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茫北海,冰封大陆。
急骤的罡风突然席卷了整个莽莽雪原,海面上波涌万丈,雪原上白雾飞扬。一种君临一切的气势从天空中扑面而下,不论是陆地还是天空、山巅还是海洋,所有的生灵全都收敛了气息,为这一股傲视寰宇的气势让路。
这股气势从南方遥远的天际迅速逼近,相隔万里之遥,那种逼人的气机已经让正在洞中对着冰火天蚕发愁的如冰、善水兄妹两头巨鲲心生感应。不过这股气势虽然犀利逼人,但对于这对兄妹来说却是十分亲切熟悉。不过就算到了这个时候,深知天蚕的狡猾和难得的善水也仍是不肯放下到手的猎物,而是继续将其卷在长尾之中,和妹妹一前一后,迅速游出洞来。
天空中,遥远的天际下,一个黑点蓦地划开天幕,出现在蓝天白云间。一声清亮的啼叫划破长空,那个黑点就像是一颗流星,在善水兄妹渴慕崇敬的目光注视下,倏然变大,却是一只色泽金黄、铁喙利爪的金翅大鹏雕。
这只大鹏双翅展开,足有千丈,随着他身形的迅速逼近,整个冰封大陆都在他轻轻扇动的双翅激荡下剧烈地颤抖。
北海之地,这样磅礴的气势,这样伟岸的身形,没有别人,只有那位统治了整个南冥北海两极之地的绝世王者——大鹏明王,第一代金翅大鹏雕,世间所有猛禽的鼻祖。
北海不落的太阳贴着地平线散发着柔弱的光芒,但因为遍地晶莹的冰雪,地面上反射着五彩缤纷的光芒,美轮美奂。在这样一个绚丽的背景之下,这头来自蛮古洪荒的巨鸟铺天盖地而来,遮蔽了世间的所有,将无尽的荣光集于一身,倏然落下。
风静云收。
地面上突然间出现了成群结队的珍禽异兽,就像是凭空幻化出来一般。平日里总是寂寥空旷的苍莽雪原上,突然间变得异常热闹,与以往的冷清大不相同。
那些平日里一闻到两头巨鲲的气息便望风而逃的极地生物此时仿佛忘记了惧怕,忘记了巨鲲兄妹的猎杀,再也不以他们为意,而是团团围聚在他俩身后,一起向这位真正的王者下拜。
极地的骤风下,漫天的雪屑顷刻散尽。明王那硕大无朋的神鸟巨身逐渐缩小,眨眼间化作了一位身形伟岸眼神锐利的昂藏男子。他负手而立,衣袂飘飞,一头长长的金发随风飘扬,在数以万计的极地生物的参拜之下,显得仪态萧然,举止从容自若。
随着他形态的转变,那股沛莫可御的庞大气势也随之销声匿迹,就仿佛那个正在大踏步似慢实快地向着善水兄妹走来的中年男子只是一个来自人族世界的普通人一样。
但他身上那种天生的王者气息和睥睨一切的神情,却恐怕是天下间任何一个生灵在面对这些在极地残酷的环境之中磨练得凶残坚韧的生物之时都难以做到的。
只见他抬起双手,如抱圆球,然后对着漫山遍野的珍禽异兽轻轻一推,一抹淡淡的金光瞬间在晶莹的雪地上一闪而过,方圆数百里的茫茫雪原上腾起一股温润的气息。所有的鸟兽几乎不分先后,纵声长鸣,然后整齐划一地对着明王点头拜谢。
明王微微点头,再度把手一挥,众鸟兽不再聒噪,纷纷四散而去,雪原上不一时便又恢复了往日的冷清。
直到此时,善水兄妹这才得以上前拜见自己这位千年难得一见却可以说是他们最为崇敬爱戴的父亲。
化为人形的大鹏明王虽然也称得上身形伟岸,但和自己这一对仍是巨鲲之身的儿女相比,却也只能算是蝼蚁一般。但他站在这对兄妹面前,却令人丝毫也不觉得突兀可笑,一切都是那样的自然融洽,毫无破绽可寻。就好像这个小小的身体外面有一层看不见的巨大光环,笼罩了一切,不管面对的是怎样一种强悍生猛的生灵,他都可以视而不见,淡然处之。
这才是王者的最高境界,无为而为,淡泊却无处不在。强悍无敌的实力背后,却是对于力量的轻视和天道的孜孜追求。
王道也是道。
明王上前,对着自己的这对儿女露出一丝慈和的笑容。他用鲲鹏一族特有的语言和蔼地说道:“善水、如冰,你们可知道为父为何会在此时不远万里赶来此地,看望你们?”
