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星期很快就过去了。
这天柯奇尤其的兴奋，因为他的偶像今天要面向全球，开一场公益演唱会，虽然这个全球并不包括第十区，但这完全难不倒柯奇这样的黑客。
柯奇的偶像是星际著名歌姬Olvan，在古希腊语中这个词的含义是和平，粉丝爱称“欧妹”，她其实并不是真人，而是一段数据合成的虚拟人，她是地球和Algol星共同研发的第一个虚拟歌手，人们可以通过全息投影看到她逼真的身体，即使近在咫尺也辨别不出异常，但她又并不具有实体。
Olvan的一切都是经过精密计算获得，她拥有着大众普遍认为最动听的声线、最好看的外貌和身材，以及最受欢迎的性格，因此一出道就收获了庞大的粉丝群体，加上又是两个星球人类和平友好的象征，远远超越普通歌星的人气和流量。
Olvan的走红可以说掀起了一股和虚拟人恋爱的潮流，以她为原型衍生了一大批虚拟恋爱游戏，为降低这个星球的生育率作出了杰出的贡献。
因为具有不老的容颜，所以虽然已经一百多岁，但依然是出道当初的少女容颜，这次的演唱会是太空主题巡演，宣传页上她穿着科技感十足的轻便款宇航服，坐在机甲届头号明星【神谕】的肩膀上，身后是华丽璀璨的银河系。
这是多么令人尖叫的神仙联动，简直分不出谁的咖位更大，出场费更高一点。
要不是身在第十区出不去，柯奇说什么都要亲眼去现场应援一波，据说演唱会的现场在退役的明星航母战舰【水星号】上，母舰载员5000多人，一票难求，不仅要有钱，还需要权利关系才能获得现场的门票。
除了舰内的常规表演，到时候Olvan还会和【神谕】进行十分钟的太空表演，主办方委实是下了血本。
“你说一个虚拟人，不过是个立体三维图像，在哪儿看不是看呢？还花那么多钱看现场，有什么意义？”维亚就完全不能理解。
柯奇一边嘎吱嘎吱地嚼着薯片，一边义正言辞地抗议：“你不懂，在我们粉丝心里，欧妹就是实实在在的存在，她比很多浑浑噩噩活着的普通人都要真实，你说让你看屏幕里的罗杰斯将军，和他现在站在你面前，这感觉能一样吗？”
那倒也是。
柯奇话不多说，在零号热烈的眼神中无情地把只剩一个底的薯片倒进嘴里，还把沾满薯片碎屑和调味粉的手指放在嘴里嘬了个干净，接着双手噼里啪啦地对着便携电脑的输入了一长串复杂的代码，几分钟之后，屏幕上出现了Olvan站在舞台上热身准备的模样。
画面有点干扰，但整体还算清晰，要不是直接黑了卫星信号会引起军方的注意，作为死忠粉的柯奇是不会接受这种渣画质的。
美妙的歌声同步传来，虽然还只是试音，但这经过精密计算的声线，即使她说的是脏话都无比悦耳，更何况是唱着这么甜美动听的曲子。
这歌声从电脑里传出来，连气呼呼闷头研究弹簧刀的零号都看了过来。
柯奇拍了拍他的肩膀：“兄弟，还是你识货，快看看，我的老婆美不美？歌声动听不动听？不过你可不许跟我抢，我的情敌已经太多了。”
零号半懂不懂地点头：“你的老婆，老婆是什么？”
他很快地拿起自己的微型电子终端搜索起来，自从柯奇给了他这东西的时候，遇到不懂的问题他都可以自己找答案了。
维亚无奈地拍了拍零号：“别听他瞎说，他要能有老婆还能天天在这里晃来晃去，再过八百年他也不可能娶Olvan当老婆。”
柯奇鼓着饱满的两腮愤愤地说道：“你少看不起我，你胖哥我是谁，我是个搞代码的！只要是虚拟电子产品，就没有我拿不下的。”
维亚笑笑，对他的雄心壮志不屑一顾。
客厅的房门没有关，一个小女孩被歌声吸引，从门口探进头来。
女孩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背心裙，浑身被晒得黝黑，细胳膊细腿上几乎没有几两肉，凹陷的脸颊上一双大眼睛炯炯有神。
这是邻居家的女儿，叫小薇，她爸爸在她出生不久之后就死了，只有她妈妈一个人把她带大，两个人吃了上顿没下顿，小女孩饿极了的时候，会来维亚家里要点吃的。
维亚朝她招招手：“小薇想一起听吗？进来吧。”
小薇立刻兴奋地“嗯”了一声，蹦蹦跳跳地跑了进来。
几秒钟之后，门口探出了更多小脑袋，嗷嗷待哺地看着门里的人。
维亚和柯奇面面厮觑，这厅里也不够大，这么多人挤在这里，显得有点挤了，柯奇一拍脑门，索性就来个露天转播吧！
此刻外面的天气十分干燥闷热，但至少现在没有肆虐的沙尘暴和电闪雷鸣，已经算是难得的好天气了。
柯奇把他新捣腾出来的粒子光幕投影仪打开，在楼下附近的废墟地上，粒子在虚空中投出一片清晰的光幕，不同色度的光子拼凑出不断变幻的图像。
