丞相秦成林被投入刑部天牢定完罪,却是没有被立即判死,只是五法司抄了丞相府,收回整座官邸。
抄家之后,在丞相府抄检出约白银两万两、黄金三千两、古玩字画珍奇财宝折价约三万两;总共抄检所得八万两。
八万两,就是八万贯,八千万铜钱。
光凭丞相的俸禄自然不可能积攒出如此这些家财,哪怕二十年也不可能。
所以,丞相贪墨或受赂了。
此条罪名,算是一条不小的罪名。
秦中已通妖所做之事并不好明晃晃写在公文上,只能模糊概括,而这条受贿罪名便很关键。
但平心而论,八万两对于一国之宰二十年积攒来说,实在算不上大贪。
只是对于平民百姓来说,的确是多。
然而偌大的大景王朝,如今哪个官吏敢说自家清清白白?地方上一个四品州牧刺史可能都不止这个身家,何况一品大员。
或许这就是秦成林没有马上被判死的原因,林渊如此猜测。
皇帝陛下与皇祖的博弈,应该这才进入白热化。
中书左丞相下马,本就大动过的吏部再次受到整治,上一次因为拐卖事件动的是尚书、侍郎,这次则是部内各中等官员。
连带着礼部官吏也遭到波及。
某位在野大贤上任中书右丞相,好似曾是先帝的六部尚书之一,因为年迈辞官归隐,走时被赠予太子少保衔。
中书省是朝廷中枢最高机构,理论下辖六部九卿,分设左右丞相。
只不过平常之时左右丞相只有一个在职,就如都察院左右都御史一般。
这个中书右丞相,林渊推测十成十忠诚于皇帝,就如钟会一样的铁杆皇党。
皇帝陛下的最终目的到底是什么,他却是暂时推测不出。
扳倒皇祖?
这几乎不可能,皇祖扳不倒,也不能扳倒。
大景皇朝明面上只有这么一位九境修士,九境就是修行之路的顶端,皇祖几乎可以说无敌于天下,同时也是国朝真正的底气所在。
九境强者一旦发狂,任何国家都难以承受,都要万分谨慎。
陈朝末年时期就是没有了九境修士,甚至连八境都没有,整个国都才被妖国成契一锅端。
帝与太子被牵羊礼,皇后、太子妃被收入房中,王公大臣宗室贵胄全部沦为奴仆,妻妾尽数充作了妖国高层的妾奴,传闻当年陈朝皇后还被妖国一位国公圈禁诞下子嗣……
百万工匠被俘北上,亿万金银、布帛、粮食进入妖国,造就了百年前兴盛的大成契,屈辱之感则弥漫中原王朝百年。
若不是有大景太祖等人奋起,几十年内驱逐妖虏恢复河山,如今国将不国,人将不人。
所以,林渊认为皇帝陛下如果没有绝对的把握,应该绝不会与皇祖撕破脸。
林渊只能推测,或许当代陛下想收归一些权力,为下一代扫除障碍铺路,或许他干脆就想自己成为皇祖那样的九境,取代皇祖的地位,为子孙后代谋。
但,林渊是不太相信今上能成为至高修士的。
也入过几次宫,有过几次当面奏对,林渊自信还有些眼力。
仔细一数,当今陛下修道也有十余年了,然气息、面相属实是不敢恭维。
还没宁王气色好呢。
修道、修行、修长生,也是讲资质要天赋的,陛下显然不具备这方面的天赋。
赵雨镰、赵雨岸或许还有可能,两个皇子一人修武,一人修文。
赵雨镰的实力很扎实,应该是战阵上历练出来,与寻常四、五境武修拼上一拼,不成问题。
至于赵雨岸,修儒文不修到高深虽无有战力,但清气凝神、心旷神怡,胸有浩然气也百邪难侵。
身在京师,不得不多思、多想。
少过问政事,其他的倒是可以略微展露一番了。
此前林渊将七境巅峰的战力暴露,便是要在这场搏斗中让各方心存拉拢或顾忌。
没有价值的棋子,连上桌的资格也没有。
……
不管如何说,除掉秦中已这个眼中钉,也算是稍安心了些。
妖国案也暂时结束,他减少去司隶府次数,回归大本行,游山玩水、浪迹市井。
京师大到出奇,京兆府统计京师人口已超过七百万,加上京畿地区各县,怕是要破了千万。
宫城的景致自不必说,皇城各府的园林也是一等一,内城、外城的商贸也尤为繁盛,酒楼戏园、青楼画舫、乐坊茶馆、勾栏艺社,鳞次栉比星罗棋布。
得知林渊闲下来后,下属王展年邀请前去家中做客。
他说父亲成康伯,十分期盼殿下能摆驾伯府,与同属勋爵阵营的魏王昔日袍泽们聚上一聚。
勋爵阵营便是有战功封爵的武官,包括王公侯伯子男,魏王是最大的勋爵,也是这个阵营的领头。
林渊拿到王展年这个摸鱼划水老油子腼腆呈来的请帖,稍稍意外后便答应了。
魏王府在京的传声筒就是这些同阵营的勋贵们,他们负责与文官斗智斗勇争粮争饷;而勋贵世家在外的功劳来源及话语权保障,就是魏王府,北境边军悉数掌握于魏王府。
