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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有燕归巢,夜入大荒

    鸩禾用力地向云端飞,他很老了,他陷入了一个怪圈里。越是用力,却越难以逃脱世界的束缚。

    一朵云飘来,恰巧遮住了太阳,鸩禾失了心中性子。朝着地面自由坠落。呼呼的风在耳畔响着,他寻思如果能死在远处的山林里该多好。

    余光瞥到了那小道士与狐狸从山坡的温泉池往下走。

    真灵在空中一扭身,拍打翅膀。

    他欲吃之,又心有惧意,却了。

    山坡上杨暮客盯着那嵌着金边的云,手臂揣进袖子端着,迈着方步走在前头。虞双慢了半步跟着。

    杨暮客忽然停住,指着北边。他看见了那飞在空中的绿孔雀,但并不在意,指头沿着视线,伸向西北的天际。

    虞双被一片翠荫盖着,踮着脚沿着他的指向望去。是一片晴空。

    “如今西北起了战端,风云突变。”杨暮客并不多做解释,只是唏嘘说,“周上国炁脉大改,国之气运中正平和,不再欺压周遭藩国。本来你们这妖国该有一份香火分润,却也因此大阵而存,不得现世,着实可惜。”

    虞双静静地听。她觉着小道长身上那逸散的桂花香甚是好闻,似有药用。不知这小道长吃了多少天材地宝才有如此灵韵。

    杨暮客不想提人道香火争端,这些妖精够不到那么高。一路行来,偶然中有着必然。妖国存世长久,周上国修行之人都未曾透露其存在,似刻意遗忘。他走上这条路也无一个游神神官出来提醒。只说缘分,又何以相信?

    他思考着该如何处理这段因果。或许一方天地大改,这些妖精也该到了自由之时。看着虞双越靠越近,似乎要贴上来,轻轻咳嗽一声,“扶礼观行走你可认得?”

    虞双面色一红,退了半步,“奴家不曾认得。”

    杨暮客笑不露齿,捏了个《传声寄言变》的手诀,这是他非毒醒后才能用的变化之一。一片落叶化成了书信,招招手,引来天外游神的注意。风吹向天际,敕令将书信送了出去。

    虞双虽见不着游神,却也闻到了阴魂的味道。

    鸩禾听了小道士的话真灵回了原身,眉头紧锁。这国可开?

    真灵归体的鸩禾起身站在窗前,他的书桌边上摆放着几个陶俑。他一直盯着这些外来之人,心里不知该喜或悲。他知道这封信送出这扮戏一样的国家就要变化。或许,他这个因告密而来的头头也就当到这里了。

    鸩禾生于南离,本是净宗无当学派的灵兽。善用毒火,喙中纳金修成了一把金刀剪。

    太一围净宗猎之时,他报信与太一门修士,吞了无当学派八百生员。勾结营虎围攻家主,戴罪立功,遂逃了魂狱之罚。后遇着正法教真人阿谀奉承得了些许照顾,能管着这些无心学派和多彩学派的灵兽。

    他从未与人说过,洱罗真人曾经来过。虽来得只是一缕神思,但告诉他一个大秘密。一个能让无心学派起死回生的秘密。

    鸩禾指头一点,翠绿的羽毛飞出落在陶俑上。陶俑活了过来,躬身作揖等候差遣。鸩禾并不言语,放出五只牛虱。那陶俑收了牛虱化作一阵黑风不见了。

    近三千年不得修行,鸩禾并不在乎。他心中一直有个念头,就是转修道宗之法。在这阵中建国就是演练人道香火。

    那些个小妖都是他差遣牛扩用身上的牛虱点播了灵性而来。否则这山中又怎会有如此多的妖精,这又不是什么灵炁丰沛之地。

    他修为不如虞双,给了虞双太宰之位,将权力分出去些许。虞双和枭兀都是无心学派的,他们天南海北本不相熟,道士那牛扩与李甘是多彩学派与他有过联系。牛扩之主胡磊与他家主人经常来往,他的炼宝之术也是学自胡磊。李甘本就是多彩学派的修士,死后成鬼入了鬼道。是那多彩学派的护道灵,知晓些许龌龊与他并不亲近。

    他敢称一国,自然是有一国政治。妖精以寿命层层分级,分到最底那不化形的也未当做畜生。十妖为伍,各司其职。

    多年来扶礼观来人一直都是他接洽,牛虱之用他也早已揣摩透彻。这似蛊非蛊的虫儿饮血而活,随风而走,粘活物寄生。给那扶礼观行走粘上牛虱他是不敢的,但借行走来去起风散播牛虱的胆子他不但有,而且不小。

    牛扩似是憨的,本是坐骑驮兽,后因主成贵。虽聪明伶俐,但不动脑子。这些个牛虱被鸩禾拿去做了什么,繁衍多少,牛扩一概不理。

    灵机之变,谁能笃定是变好变坏。去了枷锁,他这邵阱国要立神道,入人道。近千年他盘剥妖精寿命要面临劫数。可过否?鸩禾觉着他没能过劫数的修为与功德。他想知外界之事不假,但他可从未想与外界共天下。

    邵阱国最美的景色便是这些妖精,怎么能让人与神来污了我的国呢?

