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摇头道:“冥王错了!那人间界世俗之人不修大道,元神涣散,一旦失去了肉身载体之后,其本体意识不久便会自动消亡,来到此处的,只不过是一团只拥有一点点本体灵识的能量团而已,自然只能听凭你们摆布。然而我照月东罡苦修多年,肉体坚韧、不惧斧钺、百病不生,是为外丹;元神凝聚、自生外壳、化生为卵,是为内丹。内外丹成,自成乾坤、自成混元,超脱轮回之外,不在五行之中,岂会再来受你节制?我知道你等已经被大魔神蚩尤收服,时时处处听从他的号令。今日你运用‘冥吸’之力把我从冥界的外部空间吸来,其实也只不过是为了讨好那位蚩尤座前的红人——常驻鬼道的巫门鬼道大神后羿而已。不过我命在我,今日虽然误入险境,却也绝对不会束手就擒。你们若有本领,尽管放手一搏便是!”
那秦广王听得一愣:“你也知道‘冥吸’?”紧接着马上回过神来:“既知本王拥有‘冥吸’之力,那你自然也应该明白,以你此时的神通,尚不能与我抗衡,你此时尚不赶紧就擒,更待何时?”
太子洒然而笑:“秦广王,你若是有把握一举擒获于我,早就动手了。怎么会多费这许多口舌?其实你在这里喋喋不休,只不过是为了等候援兵而已,是也不是?”
秦广王那张粗豪的脸上真红阵白,显然是被太子一语中的。他嗫嚅着说道:“这……这……你怎么知道?”
太子笑道:“方才我被吸入漩涡之前,曾经在远处看到,在这个星球的表面弥漫的那一层青白下面,有着无数五颜六色的暗光正在不停地闪烁,那时我已经知道,这必然是你们冥界在遇到极为紧急的情况之时,通过一种特殊的方法聚集能量,来对付那种极为强大的入侵者的手段。不过很不幸,我照月东罡虽然本事低微,却只是因为曾经在人间界人魔大战之时得罪过你们的新主子蚩尤尤其是他派驻冥界的后羿,这次冥界聚集能量所要对付的,竟然就是我!我想像这种足以影响到万里之外的‘冥吸’之力绝对不可能是单凭你秦广王一人之力便能够完成得了的,恐怕其他那九位鬼王也曾经参与吧?更甚至那位曾经于我交手的巫门鬼道大神后羿前辈也曾经参与吧?既然大家都来了,何不干脆现身一见?不过这样鬼鬼祟祟,倒也正好符合各位的身份!”
说完仰天大笑,意甚不屑。
原来其实太子也并不十分确定,方才把他从万里高空一吸而下的那股巨力便是传说中的冥王特技‘冥吸’,只是随口猜测而已。但他却是知道,单凭一位冥王之力,所发出的‘冥吸’绝对不能影响如此之大,否则也就不会有世俗所谓的黑白无常两位冥界鬼使终日忙碌于人鬼两界之间了。不想他一猜便中,秦广王脸上登时变色。
只见他突然间恼羞成怒,再也维持不住那种雍容典雅的姿态,一张堪称英俊的脸上色彩变化,忽然间现出一张狰狞恐怖的鬼脸,张开血盆大口,一条血红的、尖端分叉如蛇的长舌蜿蜒舞动,厉声说道:“照月东罡,就因为你也曾是人间界一国之储君,本王本想对你以礼相待,所以处处忍让,没想到你竟然如此无礼!也罢!既然你自认为神通广大,本王一人照顾你不能尽兴,那本王就索性成全于你!不过,那‘十王噬心’的痛苦,可不是哪一个人都能够承受的,你可要准备好了!”
太子那种宁折不弯的脾气此时已经彻底被激发了出来,他一时间忘记了自己的处境,忘记了眼前这位鬼王乃是一位控制了幽冥界十分之一的权柄,而且其能力还延伸到了包括人界在内的其他各界的神级人物,自己口中所说的其他九王,虽然权柄不同,能力各异,但其神通的等级却是大致相同,更何况还有那位有着射日之功的巫门鬼道大神后羿的存在!
他长发披拂,迎着刺骨的阴风傲然站立:“秦广王,我刚才说过,我命由我不由人,不要说你们十王,就算是百王、千王、又能奈我何!”
