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暮客在殿中与季通研究七星天罡变不分昼夜,二人像是得了新玩具的少年郎,废寝忘食。直到季通饿得躺地便睡,杨暮客才发觉已经过去了两日。但就这短短的两日,那少年天才终于找出了一个教会他方法。
季通因为看不见炁脉变化,自然也无法掌握步伐时机,于是杨暮客想了一个笨法子。他给炁脉粗细变化编排了一个时间表,只有在白天的时候,根据太阳方位才能判断迈步的时机。季通人虽蠢笨,但是这种死记硬背的法子还是能记下来。虽说这步伐只能白天使用,但他也获益良多。
其实这种步伐在凡间一直都有流传,俗道中人学习的轻身功夫也大多源于此法,但季通不能得知。
在季通修习七星天罡变的时候,杨暮客还细细体会了七十二变的三大术法之基。
其首为《易术阴阳变》,主讲易经阴阳分化之理,共千零八十种术数变化。其次为《河图洛书变》,此变化是以易术为基准,进而用九宫八卦活用那千零八十术数之法。再次为《奇门阵道变》,此变化以天支地干为阵,大衍九宫八卦之理,实用于卜卦,军阵,符法,斋醮科仪。
杨暮客此时才觉得以前读易经真的是都白读了,原来此书之中蕴含如此奥妙。简直就是玄之又玄,及天地之众妙。用唯物主义的角度去看,这完完全全就是另外一种世界观,它以二进制描绘了世界的对立统一。将种种信息用集合概率法计算了世界的运行规律。学习这玩意以后自己不就是一个人型计算机了么?
那河图洛书由简至繁,将易经的信息进行更细致的分化总结,看似笼统,但其实包罗万象,虽然套用到一切事物发展之上有些牵强,但是可以给出一个相对标准来进行比对。这让杨暮客的眼光不再单调以科学发展的角度看待问题。科学发展观往往重视微观细节,而河图洛书的数学架构更宏观。这让他仿佛有了一个虚假的神之视角。与其说这是术数,不如说这是哲学。
至于奇门之法,那就更让人头大。遁去其一与易经一脉相承。天地之数五十五脱其五,衍四九,遁去其一。说明了事物发展的不确定性,随机性,这是世界不断发展的前提。更说明了天道不只是横加于一切事物的枷锁。而奇门遁甲正是以模仿天道的模式,将甲乙丙丁的“甲”掩藏起来,以探求天道对于事物发展的规律。
根据易经的千零八十种信息,然后以河图洛书为架构,奇门遁甲为算法。杨暮客看到了一个庞大的天道数据模型,而这个模型对于他来说,真的太难了。人不是计算机,主观思想无时无刻不在影响他对于模型的看法。所以那模型好像一群蚂蚁,不停地爬来爬去。
寅时早课,杨暮客草草收拾了一下禅房,把他动过的东西都放回原位。然后来到了大殿之中坐禅修习。
他用归元见到他的第一句话的信息做了一个简单的计算。乾下坎上,需卦。此卦有些像是乌云的样子,天在下面,水在上面。
杨暮客想到了自己在黑雾中见到了光,所以意识苏醒。有光,乌云自然而消散。
季通在追捕十六杀的时候,遇到阴天的天气,自然会影响心情休息。他会担心有雨之类事情多费神思,所以容易做出错误的判断。当季通到达了塞外边城,水汽消散。也就是乌云不见了,自然一切顺利。但是他到达了绿洲之后,水汽重新出现。水泽说明了需卦中有寇至的可能。也就是季通与十六杀相遇的机会。
想到此处杨暮客不禁拍手叫好,真是奇了。按照易经这么一说,还真是一切都有天机。但是那遁去的一呢?杨暮客紧锁眉头,他弄不懂这一切都符合了需卦的卦象,但是却不见其中影响变化的因素。他摇了摇头,放弃了继续思索的想法。他明白这些东西没有老师教授自己是不可能弄明白的。
就在这时归元出现在了他身边,看着低头沉思的杨暮客。“想什么呢?”
“需卦。”杨暮客老实地回答道。
“何处不解?”归元笑了笑。
“遁去的一找不到。”
归元两指并在一起,点中杨暮客的额头,“抬头。”
杨暮客看着归元一身道袍精神焕发,脑海中一片空白。
归元双指从杨暮客的额头上离开,朝着虚空一点,“此处为车利国的一处村庄,你能看到田地,看到山村,看到流水。却看不到什么?”
杨暮客皱着眉头,那细雨中小桥流水人家的景色极美。“太阳?”
归元点点头,“然也,太阳于乾。高空之上,此卷无法包含。那为何你知其不见太阳呢?”
“因为阴天细雨。”
“所以图应了需卦否。”
“是。师傅。”
“但是你漏了一件事。”归元再一指,那画卷瞬间变大,将山川密林都显示出来。
杨暮客看到了密林中火光闪闪,有行人走得匆忙。而村外军阵隆隆,大兵压境之象。
“这林中是人,那村外也是人。这遁去的一,你不可见之。是那太阳,也是那人。你用你的眼睛看到的是你眼中的需卦,而我用我的法相看到了我的需卦。遂,此卦分人而异。而你自己看到的需卦,应是你看不到自己。你知其有日,而不见日。然否?”