善水尚未回答,一向受父亲宠爱有加的如冰已经忍不住冲上前去,把一颗巨大的头颅低下,望着父亲撒起娇来。
明王抬手一抚,一只巨大的金色手掌凭空出现在如冰头顶,在上面轻轻拍了两下,然后继续以询问的眼神望着善水。
善水见父亲动问,不敢撒谎,连忙摇头,示意自己并不知道。
但已经融合了月殇元神的如冰却堪称阅人无数,虽然有时候仍是难脱少女的天真和活泼,但却始终是有着在人类世界里称王的经验,听弦歌而知雅意。加上她知道明王神通广大,对于这南冥北海两地又有着一种特殊的感应,虽说他身不在此,但也可以说此处的每一丝风吹草动,都逃不过他那敏锐的探视。
所以如冰一见父亲动问,立刻便已经对他的来意猜了一个八九不离十。她心里明白,也许自己身体之内所经历的变化根本不能瞒过眼前这位血缘上的生身之父,自己和哥哥善水的西方之行动静太大,更是难以隐瞒。但她却也知道,不管明王内心究竟会有怎样的想法,自己的这具躯壳总是他所孕育的,这种血缘亲情永远也不会因为任何一种变故而中断。其实从严格意义上来说,此时的如冰只能算是一半,另一半却是月殇。只不过两种元神已经融为一体,再也难以分割。所以此时的她倒也并不惧怕明王会对自己不利。而且那种天然的亲情使她对于明王有一种莫名的、发自内心的信任和依赖,所以也根本不会去考虑这些。她只是觉得自己作为女儿,应该对关心牵挂自己的父亲说出心里话。
于是她张开长喙,娇啼婉转:“父王,您是不是因为察觉我和哥哥为了几个人族流放者而擅离领地,远渡西方,有些不妥,所以才不远万里前来责罚?不过这些事和哥哥无关,都是如冰自作主张,逼着哥哥干的。您也知道,哥哥他一向疼我,遇事总是随着我的性子。所以父王您若是因为此事生气,那就责罚女儿好了,不要责骂哥哥!”
如冰也是极为聪明,她下意识地对事情的根源避而不谈,却只是一味地将责任揽在自己身上,其实这是一种不自觉的、不着痕迹的自我保护,她是在用这种主动承担责任的方式表明自己和哥哥乃至明王之间不可分割的骨肉亲情,既是一种自然而然的真情流露,但说穿了也是一种下意识的提醒。
明王自蛮古洪荒降生世间,经历了整个人间界数万年的沧海桑田,加上他那种天生的洞察一切的敏锐眼神,如冰心里这一点隐晦的小伎俩又如何能够瞒得过他的眼睛?
但不知为何,明王听完如冰的话却是并不动怒,反而展颜而笑,显得甚是开心:“你这丫头狡猾!其实你身上所发生之事为父早已尽知。只是为父虽然只是人间界北海、南冥之王,但以为父的神通,可以说三界六道之中无一处不可去得。那人族世界中的拜月族圣女月殇本就与我夙世有缘,如今因缘际会,她借助你的身体完成我二人之间的夙缘,也是造物者早已排定之事,你又何必因此而忐忑不安?其实这件事你哥哥善水也心中有数,只是因为他曾被为父隔空传神,所以才会对你放任自流,不管不问,甚至还陪你一起远赴西方,完成神主交与你的嘱托。为父今日此来,一半是为了要当面向你说明此事,但还有另一半你还没有猜出,你还要不要想一想?”
如冰听了,心中顿时如释重负,她娇嗔地回头对着善水长鸣一声,意在责怪他竟然隐瞒了她这么长的时间。善水见状,知道自己这个妹妹一向刁蛮难缠,不敢惹她,马上一缩脖子,后退数里,嘴里不停地低声鸣叫着辩解。
大鹏明王似乎对这对兄妹之间融洽的感情极为欣慰,他再度幻化出两只巨大的金色手掌,分别在兄妹二人头顶轻轻拍打几下,意在安抚,然后再度笑着问道:“如冰,你自负冰雪聪明,却还未回答我的问题呢?究竟能不能猜得出?”
如冰抬眼看到明王的眼底闪过一丝狡黠的笑意,心中豁然省悟,当即开口大叫:“冰火天蚕!”
大鹏明王仰天长笑,意气风发:“小丫头聪明,为父正是为它们而来。不过你们放心,为父自己并不需要此物,但因为知道你二人因为长途跋涉而体力透支,难以炼化这冰火天蚕体内所蕴藏的庞沛能量,又知道如冰这小丫头如今春心萌动,思恋人间,渴望尽快鳞甲化羽,转而拥有化形为人之能。所以为父这才破例划空而来,助你们一臂之力。”
如冰一听父亲如此调侃,登时羞得藏身无地,她娇嗔地冲着明王鸣叫几声,然后迅速扭转身,倏地游回洞中,不再出来。只是她仍是忍不住内心的好奇,偷偷地在洞口探出半边头颅,不时窥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