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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城南酉时晴

    出了城季通便将那套甲胄穿戴好。因为在城里太过惹眼,杨暮客没有马上交给他。但出了城后,这套甲胄便是他们一行人的通行证。

    每逢驿站,皆是免费补给。除非入夜,不做停留。飞快赶路,往东南二郡的路程一天半已经走了半程。

    中午停车歇息用餐,杨暮客爽灵钻出体外。捏着手诀来到大农庄外的社稷神龛。

    “想见此地社稷神。”

    那社稷神是一只郊狼,化成了个老头磕头行礼。

    “小神拜见修士大人。”

    “入境天妖尔等阴府可有消息?”

    “城隍大人出猎未归,小神不知。”

    “他不曾传信与阴府么?”

    “国神庙中丧钟未响,其余消息小神一概不知。”

    爽灵点了点头,“那你治下土地可有地动灾民?”

    “灾区离小神所辖土地甚远,此地无恙。”

    “无恙便好啊……”爽灵叹了一句钻进尸身之中。

    杨暮客同小楼一同吃饭,今日的午餐是香煎多春鱼。杨暮客嚼着酥脆,感慨,“治大国若烹小鲜,必小火徐徐,不可急,急了便焦糊。亦不可翻搅,鱼中有子,破肚而自散,不美。油不可多,多则为炸,干热生火。油不可少,少则为烙,干硬难嚼。对了,这个鱼是个什么鱼?”

    小楼瞥了他一眼,“吃着东西也堵不住你的嘴。”

    玉香欠身,“这是昭通王宫里养的温泉箭鱼,其形似箭,故起此名。那王宫里的婢女称,后宫的妃子最喜游湖之时喂鱼赏鱼。”

    信息量巨大,这鱼来路不正啊。这是玉香从人家王宫里顺出来的。但杨暮客琢磨了下,“你咋知道这鱼好吃呢?”

    “那些妃子平日里喂的都是精米,宫中的宦官还喂剁肉沉湖。这些鱼儿吃得比一般人都要好些。”

    是呢。一般人谁吃人呐。宦官哪儿来的肉?杨暮客咔哧咔哧连吃两条,这鱼虽难成妖精,但吃人肉久了难免成了邪异。捉了也好。

    吃完午饭,继续赶路。又抵达一个驿站,这个驿站人满为患,都是各地调来的赈灾物资。一伙儿是户部的,一伙是东宫的。东宫那边都是各路商行捐赠,花红柳绿,车厢盖着各色布匹。户部那边都是统一的蓝色帆布,捂得严严实实。

    有如此多的物资聚集于此地,定然有监军跟随。那些监军见着季通所着甲胄,赶忙放行,不做阻拦。

    行至晚上,摸着黑又往南走了几十里。杨暮客让季通停下,安营扎寨。

    此计杨暮客已经可以嗅到生魂的味道。因城隍出猎,那些个枉死的魂魄还未来得及细致引导。

    点上篝火,季通在车边上打地铺。杨暮客来回转了转,远远可以看见两个眼珠冒着绿光的野鬼。转过身,身子一摇,尸狗神从后背走了过去。

    尸狗神临近了,问那两个野鬼,“这么晚不回家,在这路边作甚?”

    两个野鬼待在阴间,也看不见阳间的事情。他们连白天黑夜都不知道。“都黑天了吗?我俩转了好久了,找不着出去的路。”

    “那你们从哪儿来的?”

    “我……”两个野鬼对视一眼,他俩并不认识彼此。

    “忘了家住哪儿了是吧。那有可以联系的人没有?”

    个子高一点的鬼歪着头想了下,“我家里有妻儿。”

    那个矮个儿的抬头看了看那一丈多高的鬼影,“你跟我走了好久,咋没说你有妻儿呢?”

    高个儿的低头看看那只有两尺多长的鬼,“你也没问啊。”

    尸狗神捏了个清心咒,“说说你那妻儿叫啥,我帮你联系一下。”

    “诶。我……我妻子叫陶杏,儿子叫彭珠。家住益岔郡郡城襄垣路彭府。”

    尸狗神点点头,“那你走吧……”说罢指尖一点,阴间的云雾破开,一条朝着益岔郡的路延伸出去。

    那个矮个儿的鬼不是真的矮,是没了两条腿。尸狗神再问那矮个儿的,“你家里还有什么人呐?”

    矮个儿的越想越慌,渐渐一脸黑毛,一口尖牙看着尸狗神。“我想不起来……”

    尸狗神咂嘴,散了清心诀。捏了个唤神诀。当地的土地嗖地一声钻了出来。

    “小神见过行走。”

    “吃了。”

    “啊?”