“然也。”杨暮客叩首谢道。他明白了老道的意思,这图画说明了需卦因为视角的原因,人们得出的卦象其实是不同的。根据知识结构不同,得出的卦象卦辞也不尽相同。而杨暮客推算的是老道见面的那句需卦。而老道的需卦之中,他是在其内的。因为他知道了老道的卦象,所以他此时可以推算此卦。
杨暮客看不到自己,那么自己也变成了遁去的一。自己,其实是影响这一切变化的因素。是了,季通顺利从匪寇中杀出,是自己的帮忙。季通能顺利找到仙山,也是小楼发现了自己。
然后杨暮客猛然惊醒,归元其实是在告诉他另外一件事情,卜卦者,不能推算自己。
“师傅,阴阳易术难道都不能为自己推算吗?”
归元听到杨暮客的提问哈哈一笑,“当然可以。但你需明白,天之道,在于得失。你知自己缘法,所作所为皆不合天意。那当如何?”
杨暮客皱着眉头,“代价?”
归元点头,“聪明。寻遁去其一,当以先天元气视之。知天机,违天命,更甚。”
“那先天元气为何物?”
“人谓之寿数,山谓之高大,海谓之深浅,你既有所得,就要还天机于所有。你付出什么样的代价,就能得到相应的报酬。此乃天道其一。”
杨暮客嘿嘿一笑,“等价交换原则。”
听此言归元觉得甚是有趣,“嗯。却也不全对。”
“溢价交换?”
“为师只能告诉你,天无定数。”归元收了神通,细细打量着一身道袍的杨暮客。但愿他能走上正道,不要走自己的老路。从他敢吞魂噬魄来看,这个孩子的善念并不在根骨之内。
杨暮客皱着眉,腹诽着。等价交换不全对,溢价交换也无定数。那老天是得多贪心。刚刚想到这里归元用手打了杨暮客一巴掌。
“敬畏天道乃修士之本!失了这根本,就是无根之萍,那修的是什么道?”归元威严地看着杨暮客,“这是为师给你上的第一堂课,你且记住!”
“弟子受教。”杨暮客低头叩谢。
“你修行吧,那小楼你可称她为师兄,等等她会替我给你解惑,明年下山后这一路修行她也会护佑。”归元叹了口气,“记着,天道之下皆为蝼蚁,切莫忘了自己的根本。”
“弟子记住了。”
话说时光荏苒,一年转瞬而至。
杨暮客已经习得了七十二变中大半变化之法。对于修行也有了一定的理解。
修行之人,可斩妖卫道,却不能随意逞凶。比如像诛仙,缥缈,蜀山那些故事动不动就门派相争,杀人夺宝,这些是不存在的。
但,有一种情况除外,那就是道争。因为道争,争的是立身之本,修行之基。这种争斗必定是你死我亡的。可以大大方方上门论道挑战,亦可以收买妖邪下手,但最终都要承受杀伐因果。
杨暮客已经明白这个世界远比地球要大,土地更大,人口更多。
而且陆地面积更小,广阔的海域是灵炁蒸腾的,浊炁沉降的终点。所以海上如此严苛的生存条件,基本杜绝了各国海上自由行船互通。固定航道之外的那些海岛,反倒成了妖修与邪祟的乐土。
一年之期到了,归元站在大殿的高楼上看着整装待发的小楼和杨暮客三人,他随意上下挥挥手腕。
杨暮客此时已经不再是一副泥人模样,多少更像人了。他对着归元跪下叩首,三个响头嘣嘣砸完,地砖都裂开了。
眨眼间归元消失不见,小楼却出现在他的身后。“别愣着了,这里你留不得,还不随我速速离去?”
“小楼?”杨暮客多少有些舍不得。虽然师徒二人见面机会不多,但是他很尊敬归元。
“叫师兄!”小楼一巴掌扇在了跪坐在地上杨暮客的后脑勺。
“是,师兄。”
“起来!下山!”小楼甩袖而出。
杨暮客跳起来小碎步跟了上去,季通牵着马心中有些焦躁。不知怎地,他很想看看那酒家的小娘是什么模样。毕竟自己口花花说要娶回渔阳。
“愣着干嘛呢?”杨暮客扯了扯低头发呆的季通的袖子。
季通朝着大步往前走的小楼努了努嘴,然后又一脸害怕的表情使劲摇了摇头,压着嗓子,“这婆娘好凶啊……”
二人牵马快步跟上,三人走到了那仙山的悬崖峭壁上。小楼葱指法决一掐,三人一马腾云而起。
季通看不到仙山顶上黑压压的灵云,而杨暮客却看得见。他小心翼翼地凑到了小楼身边,“师兄,是不是……”
“闭嘴。”小楼冷冷地声音让杨暮客的话都噎了回去。
一条条铁链从天而降,与归元脖颈上的枷锁相连。而这一切没有法力的杨暮客看不到,那小楼却看得清清楚楚。她明白这是归元老道最后的生机,只能狠心离去。
而那峰顶的归元的阳神回到了法相之中,他看着小楼携着二人一马离去的背影,开心地笑着。然后抬头看着天空,“星君之恩,归元受之有愧。”
说罢,归元手中掐诀,开始演算起来杨暮客的神魂。
他看到了无尽的黑,看到了星辰的光。然后他看见了一个光怪陆离的世界。那个世界一座座怪异嶙峋的高楼大厦,一辆辆没有马牵引疾驰在路上的载具。然后他看见了城隍庙,看到了幽冥地府,看到了地藏与波旬的法相。然后是泰山府君那耀眼的金光。
归元明白了,这个徒弟果然是带着宿慧来的。他的寿元随着推演的画面越多越来越少,咔嚓一声,锁链断了。
天空中雷声阵阵,“归元!尔敢!”