林渊知晓与这些人交好,有实在好处。
而且不如擅自结交文官、宗室那样过界。
正好也想看看‘魏王昔日的袍泽们’,在京是个什么样。
也没有多远,勋贵武官基本住于西城,几条街巷的距离。
挑了个阳光明媚的日子,命王府仪仗队摆开规模,持礼旗、礼戈、礼盾,上王驾,二十骑开路前往成康伯府。
王爷的出行标准大抵如此,宁王世子经常大摇大摆的以示尊贵,不过林渊平日里不爱这么用,一是繁琐、二是向司隶府那帮大老粗摆阔,就像给瞎子抛媚眼。
不过此时是以魏王世子的名义到访伯府,自然不能省。
成康伯是开国初就传承至今的老牌伯爵,不出意外王展年将来也能世袭,因此伯府占地颇大,达到二百亩。
到了之时,成康伯已领着几个儿子等候在宽阔的府门前。
让林渊有些意外的是,另一位下属高铭也在,站在成康伯旁边的一位中年男子,似是他父亲。
原禁军统领之一,高乘风。
武勋和武官都在西城,也没有显得很怪异,林渊转而看向成康伯。
王、公、侯、伯、子、男,六等爵位制,宗室与武勋皆是如此,其中王爷与国公超品,侯爵一品,伯二品,子三品,男四品。
理论上说,一位伯爵比肩六部尚书级别的文官,不过权力多寡不可同论,文官一品便到了顶,却代天子掌偌大国政。
成康伯上前躬身作礼,脸上流露出喜不自胜的笑意,“参见世子,展年全仰赖殿下提携方才在司隶府站稳,一直未有机会拜谢,真是……”
王展年在自己父亲的招手下上前,脸上收起了平日里的跳脱诙谐,恭恭敬敬的行礼。
这时,他不忘将一旁的高铭也引入视线中,“殿下,高大人和高铭也在。”
原是禁军三品统领之一,现如今被一撸到底,成了无官无职白身的高乘风,脸色有些惭愧的抱拳:“今日刚好拜访伯爷,没想到殿下来了,也未将行头修整的好些,惭愧惭愧……”
林渊对他在此的目的心知肚明,但也没点破,反而亲自扶起这位汉子,笑道:“怎会,都是武官行列,难得见上一面说什么惭愧?”
“何况我与高铭乃上下同僚。”顿了顿,用略带玩笑的口吻转向成康伯,“伯爷,难道你介意?”
成康伯匆忙摆手,也笑道“高兄,你嫌弃我这老破府邸不成?怎么还替我跟殿下惭愧上了。”
一番话说下来,高乘风也笑了。
气氛慢慢融洽。
一行人进府,照例林渊走在正中,成康伯稍先半个身位侧方领路。
在府内,林渊见到王展年的母亲。
宁安长公主,当今圣上的妹妹。
准确来说,成康伯还是驸马。
皇家宗室的公主、郡主一般都由勋贵阵营来娶,一是惯例,二是体面。寻常人家娶了之后便不会再授予太重的官职,但又需要让皇家宗室体面,本就有家底、爵位、俸禄的勋贵正好合适。
宁安长公主没有太过特殊,至少不如大长公主那般张扬强势,从成康伯府有好几个庶出子女来看便可知。
面对林渊,主动先行呼唤。
林渊见礼后,转而与成康伯几人来到府内正厅。
几句开场寒暄,他主动将话题引向前禁军统领高乘风。
“高大人以后有何打算?”
礼貌性质的添个后缀,林渊以闲聊口吻看向坐在下手位置的中年壮汉。
高乘风正襟危坐,苦笑一声答:“此次禁军重大失职,高某对如此处罚绝无半点怨言。”
“只是卑职天生忙碌命,几十年都不曾停下来,只希望有朝一日能再替国家卖力。”
林渊笑笑,随口道:“高大人对国家忠心可鉴。”
说完这话,他陷入沉吟。
场上气氛慢慢淡静下来。
在场几位武官或武官子弟都是明白人。
高乘风能否再出任,就在面前青年的几句话语间。
未来的司北王魏王、现司隶府左卿,识得司隶府牧钟会、宁王、都御史,甚至传闻,连陛下选秀选出来的秀女都舍得赠与面前不过刚刚及冠之岁的青年人。
只要他愿意开口,手指稍抬上一抬,还会有人继续盯着高乘风那点失职不放吗?过错都由张昭担走了。
高乘风还会继续蹉跎叹息,愁苦没有地方效力?
官复原职就不说了,一个地方州府的正四品总兵,有的难吗?
光是魏王府本身,就管着十六个总兵官!
还是边境实权总兵官,有些实打实战功,再有魏王一封荐举信,回京不是板上钉钉。
林渊沉吟了片刻,稍抬起眸子。
成康伯、王展年悄悄放下了茶盏,高乘风与高铭有些紧张,暗暗板起了腰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