奇。

    郑云桥立在云头看着马车远去,如今明面上他胜杨暮客一筹。杨暮客唤来的神官功德减半,更搬出岁神殿的宣威正神帮声。但郑云桥却知晓他付出的代价远超杨暮客,杨暮客只是付出些许人情,但郑云桥是实打实得罪了岁神殿的神官和正法教的游神。需找个法子把这个道貌岸然的小子赶出去才好。

    车厢里杨暮客眼一花,只觉得看见了两个小楼。玉香却假装看不见。

    杨暮客只能默不作声。

    但一个小楼坐在他身边,咬耳朵说,“你这呆子。下了决心跟那筑基小道士比整治神道,总是未尽全功。何不干脆些,将国神喊来。”

    杨暮客斜眼看了下专注看书的小楼,又用余光看了看趴在自己肩头的师兄。爽灵从脑门飘出来,跟小楼说,“师弟与那行走不同。师兄说得法子师弟若是用了,那才是输了。”

    迦楼罗不屑地说,“你休要讲什么身体力行之类的话……若是真的造福一方,何不踏踏实实地做些实事,跑来跑去一事无成。”

    爽灵哼地笑了,“我当师兄是知我的。没想到师兄的眼界也窄了些。师弟要那些功德作甚,师弟是催着那郑云桥去做。贫道心里的输赢,不是贫道与那行走谁做得更好才赢。而是贫道只要逼得那行走使出全力整治,便是贫道赢了。”

    迦楼罗却冷言嘲讽,“你以为你是聪明绝顶,耍心机把那小道士折腾团团转。可那些没得着功德神官真的会记恨那小道士?他们也许不敢怨你,但口耳相传后,你紫明道长又成了哪样的人呢?”

    爽灵忽然觉着师兄的话好有道理啊……“可……这……”

    迦楼罗见他无言,继而安慰,“你以为你无所挂碍,可勇往直前,把那行走当着马儿用,趟出一条路。可你走得太快了啊。慢一点,想想你该做什么,做了后无怨无悔。”

    爽灵依旧是没能接上话,因为他觉着慢了不好。真的不好。兮合提醒他前路危险。当下他也不过醒了两魂三魄,徒留一处如何能快快醒来成人。所以真的很急。急不可耐了。尤其是伏矢醒来,杨暮客知晓见识形形色色之人对魂魄醒来是有用的。

    “师兄?那天妖你认识吗?”

    当杨暮客爽灵问出这句话时候,迦楼罗的身影已经不见了。

    贾小楼静静地看书,翻页的时候还抬眼看了下发呆的杨暮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