    不多会儿扶礼观的行走道士乘风而来,落在了大阵外头。

    “扶礼观,阴神修士薛植听候上人差遣。”

    传音之法响彻妖国之中。

    鸩禾飞到高空,却并非掩藏,只是远远看着。

    杨暮客与虞双已经走到山下的良田。杨暮客虽醒了非毒未醒吞贼,但肝胆相照,他已经可以使用些许吞贼魂魄之术。脚下《缩地成寸变》,一个挪移到了大阵外头。这《缩地成寸变》与《七星天罡变》本就是相辅相成之术。小道士用起来毫无生涩之感,甚至还带上了身后的大妖。

    薛植赶忙掐子午诀作揖,“晚辈拜见上人。”

    杨暮客上前将薛植的胳膊担起,“贫道修为尚浅,道长如常人看待即可。”

    薛植忙说上人慈悲。

    杨暮客见他知事,也不多言,领着便往里走。仿佛他成了地主一般,将行走带到了虞双面前。招呼一声,让虞双上来,“这位是这妖国的太宰,虞双居士。”

    薛植一旁瞧出了狐妖,恭恭敬敬地弯腰作揖,“拜见太宰大人。”

    虞双低头欠身道,“行走安康。”

    杨暮客也不管许多,前头领着二人往高处走。三人到了一处可以俯瞰整个妖国的地方。

    杨暮客指着那像村庄多于像国的地方说,“薛植可知此地因何而来?”

    薛植上前一步,“晚辈知晓。”

    杨暮客点点头,“如今周上国人道兴盛,气运大成之象已显。偏偏此处孤悬在外,是否不合道理?”

    薛植赶忙说,“扶礼观无权干涉。”

    杨暮客摆摆手,“数千年维持大阵,这些戴罪立功之妖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不该默默无闻。”

    虞双也忙开口说,“奴家罪有应当,不敢邀功。”

    空中的大孔雀闻风听了那话,心中是羞愤交加。落地一阵大风变成了老翁模样,紧挪了几步凑上前去,“恭迎扶礼观行走大人。”

    薛植还礼,不敢多言。

    杨暮客将国主晾在一旁,“贫道是远客,也不知什么规矩。但这大阵眼下没几年便要功成。虽无人烟,但立作妖修道场也算是一场功德。本来格局就隐有神道之意,尔等扶礼观若是批了道籍,总好过这些妖精散了场子乱窜。”

    薛植听了这话赶忙接下,“庙里老祖宗吩咐过,上人所言有理。但这地界本是正法教魂狱司所掌。炁脉乃魂狱司所挪,莫说这些妖精改不得,扶礼观亦是不敢修正。想来事了之后魂狱司自会处理。”

    众人言语中都带着自己的心思。杨暮客管不得许多,当下他被这国主扣下。却也知道卷进一桩旧事。

    国主鸩禾记挂着洱罗真人当年嘱托,这道士来的正是时候。虞双乃无心学派灵兽,自知家主仍活,脱了藩篱自是欣喜。薛植则领了师命不得干预。

    正值夕照,阴阳交泰。国中妖精竟然齐出晚课。成了人的打开了院子里的圈舍,走兽飞禽呼啦啦地在这山中聚成一群。

    看到此景鸩禾面露得色,恭敬地对薛植说,“行走可观我妖国民众井然有序,您非是辖制山中神道之官,初观可觉新鲜?”

    薛植笑着点点头,他确实不曾见过如此景象。

    杨暮客瞥了一眼虞双。

    于是虞双上前,笑道,“国主治国有方,如今此地已经不逊于小宗门矣。”

    鸩禾哈哈大笑,“太宰不可尽数归功于孤。”

    小道士站在女妖精身后笑而不语,似乎刻意让薛植与这妖国太宰相识。虞双是知趣的,恭敬地跟薛植介绍了那些妖精修行的方式。鸩禾冷眼旁观不吭声。

    此时薛植看明了情况,不予置评。跟杨暮客说道,“老祖宗命晚辈邀上人前往观中做客,不知上人何时启程?”

