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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8章 断袍明志(二)

    无数往事在脑海中纷至沓来,王宫降生、花园嬉戏、父母温暖的怀抱、一次次的嘘寒问暖、受伤时母亲那担心的表情、远行时二老脸上由衷的担忧、谈及国事时自认后继有人的欣喜、自己立下大功后他们那种发自内心的自豪、从易林回宫时他们的欢乐、离家前夜二老那并不安心的睡容、汉水之畔母亲从虎背上跌落的身影、把母亲搂在怀中时她那一头乌发之中的丝丝霜雪、醒来时絮絮低语时那殷切的盼望,还有国人敬仰的目光、载歌载舞的欢腾,这一切的一切是那样清晰,是那样的绚丽,如雨后的彩虹横亘在天际、如秋日的微风拂过原野,这样一场美丽的阵痛夹杂着愉悦,在他的内心世界里往来纵横、无处不在。这样的一种温馨、这样的一种美丽,这样的一场富贵,这样的一种美名,那是多少天下人梦寐以求却终不可得的奢望,但这些虽然得来不易,于此时的太子来说,却是一把急于挣脱的枷锁,虽然明知道会因此而皮开肉绽、痛彻心扉,却又不得不然。

    因为这把枷锁锁住的,不仅仅是一场富贵荣华、名扬天下的幻梦,更是踏破今生前世之路上的一道心门。这场幻梦若是不能舍弃,那就意味着它的主人必将被它所淹没,被滚滚红尘所淹没,从此迷失了自己,迷失了前世、忘记了未来。但等这一场幻梦醒来,那就是肉体消亡、元神幻灭的不二结局的开始。

    从经脉世界里周游了一遍的太子已经发现,原来自己的躯体也是一盘尚未定性的棋局,五脏六腑、血脉经络、骨骼肌肉,它们共同组成了一个迷宫一般的棋盘,共生共荣又相对独立,相互滋养又彼此敌对,而自己的元神虽然是这一切的主宰,却又不得不依附着这一张棋盘而存在。而正是因为棋盘之中有了这许多来自于眼耳口鼻的无穷欲念,所以使得元神迷失其中,不能自拔。但等棋盘能量耗尽,欲念消亡,元神也就再也无处依附。此时的太子方才明白,原来自己一直想要跳出的那张棋盘并不是人们眼中所见的红尘俗世,而正是自己——只要透析了自身的奥秘,所谓的红尘万丈,那也许只是一场虚幻的游戏而已。

    想透了这一切的太子忽觉心中酸楚,周身汗如雨下,双目热泪横流。他这才明白,自己今日的这具躯体,其实不过是他来到这个世上的一个载体。像寄生于自己体内的那些记忆、欲念一样,也只是这具躯体的过客而已,而相对于自己所居住的这个世界而言,这具躯体也只是一个过客,也只是一个寄生者。这个世界不会消亡、这具躯体不会消亡、自己的元神不会消亡、那些记忆、那些欲念、都不会消亡,只是随着时光轮转,它们都会改变自己的存在形式而已。欲念于己何干?躯体于己何干?山川河流、日月星辰、世间万物、父母兄弟、妻子儿女,这一切的一切都于己何干?对于一个匆匆的过客而言,这些都只是风景、都只是拂面而过的微风而已。

    一瞬间的彻悟终于让太子明白了求道的真谛,所谓求道并非求道,而是寻求一种能够使自己的意识独立存在,不依附于任何载体的方法,求道而入于道,便是从一个载体进入了另一个载体,载体有时而穷,意识却永不消亡,求道而跳出道的范畴,才是无极无灭、真正的——道!

    大道无垠。

    因为难以割舍,所以要追求道法;因为要追求道法,所以要远离红尘;因为要远离红尘,所以要舍弃亲情;因为要舍弃亲情,所以要太上忘情;因为要太上忘情,所以要大爱无言。

    大爱无言。

    爱山川草木、爱父母兄弟、爱妻子儿女、爱天下所有认识或不认识的子民、爱风霜雨雪、爱飞禽走兽、爱所有世间看得见或看不见的一切。

    这是一个走不出的圆……

    地动山摇也比不上太子此时心中的震撼。

    他突然之间看淡了一切。

    他以元神之力将聚集了所有父母情爱的那一滴金色血液在经脉之中推动,沿任脉向上,过肩井、经曲池、直入劳宫。

    他缓缓睁开眼睛,远处山路上母亲的身影已经在望。

    一片淡漠。

    母亲的呼唤仿若隔世,眼前的一切恍若云烟,他——已经没有了往日的情感。

    看着母亲跌跌撞撞的身影,太子悠然举起右手,用小指在掌心一划,一滴金色的血液滴落在衣角之上,浸透了所有。

    因为这一滴血液,此时这一只衣角便有了生命,有了情感,此时的它,便是那个对父母满怀依恋的少年,那个自小生在深宫、高高在上的俗世少年。母亲殷切的呼唤是那样的让人迷恋,这只衣角飘拂而起,向着那个急急走来的女子,正在发出一阵阵无声的呼喊。