整个仙山瞬间飞灰湮灭。那一棵月桂树枯死了,最后一片叶消散在了风沙之中。那树旁的七座仕女陶俑在死寂中静坐着,哪还有什么亭台楼阁,哪还有什么高山流水。
而带着杨暮客和季通离开的小楼却看不到,她只能看到那封锁天地的魂狱之雾。
青云之上,小楼冷声对着杨暮客说着,“我虽然算是你的师兄,也答应了老道士要护送你修行。但是除了你遇到了生死之难我不会出手,也不会教授你修行的心法。你若是自己作死,我也可以视而不见。你明白吗?”
“是。明白。”杨暮客听着她的话就觉得心底发凉,可惜没有一头冷汗,因为脑袋已经被太阳晒裂了。
“你肉身五行如今得了木土,有心火炼之。但是那肾水不能自生,没有肺气就不能初啼呼唤天心。只是一具行尸走肉。且下水喝个够……”小楼说罢,杨暮客就从那飞天云丛中坠了下去。
“啊!……师兄……救命……”
小楼在空中手中法印连掐,一道道金光打进了杨暮客的体内。归元赐予了杨暮客土木,让杨暮客以心火炼,但水不能自生,那又何谈生得肉身。而迦楼罗身为海外大妖,朱雀坐下祭酒,水火相济之法最是熟练,归元虽不能赐予杨暮客肾之精水,但小楼却能。她利用天地炁机循环,以绿洲里的池塘为炉帮杨暮客煅烧泥胎。
库嗵一声掉进了一片绿洲的湖中。杨暮客只觉得身子越来越沉,那泥浆随着他的挣扎在水中飘散。
小楼的声音响在他的耳畔,“乱动什么,还嫌你身上的泥胎散得不够快吗?”
听到此话杨暮客老实了,任由自己沉入了湖底。
小楼那纤纤手臂一挥,引起的却是炁脉的疯狂涌动。灵炁仿佛大漏斗,钻进了池塘之中,灌进杨暮客身上的月桂树根里。
杨暮客看到自己身上的泥越散越多,体内出现了空腔。气泡咕咚咕咚地往上飘,然后水咕咚咕咚地灌进来。他的心口那个树心开始伸出更多根须,爬满了泥胎的内部。然后他就全然看不见了,只觉得自己身上奇痒难当。然后就是觉得身上轰地一把火烧起来了,口干舌燥。
季通和小楼踏云降落在湖边上。
季通挺着胸膛,一脸威武侍卫的样子站在小楼身后。额头上满是冷汗,这姑娘看着漂亮,心可真狠啊。那杨暮客听起来是她的师弟,竟然就这样随手丢进了湖里,杨暮客那师傅也是,山中一年没见几面就赶他下山。这修仙的人都这么冷酷无情。想着他的心思就飘到了那边陲小镇的酒家里……
日上三竿,杨暮客噗地一声从湖里钻了出来。身子白净,长发披肩。他连游带爬钻到了岸边,哕,哕……使劲往外呕着那湖水。
季通看到了光着腚的杨暮客,哈哈一笑凑上前去,拉着杨暮客的双臂将他扶起来。刚摸到他身上的时候,季通冷得打了一个寒颤。
小楼看着浑身上下光溜溜的杨暮客,点点头,虽然灵炁全部都漏了出去,但是杨暮客的体内确实有肾水留下。她从芥子袋中掏出一件裙衫丢了过去。“穿上衣服,赤身裸体,成何体统!”
杨暮客睁开眼看着闪亮亮太阳下的小楼,然后摸了摸地上的轻纱裙衫。“师兄……这是……”
“轻纱罗裙……”
“师兄……我是男的……”
“我是女的。”
杨暮客算明白了,这师兄肯定没有男装。然后他看向了季通。
季通看着杨暮客的眼神,哪能不知他想什么。“某家就这一件札甲还有短衫,裤子也就这一条。”说完季通就窜起来重新站回了小楼的身后,又是一副铁面侍卫的模样。
杨暮客一咬牙,撑起裙口钻了进去,站起身一身罗裙套在了身上。
季通瞪大了眼珠子看着披头散发好似仙女出浴似的杨暮客。
哎哟,可惜是个带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