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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风雨飘摇如坦途,祛病色心难解

    杨暮客在索桥上,大风把索桥吹得摇摇晃晃。

    然后他就听见有人在桥底下吵架,说什么他听不清。本来走索桥就是一件需要专心致志的事情,不断地有杂音干扰让他烦闷不堪。他扒着桥索往下一看,人头攒动,好像是一群蜜蜂绕着一个大蜂窝在转。

    蜜蜂是不会逃的,它们会守着那个窝,被烧死,被浇死,被压死。

    杨暮客觉得这些人不能就这么死。

    嗖地一声他就跳了下去。

    杨暮客一睁眼,眼睛被一层灰绿色的膜糊住了。松开棒槌揉了揉,什么都没有。但又感觉到揉下一坨眼屎。

    环顾四周,他被绑在了桌子边。很显然他已经从椅子上掉了下来。

    整个房间左摇右晃,不见季通的身影。他将那棒槌收进袖口,决定出去看看。黑漆漆的世界,远处能看见海水隆起变成一堵高墙撞过来。

    浪涛声中夹杂着船上的喇叭声。

    “请身着护具,在船员陪同下从内部楼梯抵达五层甲板。”

    “再次进行紧急广播。五层贵宾区突发乘客中毒事件。急需医术高明者帮忙救治。中毒者呼吸微弱,神志不清,疑似神经性毒素。若能挽回患者生命,必有重谢。各层客房的郎中,医生,可以抵达客房值班室,值班室有护具提供。使用内部楼梯直达五层。因为客船正在穿越风浪,各位前来救治的医师郎中,请身着护具,在船员的陪同下……”

    杨暮客握着棒槌拉开房门,一瞬间风浪扑面而来。巨大的海浪扑在一层半透明的罩子上,他隐约看见两只大海妖拖着纤绳猛冲。一只变成了两只?

    外界漆黑一片,桅杆的风帆都收了起来,橘黄色的光从桅杆顶灯上洒下。

    猛地船头高高翘起,杨暮客岔开腿想着侧弓步站稳,却没料竟然左右不分一脚踩空。滚地三周半倒立,背部着地后滚翻起身。双手高举,身子笔直。可惜没有人给他进行动作打分。

    院子外腰绳绑在围墙栏杆的船员用手中的提灯照着阴影里的杨暮客。杨暮客伸了个懒腰,舒展一下筋骨,掸了掸衣衫。

    “咳。道医不分家,贫道听闻本层乘客有人中毒,愿意前往救治。”

    “道长慈悲。顺着这条路,拐进走廊,第三间,甲字号梅香院。”说话间船员将安全绳的锁扣从圆钉上取下,似乎准备陪同。

    杨暮客赶紧阻止他,“贫道用不着陪同,你看,贫道不需要安全……”大船一颠,杨暮客倒地做了两个俯卧撑。“嗯……贫道武艺高强。”

    船员憋着笑,点点头,“道长一路小心,注意安全。”

    杨暮客手捏土字诀,脚下千斤坠。他大步流星地朝着船员所说的房间走去,却不知自己手脚顺拐,怪异得像一只尸妖一般。

    一道金黄闪电从天际滑落,密密麻麻的裂隙蹦出靛色的光。轰隆隆的声浪碾过大船。杨暮客顺着一股异香走进了患者居住的院落。

    他看到了绑着安全绳的季通,看到了数个在门口张望的医师。

    “少爷,您过来了。”

    “你怎么在这?”

    季通手把着护栏,“此户家丁不知从哪知晓,小人曾是马快。请求小人调查是何人下毒谋害他家主人。”

    杨暮客顺着门里的缝隙看去,躺着那个竟是遇见过的自称公子的少年。少年被安全绳困在拔步床上。床前的椅子上一个胖胖的背影正在施针,床里还有一个侍女不停冰敷降温。

    杨暮客收回视线,“有线索吗?”

    “里面的医生确定了他是中了蛊毒,我盘问了这些人最近的生活细节。”

    “我打坐入定多久了?”

    “两日有余。”

    杨暮客点点头,“查清楚了吗?”