秦广王双目之中闪烁着阴毒的光芒,他不再说话,而是把袍袖一拂,眼前的景象已经倏然改变。眼前是一座高高的石台,太子和秦广王依然是相对而立在石台正中。
在石台西侧,正对东方放置了一面十余丈宽、四五丈高的镜子,此镜非金非石、非铜非铁,不知是以何物铸就,然而镜面光可鉴人,里面的影像清晰可辨,宛若真人,只是没有声音而已。
此时秦广王已经恢复了上一刻的雍容,用一种和缓的语调柔媚地说道:“太子殿下,此乃孽镜台,既是映射前世孽缘之处,也是我幽冥十王相互往来的通道。既然你自负神通,不妨自到镜前一照。所谓‘孽镜台前无好人’,镜前一站,俗世罪孽自现。若是你忍得过,其他九王自会出现,若是忍不过嘛……嘿嘿!就算你是大罗金仙,恐怕也会元神失守,堕入其中,踏入轮回!请吧!”
说话间脸上似笑非笑,满是讥讽之意。
太子明知自己此时身单势孤,要想硬拼脱险已是绝无可能,只有尽量拖延时间,等候自己俗世肉身入定醒来。此时见到秦广王并不用强,却只是总想借助法器之力降服自己,自然是正中下怀。
他故作迟疑,在台上往来徘徊了许久,在秦广王一再催促、且明显已经到了忍耐的极限之时,这才故作不堪忍受对方的讥讽之态,缓步上前,往孽镜跟前走来。
秦广王脸上现出一丝得意、一丝紧张,更有一丝渴望。因为这孽镜其实也是他聚敛能量的一件法宝和鼎器,每一个在镜前映照过前世罪孽的灵魂,在因为看到自己太多的罪孽而良心不安之时,都会自动被其吸入而送往幽冥第二殿,而在这个过程之中,便会有十分之一的能量被孽镜所吸,一点点聚敛起来,成为秦广王提升实力的养料。
十冥王手段不同,却都有自己的这样一件功能大致相同的法宝。那些从人间界来到此处的鬼魂在经历了十殿轮转之后,最后所剩下的,无非也就只有一点点残存的灵识而已。最后他们在经过奈何桥下孟婆神处时,再被其以一碗迷魂汤将最后的一点记忆驱除,这才能够再度回归人间界,或为人畜、或为木石,等等不一。但他们在幽冥界所经历的这一切被动的掠夺,却一直无人能知。
像太子这样已经是金丹初期的修道者,其自身所蕴藏的能量之大,恐怕就算是数万名俗世普通鬼魂加在一起也难以望其项背,眼看着这样一顿大餐就要落入口中,秦广王甚至包括其他九位隐藏在暗处的冥界鬼王在内,自然免不了垂涎欲滴,急不可耐了。
然而太子虽然精明过人,却终究并不明白这其中的隐秘。只是他在走向孽镜之时偷眼旁观,见到秦广王那种奇怪的神情,心里有些难以索解。然而事到临头,他已经难以回头,只好硬着头皮继续前行,直到孽镜跟前立定。
只见镜面上原先熙熙攘攘的影像突然间被一层淡淡的白雾隐没,紧接着镜面也随之隐没,太子环目四顾,眼前哪里还有石台?哪里还有孽镜?哪里还有秦广王?他低头自视,竟发觉就连自己也已经完全消失,四面是一片茂密幽静的山林,远处一匹龙马、一头银彪、一只彩凤正在树荫下小憩,而就在自己仿佛并不存在的视野近处,年轻的自己正裸露着一身坚实的肌肉,搂抱着同样一丝不挂的月殇和枫依行云播雨。
盎然春意中,一点点生命精华以一种肉眼可见的姿态分别落入了枫依和月殇的体内。枫依平坦光滑的小腹肌肤下面一点蓝光乍起,登时将这些精华吞噬消融,融入自身经脉,再也不见影踪。而落入月殇小腹之中的那些精华则迅速幻化,变为一个金色的小小影像,与枫依体内衍生而出的一只淡蓝色的卵融为一体。金、蓝二色交融,竟突然变成一种极为邪恶的血红。半透明的卵壳下面,一张相貌俊俏却明显十分嗜血的小儿面孔若隐若现。那张小脸上既有太子的刚猛,又有月殇的妩媚和淡漠,一瞬间太子已经明白,这一场风花雪月,正是那个吞噬了他的母亲、自己的爱妻的孽子该隐孕育的由来。
