崆峒山。中台峰。崆峒印。
铜殿前,小白、龟灵子、紫衣、雀翎等人与一干崆峒弟子相对而坐,偌大的峰顶上,疾风劲吹,众人身上的衣衫猎猎作响。但这些人无一不是修道高手,虽然山顶上罡风激烈,这些人却一个个神色淡定,周围的环境丝毫也不能影响他们。
因为那些崆峒弟子们在枫依进入铜殿之后,便在其掌教的带领下在一众幽月门门人的对面盘膝坐下,结下手印,瞑目入定去了。所以这些人也不想上前答言,于是也在对面盘膝入定,闭目养神,静等门主出来。
然而,面前这座并不太大的铜殿,虚掩的殿门背后,却是幽深广袤,一如浩渺太空一般。众人初时还以为枫依必然不会在里边呆的太久,然而,转眼间数十天匆匆过去,枫依却依旧不见踪影。
紫衣等人忧心门主,也曾上前质问那位崆峒掌教一元子,但这位掌教虽然面对枫依之时非常谦恭有礼,言语间和风细雨,但他显然并未太将紫衣等人放在眼里,众人来问,他也只是漠然以对,敷衍了事而已,并不肯为他们详细解说。
这紫衣和龟灵身为幽月门众弟子中的领军人物,俱是心机深沉灵敏的人物,知道虽然自己的门主有着无量神通,但她却终究是进入了有着神州十大神器之一之称的崆峒印,而从前几日门主身化相柳与其斗法的场景来看,眼前这位一元子显然具有驱使崆峒印之能。若是此时与他翻脸,恐怕会将门主置于一种难以预料的危险之中。所以这二人极力约束着一众同门,努力隐忍,一直未曾与一元子等人发生冲突。
然而,随着时间一天天过去,这其中却有一个人终于忍耐不住,发作了起来。这人不是别人,正是从峨眉虚境一路追随枫依而来的峨眉剑仙雀翎。
这位性情直爽得有些纯真的女仙,在与枫依的交往中,从好奇到厌恶,从厌恶到敌视,又从敌视转到了解,从了解到钦佩,然后才是真心追随。可以说,在从峨眉到崆峒的这一路之上,明里暗里,雀翎通过自己的观察还有幽月门众弟子之间的只言片语中,逐渐看到了一个真正的、有血有肉的枫依。她发觉,在这个风情万种、媚骨天生的绝代佳人身上,似乎隐藏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一种与她的外表绝不相称的气质,而且正是因为这种气质,才使得她有了一种与生俱来的领袖群伦的王者之气,使得包括自己在内的众人甘心追随,无怨无悔。
而且不但如此,随着与枫依相处日久,雀翎还逐渐从她的言谈举止尤其是眼神中偶尔闪过的一丝落寞和伤感之中,感受到她似乎总是在期待着什么,而且在她的内心之中,其实远不像外表这样妩媚而冷酷铁血,而是像大多数寂寞深闺中的多情女子一样,有着太多的浪漫情怀、太多的春恨秋悲、太多的柔弱,太多的幻想。和她们一样,她,其实也在渴望着一个宽厚有力的肩膀和一双大手,只不过雀翎想象不出来,究竟是怎样一个男子,他究竟有着怎样的厚重,才能够承载和包容这样一个空灵的女子?而以雀翎的阅历,她扪心自问,好像在这个世界之中,根本就不曾有过也不会出现这样的存在。
同样身为女子,而且是非常优秀的非凡女子,雀翎自然能够深刻地理解枫依那种无可避免的高处不胜寒的悲哀。由衷的敬仰加上深深的同情,在雀翎心中组成了一种复杂的情愫,不知不觉之间,她已经把枫依当成了自己的姐妹,血脉相连,荣辱与共。
这次见到枫依只身一人进入崆峒印所化的铜殿之中,她心中便有些忐忑,生恐这一切做作,只是那个一元子的圈套。就算枫依再强,孤身一人进入崆峒印虚境之后,恐怕也只能任人摆布,只是她不知道那里面多了一个照月东罡而已。
转眼一月时间已经过去,见到紫衣等人束手无策的样子和对面一元子等崆峒弟子不阴不阳的表情,雀翎终于忍不住爆发起来。
只见她突然间猛地站起,在紫衣等人错愕的目光注视下越众而出,一直走到犹自盘膝而坐闭目无语的一元子面前站定,打个稽首,以一种明显的愠怒语气说道:“一元子前辈请了!小道雀翎,现为峨眉虚境二代弟子,因奉师命追随月神门主游历天下,所以也一起来到贵山。却不知月神门主被您‘请’入这座铜殿之后究竟发生了何事?您把月神门主请进铜殿,究竟有何用意?如今距离门主进入其中已经月余,却不知门主为何迟迟不见出来?还请前辈赐教!”