    “马上要入邪了,让你吃了它。”

    “这……”那土地神一脸为难,“道长何故非要小神吃了这孽障。小神这有缚灵索,这便将其逮住,等阴差来带走便好。”

    尸狗神撇嘴,“那还等着干嘛,抓了它啊。等会都变成恶鬼了。”

    “诶……是。”

    那土地从袖子里掏出一根麻绳,嗖地一声把那矮个儿的鬼绕了个结实。那矮个儿的鬼左看看右看看。

    “你们捆住我作甚。”

    尸狗神捏了个震字诀,咔嚓一道阴雷降下。因为引下的灵炁不多,只是把那野鬼电得更蠢笨了。“捆住你让你睡觉,不然你翻身乱动,一会儿身上的肉都掉下来了。”

    “哦。”那野鬼点了点头。

    土地神也不知道说啥,这道士怎么一口妄言妄语。“若道长再无他事,那小神便退下了。”

    尸狗神摆摆手,两步走出了阴间回到了尸身之中。杨暮客左手拇指蹭了下鼻子,这土地神也是个眼里没活儿的,非得贫道招呼了才处置这野鬼。若真等了那矮个儿的把那高个儿的吃了,怕是要生出许多厄气。

    玉香把小楼服侍入睡后,下了马车。走到了杨暮客边儿上,“两只小鬼,何必作弄他们。”

    杨暮客掏出个蒲团扔在地上,又扔一个给玉香。他坐下说,“防患于未然……他们在这路上迷糊这么久,也没个阴差来管。你猜是个例,还是众多野鬼之一?”

    玉香眼眸化作竖瞳,透过阴间看向远方。“道爷所为是对的。”

    “前路野鬼可多?”

    “多。”

    “那便麻烦了。阴府忙着缉捕天妖,这些个野鬼等不得那么久……”

    “道爷在那渔阳城里不是请过岁神殿阴兵阴将么,再续前缘便好。”

    杨暮客皱眉,“贫道如今觉着将人情用在这等小事上不值。”说罢杨暮客指甲瞬间变黑,眼窝里空洞无物,非毒钻了出来,玩弄着身子里剩下的那些阴灵。“你说贫道若是驱使这些阴灵去给那些个野鬼引路,是否可行?”

    玉香即刻否了他的想法,“道爷知晓那些野鬼欲吞阴灵,以欲引之上路。可这些阴灵不单引动野鬼贪欲,怕是路上不少妖邪都要被引出来。”

    “那便一网打尽,不更好么?”

    “若本来修行向好的,被道爷这些阴灵引上了歪路。那又如何?”

    “啧。当真麻烦。”

    “道爷又何故自找麻烦。扶礼观行走定然已在路上,这方天地该是他们治理。道爷当下传信催上一催,他们还敢独享了这功德不成?”

    非毒神退回身子,杨暮客瞪大了眼珠看着玉香,“你倒是机灵。贫道怎就没想着呢?”

    玉香捂嘴一笑,“婢子不知该说道爷是心怀天下,还是说道爷见识浅薄。”

    “贫道就是眼界薄,怎地?”

    “那婢子就劝劝道爷。这天下之事,皆非独自成事。您一人包揽功德,便是吃相难看。这些小事本就该是我等小宗门出身处置。”

    “成么,那今儿晚上我值夜。你骑着巧缘在周边看看,给它也弄些功德。它不敢吞鬼魂,帮着阴差土地之流平定灾祸,总能赚些功德。旁人也不会嚼贫道的口舌。”

    “婢子领命。”

    玉香说罢起身朝着巧缘走去,一个翻身上马。哒哒马蹄几步小跑起来,转瞬钻进了阴阳路,而后入了阴间。

    天明之前玉香骑着巧缘回来了。巧缘站在路边上小憩,睡一会儿便要拉车上路。杨暮客已经寻了高处静坐准备早课,玉香就在地上候着。

    今天的朝霞好似火烧之势,一缕阳光似十字星破开云雾。杨暮客引炁入体,运转周天。周身窍穴取天地新阳,出昨日阴沉。一呼一吸。心火烧肝木,引无根水入体。脾纳土气,新陈代谢。不见紫霞便不能修双目,但望炁之法依旧运转。借第一缕光观想太一。方位为乾,是以上清。

    早课修完杨暮客从高处借炁飞身落下。感慨一句,若是爬上去也如飞下来这般轻松就好了。

    玉香上前汇报,“昨日巧缘以自身妖力蹚开阴路,引三个亡者魂归。”

    “没有入邪者么?”

