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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水载漂泊客,惶惶醉梦惊

    迎着夕阳,杨暮客撩起道袍前摆顺着楼梯走到了甲板上。

    船员看到了下来的道士都停下了手中的活计,眼光中带着羡慕与好奇。

    少年走向离他最近的船工,“请问船上木匠在何处,贫道有求于人。”

    “胡老汉,胡老汉。”船工有些紧张地大喊着。

    “诶。来了来了。”一个须发皆白穿着短打的老人担着夕阳走了过来。他放下肩膀上的竹筒,暗色的面庞是一道道岁月的刻痕。“道爷,敢问什么事儿啊?”

    “有辆马车需人修整一番,老丈可有空闲?”

    老头侧着脸看了看少年,“有空。”对着身后的小徒弟招了招手,把竹筒递给徒弟,“去,你去检查,听见朽了的板子记好位置,别自己换。老二,您跟我去修车。”

    “知道了师傅。”

    杨暮客打开货仓的门,老头也不管他先下去了。

    “老丈小心脚下。”

    “嘿。”老头随口应了一声。

    那老头的徒弟跟在杨暮客的身后,“师傅在这条船上几十年了,闭着眼睛都知道怎么走。不用担心。”

    杨暮客走到货仓里老头已经扭亮了油灯。昏黄的灯光跳跃着,第一次来到舱内的杨暮客仿佛来过一样,钥匙在指尖转了几圈插进锁孔。咔哒,放置马车的储物间被打开了。

    老头等杨暮客进去后也领着徒弟走了进来。他围着马车转了一圈,走到墙边按了一个按钮,划拉一声屋顶垂下来四道绳索。“老二你去对面,打好扣然后去锁盘那把车吊起来。”

    “是,师傅。”

    两个人忙活一下马车就被吊起来。老木匠看着车子的下盘,回头看了看杨暮客。“道爷,大梁和车簧都要换了。这是衮山郡的木料吧。这种旱木头受潮了最容易变形,这根车簧外头的胶质都起泡了。你们要是再不修理估计也走不了多远了。车厢我管不了,你们进了城可以找一家车行直接换一套新的。”

    “嗯。”杨暮客点点头。

    老头拍了拍车套的连杆,“道爷,这个换不换?”

    “您看着修。”

    “您要是都换了,不如买一辆新的。淮州郡城甚是繁华,您若不缺钱财,到了那里买车不是更好?”

    “新车贵人住不习惯。”

    老头还本想撩开帘子看看内饰,听到这话举起的手放了下来。“老二,量一下用料。”

    “是,师傅。”徒弟拿出皮尺开始测量。

    老头把手指伸进轮子后面,一扣卯扣轮子就摘了下来。他借着灯光看了看轴承里的铁木珠和油垢,手指在轮毂的积土上一抹,闻了闻。然后摘下另外一边的轮子。把马车下盘的木梁和车簧都拆了下来。

    “量好了没?”

    “差不多了。”

    “去工房裁好木料送过来,然后问掌房的要一根水压舱的竹线簧。”

    “诶,师傅。”徒弟应声走出了房间。

    “好重的香火味。道爷不是俗道吧。”

    “这闻的出来么?”

    “闻得出来,在这江上漂了这么多年。遇见过不少道士了,崇江郡不是什么好地方。闻惯了了妖风再闻这种香火气觉得呛鼻子。”他说着还清理着卡扣上面的污泥。

    老头弯着腰歇了一下。看到车底暗匣插着的骨朵和陌刀。一手一样也都抽了出来。

    “血腥味儿还挺浓,骨朵怎么还一股尿骚味儿?”老头看了看细皮嫩肉的道士,“这下三路的招式不是你使的吧。”

    杨暮客轻笑摇摇头。

    两人就这样陷入沉默,老头围着车子一圈圈转,杨暮客双手揣进袖子静静地看。最后老头跑到边上拿起了车轮开始拆轮圈。

    拿龙的方法很简单,轮圈在手上过一圈。单凭手感觉着不圆满的地方就从挎包里掏出一个水囊一样的袋子往上淋些胶质。吹一口气,干了从口袋里掏出木挫擦一擦。然后对准了视线再过一圈。

    “您要是觉得无趣,可以上去找婢子泡壶茶。马上就开船了,吹会儿江风。我们干完活跟掌柜的说一声,您就可以下来检查。”

    “无妨,我爱看这个。”

    “嗯。”老头无奈点点头。

    不多会,老头的一个小徒弟先抱着两根横杆走了进来。横杆已经裁好了尺寸,槽口。

    老头瞥了一眼杨暮客,然后招呼小徒弟托着车厢,把车套从连杆上取下,找到卯接处用随身的小木槌往外敲了几下。车厢晃了晃,小徒弟赶紧用力托住底盘。老头动作干脆利落。

    换完了一根以后还教导徒弟,“这活计想做得细致,要静得住气。”说话间他托着横杆转到了另一侧,取下连杆对准槽口。咔哒,完成了手上的活。重新挂好吊索,说着“你出来,检查一下槽口的联卯。有突出来的就用小锤敲打乔正,然后用油润一润。直到木料发胀完全卡死。”

    “知道了,师傅。”

    “你二师兄那怎么样了?”