    季通看了一眼边上的偏房,显然他心中有了怀疑的对象,可是他嘴上却说得不同,“根据官家提供的名单询问了一遍,小人没有找到重要线索。比较明晰的是此人身份显贵,平日用度皆是身边的婢女照料,吃喝也从不取用船上的酒食。”

    “就是他边上的侍女干得。”

    “嗯?”季通吃惊自家少爷的武断,少爷竟不需任何调查就给那姑娘定罪的缘由,“我随您进去。”

    “不用,在外等候便可。”

    一旁的医生也听见了这小道士的话,几人靠在护栏上碎语不停。

    杨暮客进屋一跺脚,挂在柱子上的水晶灯闪烁不停。所有人的视线都落在了他的身上。

    “床上的姑娘你解开安全绳下床,退到一旁。”

    杨暮客用余光看到了那个郑大人,他正坐在椅子的卡扣里闭目静坐,听到小道士的声音睁眼看了看。又赶紧闭眼假寐。

    走近前去看清了那胖胖的身影,是个年迈体宽的老郎中。那公子大腿上已经扎满了密密麻麻闪着五彩光晕的金针。

    “见过医者。”杨暮客顺拐地走上前去捏了个子午决。

    老郎中抬眼看了看,继续扎针。年纪轻轻,装神弄鬼。他见得多了这样不学无术的假道士,站那凑个热闹便有了日后谈资。

    忽然感觉有些怪,又抬头看了看,这一看不要紧,吓得手中的针差点甩出去。抽出了金针那昏迷的公子受激竟要缩成一团。郎中赶紧抓住公子的手腕帮他按压穴位放松。

    “见过……道长……”

    杨暮客露出白牙一笑,“这蛊虫可在这条腿中?”

    老郎中点头称是。

    “请郎中在其大腿内侧开个小口,一指节宽足矣。”

    只见那郎中取出一根硬针,在手指尖不停搓捻,从那腿上一挑,一个小口张开,红色的血液渗出。

    杨暮客右手伸进袖子摸了个空,换手从袖子里取出一根香和一个火折子。打开火折子对口一吹,点燃了香。对着那伤口凑近了,渗出的血液慢慢变成了黑紫色,一只怪模怪样的蜣螂从那口子里爬出来。

    此刻房间又开始左右倾斜,那抱着柱子的侍女哎呀一声碰着了头。坐着的郎中也收回手按住椅子卡扣挡板。

    众人皆看着只有小道士稳稳站定。呼,一口气喷出。那蜣螂被杨暮客的吐息定在地板上,糊成一滩。

    按住挡板的郎中瞪大了眼珠看着那死掉的蛊虫,又抬头看了看仿佛钉在地板的道士。“后生可畏,不知道长何处修行。”

    杨暮客龇牙一笑,“不过是读了些书,自家修持的小居士。”

    郎中点点头,也不再问。

    几个呼吸,风浪缓下来后,杨暮客一把抓住了那个侍女的胳膊。

    “姑娘,外头查案的捕快现在是我家的护卫。所以跟我出来一趟。”

    那姑娘有些吃惊,但也不敢挣扎。踉跄着跟着道士出了房间。

    “他们这户的人都在哪里?”

    “全都安排在厢房。一共两个家丁,一个护卫,还有一个小主,一个侍女,那小主的母亲在另外一个院子,也控制起来了。”

    “我们过去吧。有些事交代一下即可,不要干预过深。”

    听了这话季通即刻解开卡扣,前头带路。房门打开的瞬间,一道电光撕开昏暗,杨暮客与季通的影子落在地板忽大忽小,里面的人好奇地看着门口。

    这厢房中不止那何公子的家人,还有船上的警卫。警卫抱着短刀静坐在椅子中。

    床上一个小孩抓着捆着自己的安全绳,侍女则放长了安全绳用怀抱护住他的头。

    杨暮客牵着那个侍女走进房间,把她按在一张空椅子上。铛地一声放下挡板,转头看着季通系好安全绳。

    他环顾房间,清清嗓子,“贫道乃是此位壮士家主,想必何公子与诸位说过贫道的事情。贫道姓杨,字大可。诸位可以叫我大可道长。何公子中毒是有人故意投毒,令贵公子中毒之人就是这个侍女。”

    有人怒目而视,有人幸灾乐祸。闭眼休息的警卫也打量了一下,默不作声,将怀中抱着的短刀换成双手持握。

    不待其他人发声杨暮客继续说道,“但……真正犯人并非此女,而是另有其人。因为何公子所中蛊虫,乃是房中添乐之用……”