    “都是老病死者,非是灾中枉死。”

    “那昨晚上那两只鬼打哪儿来?”

    “婢子不知。”

    “行吧。”杨暮客点点头,“准备下早餐,许你先吃。吃完就去歇息,我伺候师兄起床吃饭。”

    “是。”

    玉香去做饭,杨暮客借着天光往炁脉送去消息,催促扶礼观行走处置灾情。

    先是往东走,过了山坡往南走。此郡地貌为丘陵多石山,不适合大规模耕种,却因多水适合泽生作物生长。仲春时节水田中还未种作物,黑山碧水,倒也算得上美景。又或因地动,那些个石山歪歪斜斜之处,总有新土露出。树根断枝坏了杨暮客继续观赏的兴致。

    此地便是这幅破落模样,那震中之地又要如何?

    他们继续往东南走。

    益岔郡郡城在北,自是不需再去。因城郭大阵有束土之法,所以即便是地动,影响并不会大。但郡中县城则不同。县城阵法太小,引下灵炁仅有防浊染,防妖邪之用。

    日昳气暖,杨暮客观星象,未时三刻,抵达了益岔郡默酿县。此县生产酒酿和醋。县城东为醋街,县城西为酉街。

    土地神说此城年年隆冬之时车马络绎不绝。

    杨暮客捏着鼻子,看着那倒塌的城墙,灵炁四散而出,浊灰徐徐飘落。腥臭味令人作呕。

    玉香已经合上车窗,拉紧门帘。车厢里还设下净气阵法。

    季通看不见土地神,不知从哪件旧衣中薅了两团棉花塞住鼻孔,停车靠边。等着杨暮客。

    杨暮客撑伞随土地神走到一旁,站定后非毒出窍。

    非毒似鬼,那土地神看了着实害怕。但也不敢言语。

    “你这城中民众可皆去避难?”

    “衙门及时救灾,当下城中民众皆住于城北的山坡上。”

    “城里被掩埋的人可有人去救?”

    “卫所兵卒正在施救,捕快从旁协助。”

    “死后亡魂城隍如何处理?”

    “由鬼差接引。但枉死者众多,不在名录。恐其流窜,我等众多山神土地得缚灵索见机捉拿。”

    “领贫道去看看。”说罢非毒走出伞下进了阴间。

    那土地神一旁跟上,快走两步前头带路。

    非毒开了天眼,分辨阴阳。阳间到处都是断壁残垣,地砖歪斜露出黏土。城中有裂缝,地水涌出。一群兵卒脸上扣着面罩搬开断墙瓦砾。

    阴间里到处都是求救声,它们还不知自己已经死了。

    酉街大火熊熊燃烧,土地神说已经烧了一日了,怕是再烧两日也烧不干净。数百个烧成炭火的猛鬼嚎叫着,阴火烧身。

    非毒忍不住叹了口气,这些个烈火中的猛鬼没救的。时辰方位都不正,阳火盖住了生门,连魂魄都化为薪柴燃烧。至以阴间阴火闷燃,过不了多久这些猛鬼也会被阴火烧个干净。

    路过些个阴差看到了非毒和土地神,施礼匆匆离去。一座高塔下有数十冤魂待被引走。那些个冤魂面目年轻,其中一人竟知晓自己已经死了,聚拢那些失智者。阴差少费许多功夫。

    非毒和土地神走到了城中的乾位。土地神退后。

    非毒站进乾位之中,捏乾坤印,“乾坤正法,净!”

    那破损的大阵稍稍运转起来,被生灵吸引的灵炁汇成一股。灵炁冲破阴阳之隔。

    阳间与阴间在一瞬合二为一。兵卒努力救援,阴差匆忙寻找亡魂。枉死者哀嚎呼救,生还者用力喘息。

    城西黑烟下是青色阴火,阳火照得大日下一片橘红。

    远方山坡上有人哭喊,城中有死者亡魂倾听呼唤。

    灵炁从非毒手中的法诀为,开始向着四周蔓延。非毒空洞的眼眶内闪过一丝白光。

    “上清门紫明勒令!炁脉之上众神官,岁神殿阴兵阴将。即刻处置此地邪异。援救未到寿命终了者。”

    整个阴间一瞬间变得漆黑,煞气汇聚在炁脉之上。黑云压顶。

    数道金光落下。

    “正法教游神领命。”

    “执岁殿巡猎将军领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