    “大师兄一起动手,我拿两根杆子的时候已经刨好了一根梁。”

    “那就快了。”老头又拿起另外一个车轮开始拿龙。

    房间轻轻晃动,老头倚在墙上,小徒弟伸手拉住吊索稳定身躯。而杨暮客依旧双手揣在袖子里看着二人。

    老头的二徒弟不多会也随着地板的摆动走了进来。两根横梁一百多斤,他扛在肩上毫不费力。

    “猴急什么,船稳了再下来呀。”老头拍拍衣摆迎了上去。

    “不妨事,没多重。”二徒几个踉跄走到了车厢下面,马步一扎轻轻放下肩上的木材。

    三个师徒又忙了大约半个时辰,零件都安装好了把车子从吊索上放了下来。

    师傅从挎包里取出竹筒喝水,小徒整理工具。二徒走上前来。

    “道爷,完活了。两根横杆二十钱,横竖梁一贯,车簧五百,车轴一百,拿龙五十。其余用料就算三十钱。加我师徒三人工时费用,就算两贯可好?”

    “嗯。”杨暮客从袖口里抽出手掌,掌中一张五贯的存票慢慢舒展开来。

    “哟。这可找不开。”

    “你去账房那里破开,余下的送到客房就行了。”

    “好嘞。”二徒也不磨叽,收过了存票。

    老头带着小徒弟先走出了房间,二徒侧身退出房门,道了一声告辞。

    杨暮客从袖口掏出钥匙在指尖舞动,脚踏乾坤。钥匙转到掌中,指尖起诀。乾坤倒转,自成天地。风起自东南,木生于阴雷。自东向西,取金革之坚。立于乾。后天变先天,乾坤归位。再掐了一个聚气诀,往新梁上一拍。收功。

    杨暮客锁好门,向外走去。耳边风吹来了老头和徒弟的话。

    “师傅,师傅。这次我分得到钱不?”

    “五个大子。”

    “嘿嘿,谢谢师傅。”

    “老二这次拿一百吧。”

    “诶唷,师傅。太多了吧。”

    “你也该到了成家的年纪了,多拿点。”

    “谢谢师傅。”

    “我也一把年纪了,我这些钱攒着还不是留给你们。以后有机会别留在船上了。老大不是要下船了吗,这次我那一份都给他吧。”

    杨暮客抽了抽鼻子,人味儿似乎没那么诱人了。

    又听那老头说道,“我要教偃术,老大不肯学。老二你呢?”

    “我家也是独苗苗,师傅……”

    “行了吧。不愿意学就不学。老六能学成就行了。”

    “师傅,师傅。我也想学。”小徒弟在一旁碎碎念。

    “哎,不是师傅不教,是你学不会。”

    杨暮客在走廊里边走边笑,拧灭了油灯,一口白牙在黑暗中银灿灿。

    听到那老头说着。“掌柜的说是个官人修车,结果是个道士。那道士古怪得很,方才你们都走了我背后寒气直冒。在这江上行船这么久,妖怪都见过不少了,能比它们还吓人的道士头一回见着。”

    杨暮客登登登走上了甲板,转身锁好库房的门。巨大的帆布吹得鼓鼓,哗哗呼啦。破开的浪花在星辉下碎雪纷飞。对着舵手和老帆手点点头,昂首阔步登楼。

    回到房间季通躺在坐榻上呼呼大睡。杨暮客拨弄他的头,“怎么不去床上睡。”

    “别烦我。床是道士的。”

    “道士让你去床上睡呢。”

    季通翻了个身,“不睡了,等等就去看皎月姑娘弄琴。”

    杨暮客无奈地摇了摇头,探出身子收起了窗子的叉竿,慢慢地下拉窗子关好。隔壁的门开了,玉香道人走到门口敲了敲门框,“晚饭才送上来,小姐喊你一起用餐。”

    杨暮客指了指酣睡的季通,“他呢?”

    “他自是有本事的,饿不着。”

    “行吧。”

    玉香待杨暮客进了房间拉好房门,往小楼身后一站。

    杨暮客招了招手,“坐下一起吃啊。”

    玉香摇了摇头。

    这种明显的上下尊卑让杨暮客不大适应。若说季通平时远离小楼杨暮客私以为是凡人与修士之间的界限。玉香作为修士的举止让他有种抽离感与莫名的得意。

    小楼见杨暮客落座自顾动起了筷子,挑挑拣拣,“你没规矩惯了。但也要学着些,莫要以后乖张惹了不快。”

    “啧。”杨暮客也拿起筷子,“餐桌之上又没外人。”

    小楼嚼完咽下,“禽兽之王都是独享猎物,从者残食。”

    杨暮客夹起小楼挑出来的青菜叶,咬在口中变成了凉拌菜。牙上还粘着绿,“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人人平等,谓之大同。无为共和,岂不美哉?”

    小楼嗤笑一声,“无高低,一汪死水,久而腐之。圣人非人哉?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自然本有高低,你如何消之?”

    “得得得,不跟你论道。”杨暮客摆摆手。他脑子里想起高呼平权的白头鹰,霸权主义坏得流脓。

    “本就不该说这些。喊你过来吃饭是聊聊明日下船之后。”

    “下船走官道,去渔阳。怎么了?”

    “闭嘴,听我说完。”

    “嗯嗯嗯。”杨暮客咬着筷子等后话。

    “别咬筷子。好好听着。”

    “诶。”

    “玉香说淮州有座黑白山。山石多是黑玉,笔直陡峭,常年云雾缭绕,算是淮州佳景。我们先取道游玩一番,然后再去渔阳。”

    “师兄不是怕我嘴馋吃人吧。我已经好了。”

    “老娘想要玩,谁管你吃不吃人啊。不怕天劫劈死你就去吃……”

    噗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