    杨暮客思虑片刻,“山中路途崎岖难走,想来此地歇息几日方可启程。”

    鸩禾愣住,这小道士怎就敢反客为主了?当真以为他这妖精是心好的?

    薛植拦在中间郑重道,“上人不知战时阴间乱做一遭,如今国神虽勉力镇压,却也阻不住到处有邪鬼作乱。上人既要在此地歇息,离开之时还请允我等接上人入山。”

    杨暮客点头应下。

    被晾在一旁的鸩禾眯着眼,席上一番试探,他已知这道士所修基功与太一有渊源。到底是何根脚那便毋需去猜,毕竟有此深奥功法的宗门也就那些。多彩学派生员皆是善于钻营之辈,他这老妖精更深得其味。心中推演腹稿,终于拿定主意。

    老翁开怀大笑,“上人愿意留此歇息乃是本国之荣幸。”

    薛植哼了一声,“你这妖孽守着荒地仗着无人管,自诩了个什么妖国。如今临近事了,你又可想清楚后路?待那魂狱司的道长了来后,若还要装腔作势,少不得苦头。”

    这薛植虽是为他杨暮客张目,但小道士并不欣喜。看着那些个心向修行的妖怪,有些无奈。他接过话头,“国主修己,贫道知你。但这些个妖精后面如何?”

    鸩禾面容肃穆,“孤以此国为业修行,自是不能弃之不顾。”

    杨暮客瞥了一眼虞双,虞双侧过脸不言语。他不知哪儿说错了,让这太宰不敢接话,又看向薛植,薛植竟然也默默低头。杨暮客咂摸一下,哼了一声,“怕是你说的你自己都不信吧。数百妖精,未入道籍,国主可曾有过开门立派的想法,又可曾信与高门?如若不曾,贫道何以信你?”

    老翁眯着眼盯着小道士不吱声,冷笑了一声。

    杨暮客皱眉,不愿多言。

    这是一方时空被封闭的土地。一群被圈养的生灵,哪怕这个国主亦是如此。狐妖和其余妖精作何想法杨暮客也不得而知。

    黄昏里是一片粉色的黄,灰色与橘红印在远方。红彤彤的太阳好似一个印戳,给这幅画卷点上引首章。

    灵炁氤氲如霞如雾,五只净宗大妖正是五行。此时方见那正法教天地大阵之威。

    这几个国中权贵的妖精被锁了寿命,锁了修为,锁了神魂,锁了灵智。

    小道士叹了口气,再次打量了一下虞双,暗道可惜。这妖精有心无力,她改变不了这个局面。

    这妖国最终定然会土崩瓦解。对于小道士来说,他行正,则谦,万事皆吉。

    炁脉重开之后,此方地界时空重新转动,追炁之风而来,祥瑞自地而升。但人吃马嚼,再次融入这花花世界之后,这些妖精还有多少能有当下的愚笨天真?

    私以为的小聪明恣使性恶。贪字当头,困字做尾。

    好似印证了杨暮客的心想,大风刮起,大修元神神念一扫而过。

    薛植自有所感,躬身拜礼。

    小道士自是知晓是谁,正法教真人修士才见过,只是不可道明罢了。鸩禾与虞双自是不知,但天地异象他们明了天机有了变化。

    鸩禾作为国主体察国中气象,起先讶异,而后愤怒,最后妒恨。

    虞双余光瞥了一眼老孔雀,主动上前托住小道士的胳膊,“此处非是会议之地,诸位还请与我等归去。国主大人,可好?”她虽问国主,但眼睛不理这二位道士。

    哼,国主黑着脸前头带路。

    阴气蒸腾,那主管文教的李甘胀成了一个巨人,放出众多幽魂采摘那些个妖精吐纳后的阴气。

    一丝丝生机从众多妖精身上剥离,被这五只大妖精吸取。

    牛扩幻化了一身青丝锦绣官衣,嘿嘿笑着在国主官邸门口站着。于此同时那国主摇身一变从那老头变成了个华发文士,朱紫玄衣覆于身上。虞双本就身着妖娆裙裳,不曾变化,手中一摇幻化了一把玉如意端着散播香雾。

    还未入夜那山间小路被小鬼和妖精提着灯笼照亮。它们就如同绑在炁桩上一样,一动不动。若细细去看,已然被剜了双眼。

    薛植手中掐诀,一道灵光从手中散出。可怜这些个妖精,赠予些许情缘。

    杨暮客借着兮合真人送来的灵炁,口中念着青灵门的经文。

    情之所至,心有所感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