    那被束缚在椅子中的侍女听了这话小脸通红不敢抬头。

    “有人知晓何公子体内有虫,用了慢性毒药,却未料想此毒早发。想必到了岸上,自有官家接手,所以此事我们也不再追问。有劳这位警卫,看好这些人。”

    那个警卫盯着少年道士应声称是,“不能起身施礼,小人得罪了。”

    小道士摆摆手,正巧看到那侍女怀中的小孩眼中怨毒,而那侍女则紧张不已。呲牙对着那小孩一笑,转身对着季通说。“山塘,此间再无我等之事。回吧。”

    “是,少爷。”

    出了房间季通将安全绳挂在护栏上靠着墙走,而小道士大步流星地走在道中。他早就发现了自家少爷走路顺拐,但不敢出声。

    “少爷?这是夺嫡案?”

    “谁知道呢?那孩子才多大,你信他自己能明白这事儿的险恶吗?”

    “我听那家丁说他们都是何公子的伴当,一起长大情同手足。”

    “知人知面不知心,高门大院里的龌龊管他干嘛。这两日我师兄找过我没?”

    “找过。”

    “她们这两日做了甚事?”

    “小姐说她想起来她是做古玩生意的。说她来西耀灵州是为了收买造陆之前的虾元古物。”

    杨暮客吧嗒下嘴,这让他想起了很久很久之前看过的文章。切除了胼胝体的大脑会左右拥有不同的想法,并且都会自圆其说。

    想来失忆也是一样。作为一个从万泽大州而来的商号大小姐,师兄很快就自我补充了设定。并且从设定上来看,她一定想起了不少有关于历史的知识。

    杨暮客笑了笑,“她问没问买到什么货物吗?”

    季通本就知晓二人身份,听见小道士打趣那女仙不由得顿了顿,匆匆跟上说道。“小姐这两日都在看书,修习古玩的学识。”

    杨暮客听完好奇问,“那些物件都在我身上,我不记得有什么说文解物的书籍留在外面?”

    “这船中就有坊市,自然有书籍出售。只是花销不菲。”

    “不妨,过不了几日自有横财送上门来。”

    说着二人便回了院内。

    那些个雇来的婢女早就习惯海上航行,这样的天气也用不到她们。因风浪颠簸弄乱的院子,明儿一早她们自然出来收拾,所以睡的深沉。

    玉香开了院门,迎二人进去,“小姐喝了安神茶睡下了。”

    杨暮客笑了声,“这地动山摇的,也亏得姐姐她睡得着。”

    “昨儿看书看了许久,睡得少。今日便睡得早些。她说少爷大风大浪都能入定如此之久,还说你天分高,回了家就送少爷去那道馆学道呢。”

    杨暮客推了下季通,将其支走,转身问,“那不知姑娘出来接门可是有事?”

    季通贴着墙根慢慢移动,羡慕地看着二人站定相谈。

    玉香前头带路,二人走到了院子中间,看着季通进了屋,她才说,“自是有的。昨儿小姐去那屋寻你,见你抱着根药杵入定。她看出那药杵有些年头,要问你借去研究研究。”

    “那不是洗衣的棒槌?”

    玉香翻了个白眼,“想来是小姐过去炼药的药杵。”

    “我说怎么那么硬,可不是个古玩嘛。这可得有个一两千年了……”杨暮客松了松右手的袖子,发现没有药杵掉出来。又换左手晃了晃,把药杵递了过去。

    玉香接过药杵,打量了下杨暮客,“道爷身子可是好些了?头不痛了?”

    “已无大碍。”

    “婢子见道爷走路不协调,想来身子也没大好。这海上水气有盐,你又用了这坤字诀,水吸得太多了。阴阳不调,小姐说过您的身子是泥捏的。要洗干净再退了水才行。”

    杨暮客低头一琢磨还真是这么回事,“多谢玉香道长提醒。”

    玉香摩挲了下药杵,将所有灵性收走。“这都是婢子该说的……还有,少爷待日出之后该晒一晒,阴灵漏得到处都是。”

    “阴灵?”

    “便是你吞了没有但没炼化掉的生魂,久而久之成了寄生在你神魂里的阴灵。”

    杨暮客自嘲地哂然一笑。“偏偏赶上这风浪出了些岔子,麻烦姑娘挑个时间帮贫道清理一番。别再闹出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