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男孩第三回被脸上的烫伤疼醒。
十岁的年纪是最好睡的时候，但男孩实在受不了了，爬起来找水喝。
凉水入喉能短暂的缓解疼痛，这时，男孩隐约听见隔壁传来的说话声。
“老婆，他们那些人真是杀人不眨眼的，后天就迟了！明天！最迟明天我必须要把钱还给他们！”
是爸爸的声音。
在自己六岁之前，爸爸是个称职的父亲，每周都会抽时间陪自己玩。
但自从染上赌博后，变成了一个经常不回家的赌鬼。
妈妈没有和爸爸争吵，冷静的说道：“王总说了后天给我钱，我明天催他显得太急切了。你这样，给他们多加点利息，推到后天。”
“这个王总是真心对你吗？”
“绝对是真心的，而且是真有钱，他老婆死了，就一个女儿，我已经决定嫁给他了。”
“你可要想好，别钱没搞到把自己搭进去了。”
“这个不用你操心，后天你把账还了就赶紧和我离婚。”
“离婚没问题，就是……嘿嘿……”
“放心，我和王总结婚后会给你一笔钱！”
“启盛怎么办，我是没能力带他的。”
“我也不行，带着个拖油瓶会影响王总对我的感情，我已经想好了，他奶奶不是喜欢他吗？那就给他奶奶送去。”
“我妈年纪大了，现在身体也不好……”
“这我管不着，你想要钱就把他安置好！实在不行就送去托儿所！”
听到这里，男孩全身颤抖起来。
他突然感觉冷，蜷缩在门后蹲下，用双手抱住膝盖，但依然很冷。
泪水无声的流下来，他很想放声大哭，但不敢。
手臂上的淤伤，身上的挫伤，已让他不敢再承受这种浓烈的‘母爱’。
……
下水道的一截水管里，倒霉老鼠像抽筋般的抖了一下，又小又尖的脑袋缩进肚皮里。
……
在婶婶难看的脸色的注视下，男孩走出叔叔家。
叔叔从楼道间追出来，道：“你婶婶就这脾气，放心吧，家里我做主，我同意你搬过来。”
男孩道：“叔，你跟婶婶说，从我进门那天开始，所有的花销我都会记着的，等我长大赚钱了一定会回报你们。”
叔叔揉了揉男孩的脑袋，道：“才多大点的孩子啊，竟然说出这样的话……唉，你爸是没救了，我以后照顾你，也算是对得起你爷爷奶奶。”
“不过启盛，你要和你妈妈说清楚，让他签一份监护协议给我。”
男孩点点头，朝叔叔鞠了一躬，转身离去。
家里的门开着，男孩走到门前便愣住了，家里像是进贼了一般，东西乱七八糟堆着，窗户碎了几盏，满地的碎片残渣。
女人靠在墙壁上揉着脸，连衣裙的胸前沾有血迹。
“妈，怎么了？”男孩站在门外问道。
一看见男孩的脸，女人的神情顿时变得狰狞，怒道：“看不出来吗？家里被人砸了！”
“这个家已经不适合你住了，去收拾东西，我送你去你奶奶家！”
男孩走进房子，道：“我不去奶奶家。”
“你敢不听我的话？”
“不是，我知道奶奶身体不好，我已经和……”
啪！
女人猛地一巴掌打在男孩脸上，吼道：“连你都敢和我犟嘴了！都要翻天了是不是？！”
这一巴掌力道很重，男孩直接被扇倒在地，脑袋落在一块玻璃碎片上。
女人蹲下来继续拍着男孩的头，又捶打他的身体，发泄着情绪。
“我嫁了个赌鬼窝囊废，生了你这么个拖油瓶，我怎么这么命苦？”
“你们都听我的不行吗？”
“让我过的幸福点不行吗？”
男孩躺在地上一动不动，鲜血从脑袋下向周围蔓延。
“啊！”
女人惊呼一声，将男孩翻过来，看到一块玻璃碎片已深深的扎进了男孩的太阳穴位置。
她战战兢兢的站起来，赶紧拿出手机。
“喂！你快回来，儿子出事了！问，问个屁，追债的人已经走了，你她妈快回来！！”
男孩很清醒，虽然眼睛不能睁开，身体也动不了，但他意识很清醒。
他不知道自己是死了，还是进入了一种身体休克但意识清醒的状态。
但他能听见父母的说话声，这让他更加感到绝望。
哗啦啦的水流声，男孩被装进了一个大号的尼龙袋，一家人来到了元江边。
“你心真狠，担心自己嫁不出去，就对自己儿子下毒手了？你真狠哈哈，真狠哈哈哈……”
爸爸的声音像喝了很多酒。
“我是失手！我都已经决定把他送到你妈那里去了，怎么可能害他！”
“那你不敢报警？”
“这说不清楚的！赶紧搭把手，别一会来人了！”
男孩感觉自己被抬了起来。
“等等。”爸爸提着的那头松开突然。
这让男孩心里产生了希望，看来爸爸还是心疼他的，或许他会阻止妈妈。
一会后，几块重物被扔进袋子里，压在了男孩的身上。
“压几块石头就能沉底了。”爸爸的声音再次传来。
女人冷笑道：“你的心比我更狠。”
“老子是帮你帮到底，等你搞到那姓王的钱，要多给我一些翻身。”
“这不用你说，咱俩才是真爱。”
“屁！”
男孩再次被抬起来，随后江面上响起‘扑咚’一声。
男孩知道自己在往水底下沉，但已经无所谓了，他已心如死灰。
他闭上眼睛，希望自己能快些死去。
这个人间似地狱，不值得。
愿来生……
别，不要再有来生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男孩的感觉像是睡了一觉，只觉得腹部和胸腔滚烫，像是体内燃起了一把火。
他不知道这是什么情况，他也没睁开眼睛，但周围的一切却能感知到。
尼龙袋出现了一个小洞，渐渐地越来越大，一群鱼正在外面啄。
一条黑色的鱼最先游了进来，它晃动着尾巴，围绕着男孩浮起的左手游了一圈，然后身体贴在了左手食指上。
这一刻，男孩只觉得身体猛地燃烧起来，体内那股火似乎烧到了最旺。
但仅仅只是几秒，这股火来得快去得也快，就在火焰熄灭的那一刻，男孩彻底失去了意识。
滴答。
滴答！
不知过了多久，意识与记忆忽然冒出来，像是周围的灯突然打开，但男孩眼前只是黑漆漆的水域。
他想看一看自己的手，却发现自己没有手。
他想向前移动，却只能摆了摆尾巴。
他最终才知道，自己变成了一条鱼，一条黑色的鱼。
生死之间，男孩似乎获得了某种神奇的能力。
重生到了一条黑色的鱼身上。
男孩没想那么多，奋力的向岸边游去。
身后的人与物已经远去，那个人生已不再属于自己。
男孩对自己说：
“从今天开始，我叫黑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