却见一元子并不抬头,依旧微闭双目轻声问道:“峨眉虚境?二代弟子?嗯!不错!真一是你什么人啊?”
见到对方如此倨傲,雀翎心中更是怒气暗生。不过她知道峨眉、崆峒俱是中原修道名山,彼此之间颇有渊源,而眼前的这位一元子与自己的师尊真一好像也有一定的交往,算得上是自己的前辈,所以她虽然刁蛮不驯,但终究还是拘于礼法,不想对其太过不敬:“多承前辈下问,真一正是小道师尊!”
一元子似乎并未察觉雀翎话音中的情绪,他依旧眼睑低垂,神色不动:“喔?!我与真一之间一向平辈论交,乃是师兄弟的关系,却不知小姑娘你该如何对待啊?”
雀翎无奈,只好再度稽首:“师伯!弟子雀翎拜见!”
一元子听了,突然间睁开双眼,面沉似水,目射着精光,逼视着雀翎沉声喝道:“既知礼数,缘何不知长幼有别、尊卑有序?!一元子既然作此安排,其中自有深意,又何必与你这小辈解释?!快快退下,莫讨无趣!”
雀翎一向高傲,在峨眉虚境之中也就是师父真一还能稍微慑服她一点,而真一又一向疼爱与她,在众人的呵护之中成长至今,几曾受过这等羞辱?而且还是当着这许多人的面前!
二
只见她峨眉一皱,眼底煞气顿生。那一元子话音刚落,就见雀翎突然间眉心寒光一闪,一柄长剑倏然现身,迎风就长,刹那间变得四尺余长,若一泓秋水,往下一落,剑尖已经指到了一元子眉心。
一元子身为崆峒掌教,也是俗世崆峒道门第一高手,道法精深,法术超群,自然非是易于。不过就算他实力强大,却也不能预料像雀翎这样一个看起来纯真烂漫的小女孩,其脾性竟是如此暴烈,说打便打,事前毫无预兆。尤其是当着他身后数千名崆峒弟子,加上他本身的地位神通都要比雀翎高了一辈,在枫依不在场的情况之下,双方实力悬殊,而且差得不是一个等级。这样的一种情形之下,这样的一位娇柔少女,一元子总以为以自己多年修炼,一举一动之间,气场激荡,不等阶的强大威压之下,对方必然会乖乖地知难而退,不再纠缠。然而出乎他意料之外,这个女子性情之刚烈,竟是他平生仅见,当此强敌,竟是毫无畏惧之意,而且说打便打,倒让一元子有些措手不及。
不过,一元子既然能够做到崆峒掌教的地位,其实力自然不容小觑。纵是雀翎突然出手,却仍是不能伤他。
就在雀翎的仙剑堪堪已经抵到一元子眉心之际,突然在两人之间爆起一抹七彩的光芒,一朵只有拳头般大小的七彩莲花凭空出现,就像原本就生长在一元子的眉心一般。
雀翎的长剑倏然而至,正巧刺中花朵。
仙剑犀利,断江截流,莲花柔弱,弱不禁风,然而雀翎的仙剑刺中莲花之后,竟像是刺入了一团乱麻,软绵绵混不着力。紧接着那一层曾花瓣刷地合拢,竟是铿然有声,火星四溅中,雀翎的仙剑竟然不能抽回,被紧紧地夹在了花心之中。
雀翎神念流转,想要收回仙剑,然而这柄剑似乎已经和主人之间失去了联系,不管她怎么催动,仙剑却只是不动,只不过有一些轻微的颤动和嗡鸣,显示着它已经收到了主人的指令,只不过无力挣脱而已。
这仙剑乃是雀翎千年以来性命交修之所系,它凝聚了主人太多的心血,太多的情感,对于一位剑仙来说,仙剑不但是他们赖以降妖除魔、保护自己不受伤害的利器,而且还是他们仗以云游天下、逍遥世外的一种载体,而更为重要的是,每一位剑仙都在自己的仙剑之中打下了自己的元神烙印、刻下了自己独有的、与自身能量相互感应、相互畅通的阵法,所以一旦一位剑仙的仙剑有失,那就意味着他失去了大半法力,不但修复难度极大,而且也许连自保都成问题。