孩子们从来没有见过这种高科技的东西，好奇地去抓光幕，但抓到手中空空如也，满怀困惑又觉得好玩，演唱会开始了，维亚拉着他们一个个在废墟上排排坐好。
对于所有在大封闭以后出生的人来说，他们或许从来没有接触过真正的音乐，他们不知道钢琴和小提琴是什么，最多偶尔从老一辈的哼唱中，听到一些旧时代的曲调，但那些曲子，也渐渐被人忘却。
对于这些孩子，这更是他们生命中经历的第一场演唱会。
第一首歌是一首节奏鲜明的热血快歌，身穿改良版军校女生制服裙的Olvan在舞台上活力四射地边唱边跳。
立体音响传出的歌声在废墟上空悠扬婉转地飘荡，远远地传向四面八方那些阴暗的巷道，如同一张无形扩张的网络，温柔地抚慰着这片苟延残喘的大地。
渐渐的，被歌声吸引，从各个角落里走出来一些人，他们面黄肌瘦，表情愁苦，一个个双眼无神，仿佛一具行尸走肉，但在那麻木的神情下，又明明流露出一种久违的触动。
他们在废墟的残墙上或坐或站，神情专注地看着光幕。
越来越多的人从暗巷阴影里走出来，身形佝偻的老人、抱着婴儿的妇女、拖着断肢残臂的残疾人……直到这一刻，人们才发现原来在黑暗深处仍然栖息着很多幸存者，像蝼蚁似的无足轻重地生存着。
他们不知道演唱者是谁，一开始只是被光亮和声音吸引，或许只是出于好奇，但眼中慢慢溢出了一种名为感动的光芒。
没有人说话，没有人吵闹，只是安静地聆听着，这来自月球上空的美妙歌声，一首接着一首。
最后一首歌，Olvan穿着华丽的公主裙，被【神谕】捧在掌心送出了母舰，电子音并不受太空的影响，让这位人气爆棚的国民歌姬出舱不过是一种形式，【神谕】庞大而刚毅的机械躯体和柔弱的少女形成了一种鲜明的对比，就好像一种坚实的守护和依靠。
“当最后一只飞鸟折断翅膀
当最后一头野兽在旷野中彷徨
当我步步前行
最后只剩孤身一人
在这荒芜的世界上流浪
伤痕累累的身躯已失去力量
疲惫不堪的精神已百孔千疮
谁能告诉我
那最初的方向
还是不是方向？
曾并肩的伙伴，他们在何方？”
旋律跨越时空、跨越种族，给人带来一种相似的共鸣和感动，有人呆愣原地若有所思，有人已经热泪盈眶。
“谁会是最后一道
撕裂无边黑夜的光
谁将瘦骨嶙峋的梦想点亮
是我心中未曾熄灭的火种
是我身体里不曾完全死去的倔强
我是自己的光最后的光
因为有你的守护
渺小却充满力量”
这些温柔的歌词，却如同有魔力一般，一字一句地撼进人心，让冰冷的血液，仿佛得到了一瞬间的温暖。
柯奇拍了拍维亚的肩膀：“你看。”
在他们的身后，不知何时竟然已经站满了人，那些他们认识的，不认识的，男人，女人，老人，孩童，原人类，和改造人，密密麻麻地站成了庞大的队伍。
原来在无数看不见的角落中，还有这么多不曾放弃拼命活着的人。
最后一个音符落幕，【神谕】背部的导弹发射装备向四面八方发射出五彩斑斓的元素弹，在太空中炸裂成令人心醉的烟火。
维亚把小薇抱起来，孩子伸着细瘦的手臂，想要去触碰那些她从来不曾见过的绚丽色彩：“哥哥，这是什么，五颜六色的，好漂亮。”
“这是墙外面的世界，外面的世界有绿树有鲜花，有在空中来回穿梭的列车，到处播放着有趣画面的光屏，有很大很大的游乐场，有蓝色的大海和洁白的沙滩，还有许多像【神谕】一样保护着我们的机甲战士，以后哥哥带你们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好不好？”
“好！”小薇拍着手，“太棒啦！”
维亚望着医院的方向，在心里默默地说道：“安蒂，等着我，我会去到墙的外面，总有一天，你也能看到外面的世界。”
奶奶从医院回来，她坐在角落里看了很久，看到维亚抱起小薇的样子，想起了维亚和安蒂年幼时追逐的身影，她的眼中有泪花在闪动，从医院出来途中被塞到手里的安乐死传单，从她干枯的指尖慢慢地落在地上。
再等等，或许真有奇迹也不一定。
柯奇在收起光幕的那一刻，内心也是无比振奋，他肥胖的身体灵活地两步跃上一片断墙，继而面向下方的人群，扯着嗓子喊道：“同胞们，就算阳光永远照不进我们第十区，就算前途多么黑暗，别放弃！只要活着，就还有希望！我们一起加油！”
零号眼神发亮地望着他唯二认识的两位伙伴，他不是很明白歌词中所说的光芒是什么意思，但他在两位伙伴的身上，仿佛看到了那种明亮和温暖的光亮。
沉默的人群慢慢开始有了一些响动，有人摇着头离开，但更多的人仍然站在原地，那些原本活着如同死去的人，仿佛又被唤回了一部分灵魂，麻木的脸上，出现了表情松动。
希望吗？谁又能成为他们的光，把他们从黑暗中拯救出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