深深的悲愤和自责在太子内心油然升起,想来只是因为自己贪图一时之欢愉,却在自己深爱和深爱着自己的女子体内种下了这样一个祸根,以致使爱妻形神俱灭,融入一个不死的生命体之中,再也难有复生之想。
画面连转,转瞬间太子面前又出现了净乐王宫那熟悉的画面,年迈的父亲正在伏案劳作,颤巍巍地批阅着来自各地的奏章,而母亲则坐在一旁不停地长吁短叹,嘴里不停地念叨着自己的名字。
仿佛只是隔日之间,原本还是精神矍铄的父母却已经变得老态龙钟,有一个隐隐约约的声音正在告诉自己,正是因为自己的绝情,才会使得年迈的父母忧思难消,迅速衰老。
眼前画面再变,却是一座寂寥荒芜的海外孤岛。一位绝世的丽人,正独自端坐于山顶,承受着风霜雨雪、岁月流逝的煎熬。那是枫依,一位对自己情深意重,甘愿为了自己而舍弃俗世无尽的荣华,去国离乡,远赴海外的痴情女子。
正是因为自己的任意妄为,才会使得这样一位如花朵般娇嫩的美丽少女独自一人僻处海岛,辜负了满腔风情,如花的容颜。看着枫依光洁的额头不时蹙起,一点点满含相思的清泪不时流过脸颊,太子思前想后,只觉得自己的罪孽罄竹难书,纵有万死,也难以偿清自己欠下的罪孽。
然而随着他心中自责之意升起,他只觉得本就已经不复存在的身体突然间变得轻如羽毛,在拂面而过的清风中不停地飘摇。与此同时,他感觉自己的身体已经渐渐地难以凝聚,就像一缕轻烟,竟有向四面八方散逸的趋势。
太子不由得豁然一惊,这才猛地醒觉自己此时已经进入了孽镜所幻化而成的虚幻世界之中。而方才自己所看到的那些幻象,也许只不过是秦广王将镜中鬼蜮美化而成的假象而已。其目的无非是为了要自己自承罪孽而心神失守之际,趁虚而入,侵占自己的元神。
果不其然,就在太子的意识清醒之前的这一刹那,一股无形却有质的阴风已经悄悄地潜入了这个镜中世界,向着太子的元神实体悄然袭来。
虽说只是一缕阴风,但其阴毒之处,其威力却实不逊于千军万马。阴风所过之处,太子眼中的那些幻象登时原形毕露,却是一些狰狞可怖的屈死鬼魂。这些鬼魂一见到那股阴风袭来,登时惊恐闪避,再也来不及维持幻象。一些躲避不及者,一旦被阴风所沾染,登时便无声无息地化为一缕粉尘,被这股阴风一吹而散,形踪皆无。然而尤其令人心生战栗的是,那些被阴风吹散的阴魂在消散的那一刹那,却无不流露出一种极度的满足、难以言喻的舒适。就仿佛在那一瞬间,经受了一种真正蚀骨销魂的巨大快感,相比之下,就连形神俱灭的痛苦也不再能够称其为痛苦。
‘一度春风万骨消,寂寞游魂乐逍遥。无穷无尽幽冥路,大水无垠一点娇’。
噬魂风,乃是冥界高手差不多都有的一种特技。此风善能分化元神,销魂蚀骨,于一种男女交合般的极度快感之中,将一个人的元神或者是肉体已经消亡的阴魂吹散吞噬,不留渣滓。而因为冥界十王实力雄厚,他们所使出的噬魂风又各有特色,或刚猛、或阴柔,收放自如,且给那些受害的阴魂带来的快感更为强烈。因为那秦广王虽然相貌威猛却性格阴柔若女子,他所使出的噬魂风便分外阴毒柔媚,鬼道中给他的噬魂风取了一个十分贴切的名字——一点娇,便是因此之谓。
噬魂风出,万鬼尽丧。
以元神之体出现的太子,身处孽镜幻象之中,正在被深深地自责所困扰,能否躲得过这样一种无形的攻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