(二)
所以雀翎一见仙剑受制,心中怒火更炽。她再也不想去顾及崆峒、峨眉之间的什么渊源,口中轻斥一声,周身青光一闪,然后青光流动,迅速聚集于头顶,如同一道青色的长虹,一声厉啸,破空而起,光芒顶端如烟花般散开,竟是一条色彩斑斓的绳索,在青光散开处赫然出现。
本来那一元子以心莲化形,举重若轻,把雀翎的攻势轻松化解,显得轻描淡写,反制对手于若不经意之中,尽显一代宗师风范,心中也微微得意。当见到雀翎恼羞成怒之时,他的脸上甚至还流露出了一丝难以察觉的嘲笑之意。然而,随着雀翎周身青光闪现,一种诡异而强大的气场已经蓬然散开,威压之下,一元子竟然也有了一丝难以捉摸的战栗之意,心神一松,心莲已经失去了控制,花瓣一抖,雀翎的仙剑倏地飞回。
而随着那条并不起眼的绳索的出现,一元子竟然一反常态,突然间猛地站起,一手点指,颤抖着嘴唇叫道:“这是捆仙绳!传说此物早已回转三十三天之外,又怎么会……又怎么会……”
雀翎冷冷一笑:“什么怎么会?!捆仙绳已经在我们峨眉保存了数千年之久,只不过因为历代祖师严令,轻易不肯动用罢了!一元子师伯,虽然年老人家乃是长辈,但您设诡计困住我们家幽月门主,却是有些玷污道门清誉。小道出峨眉之时,家师曾经殷殷嘱托:幽月门主月神一身所系,维系着整个三界六道的稳定,而且她这一路上必定会多有磨折,所以师尊才亲自将此物交在小道之手,用意无非是尽量保护月神门主周全而已。咱们话不多说,若是一元子师伯您老人家自认能够抵得住捆仙索一捆,那今天小道说不得,也就只好得罪了!!”
说话间伸手一指,捆仙索敛去了所有的光芒,以一种最为朴实的姿态蜿蜒抖动,绳索所指,正是一元子。
一元子抬头看看空中的捆仙索,再低头看看对面似笑非笑的雀翎,感受着捆仙索那无可抵御的力量,他突然间叹息一声,开口说道:“雀翎,其实在你刚刚入峨眉修道之时,我已经在峨眉见过你。说实话,我一元子根本就没有心思与你们为敌。只不过今日之事,崆峒也是受人所托,所以不得不为耳。至于月神门主进入崆峒印久久不回之事,其实根本与崆峒无关,我等在此,其实也只是在为崆峒印和月神门主守护而已。起先我不允许诸位贸然进入崆峒印,其实也是为了诸位,更是为了月神门主着想。要知道,这崆峒印印化无极,其中所开拓的空间、法阵广袤繁复,不是一元子小瞧诸位,除了月神门主之外,恐怕没人能够轻松进入其中且安然回归!而且,若是月神门主在其中有何隐私之事,诸位入内打扰,恐怕也甚为不妥!所以我劝诸位还是稍安勿躁,莫要争一时之意气,使自己和月神门主都陷于危险之中!”
雀翎此时已经认定,枫依必是被对方施诡计困住,此时见他前倨而后恭,心想此人枉为一代掌教,执掌崆峒道统,竟然是这样一个欺软怕硬的角色,心中对他更加鄙夷,也就更加难以相信他的所谓人品和保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