    这是怎样深沉的一种眷恋?泯灭了形态的情感。

    千年之后,太和山麓,不知道有多少红尘男女见证了这一幕感人的画面。为了纪念这一切,为了见证这样的一种母子真情,为了见证一个伟大的灵魂求道的艰难,后人为此地命名——上下十八盘。

    善胜皇后用尽了最后一点力道,终于赶到了太子身边。她像一个溺水之人一般,再也顾不得一位国母应有的风度,一身汗渍、满面泥水,喘着粗气一把抓住太子向自己伸过来的衣角,紧紧握住,再不松手。

    她喘息稍定,望着儿子苦苦哀求道:“好孩子!就算你不念父母养育之恩,不念国人殷殷期盼,也该可怜一个老年人千里迢迢的辛劳吧?!你若是再不回去,难道还忍心让你的母亲从千里之外失望而回?就算娘求你,回去吧!你要修道,王宫也是道场,难道非要孤身一人到这寂寥深山之中不成?!”

    太子淡淡一笑,眼底的那一抹冷漠让满怀真情的皇后心底一凉:“求道之人断情决意,哪里还有父母?哪里还有国人?就从此刻开始,往日的那位净乐国太子照月东罡已死,你面前只是一个求道之全真。出家而无家,入道而身死,父母与我何干?净乐与我何干?王宫深山,俱是道场,那王宫又与我何干?深山又与我何干?我跟你回王宫又如何?孤处深山又如何?既已入道,誓不回头,你还是回去吧!”

    说着起身欲走。

    但皇后好不容易才追上儿子,岂肯罢手,仍是紧紧抓住衣角不放,嘴里不住地苦苦哀求。

    此时太子虽已断情,但终究还是念及父母深恩,不忍挣脱。他长叹一声,回头问道:“你可是舍不得自己的儿子?”

    皇后哀声说道:“我十四个月怀胎,受尽千辛万苦才会有你这样一点骨血,十余年来含辛茹苦把你抚养成人,与你父王一样,实指望你能接替王位,护佑净乐国民。如今你一旦离家,母子连心,我岂能舍得?”

    太子伸手指指自己被母亲抓住的衣角,微微笑道:“其实时至今日,我非是你的儿子,只这片衣角早已浸透了咱们母子之间往日所有的情感,它-才是你的儿子。你若要儿子回宫,便带它回去吧!”

    说完指尖一弹,七星剑剑光一闪,袍衣两下分开。

    善胜皇后拉得太紧,猝不及防,往后跌倒。急忙抬头看时,却见儿子衣袖飘拂,披发垂肩,摇摇摆摆地消失在林间。

    ‘披发入深山,孤云独去闲。风来有真意,雨过现峰峦。日月常相伴,星光腹内盘。踏破红尘路,一剑指终南’……

    苍凉的歌声随风飘来,渐渐隐没在茫茫的山岚之间……

    善胜皇后悲痛欲绝,她紧紧抓住儿子的衣角,放声痛哭。那片衣角在她手中微微跳动,温柔地飘起,为她擦去眼角的泪水。

    皇后心中一愣,急忙把衣角举起细看,这才发现衣角上浸透了儿子的鲜血。殷红的血丝在衣角上盘旋流动,组成一个个熟悉的画面。自太子出生以来和父母在一起生活所经历的点点滴滴,在这些画面上无不淋漓尽致地一一体现。

    看到这些,皇后心中更加悲伤。她从这片已经有了灵性的衣角上,既看到了儿子心底深处那些柔软的真情,也看出了他割袍断情的决绝,更看出了儿子入道已深,道法初成,势必更加难以回头。

    她越看越是伤心,突然间举起双手,用力把衣角撕成两半,举手一挥,便往山下扔去。

    那片衣角之中发出一声若有若无的轻微叹息之声,随风飞舞,飘过山岗、飘过密林,飘飘荡荡,一直落入百里之外的汉江之中,缓缓沉没。

    千年之后,此处被太子神念感召,渐渐聚泥成山,高出水面,形成了两座形貌奇特的小山。这就是后来有名的真武圣地——大袍山和小袍山。

    善胜皇后舍不得儿子就此离去,抛下衣角之后,顾不得休息,继续沿着山路往深山之中追去,不一会也消失在山岚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