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句话勾起素黛心事,她双眸微红,登时落下泪来。轩辕胜向来对她宠爱之极,最见不得她伤心。此时见爱妃落泪,登时心中大怒,回头目视跟随她前来的一众宫人护卫,虎目剧张,便要发怒。
素黛知道丈夫的性情,连忙拉住,嘴里哽咽道:“大王息怒,此事与他们无关,你……你不要发火,且到僻静处说话。”
轩辕胜情知有异,也不好多问,只好跟随素黛转过议事大厅,往后边的一座偏殿走来。
二人进房之后,素黛把跟随的宫人们打发出去,回身小心翼翼地关上房门,这才回过头走到轩辕胜面前,屈膝跪了下来。话未出口,早已是哽塞难言。
轩辕胜有些莫名其妙,连忙伸手将她扶起,搂在怀中,一边轻柔地为她擦去泪水,一边柔声说道:“爱妃,你……你这是所为何来?你若是有何心事,只管对本王说出,只要本王能够做得到,绝不回言,你又何苦如此伤心?哭坏了身子,岂不自家受苦?岂不令本王伤心?”
听了这话,素黛更觉得悲从中来,泪如雨下,伏在丈夫怀中哽咽失声。轩辕胜心中疼惜,不住地柔声安慰。
半晌之后,素黛终于止住哭声,擦擦眼泪,将这次女儿回国之后的一言一行向轩辕胜娓娓道来。
轩辕胜听完素黛的叙述之后,倒是并不像她那样反应激烈。原来轩辕胜作为轩辕黄帝后人,本是半神,其心境见识俱是远超常人。当年枫依出生之际引动天象,又在后来与太子照月东罡初见之时异象纷呈,一日之间身体心智俱已长成,恰好赶上后来的人魔之战,并在这一场攸关人魔消长的战役之中发挥了举足轻重的作用。他知道,这一切看似巧合之事并非偶然,实在是冥冥之中一种早已注定的安排。作为一个见识超群的人族领袖,其实早在枫依和照月东罡相见的那一刻起,轩辕胜心中已经明白,不管是自己的女儿枫依还是那位净乐国太子照月东罡,都不过是神界操控者所安排到人界历劫平乱的转世大神,恐怕他俩在神界之中本有神位,一旦人世功成,便该是他们历劫归位、正本还原之时了。而这一切早已是注定之事,任谁也无法更改。想如今人界动乱已平,两人已经失去了继续留在人间的意义,自然便该离开自己的人世亲人,回归自己的本源去了。而今日二人心境的改变,入山求道的决心,也许正是他们回归本源的一种历练和必须的手段。不管自己和王妃还有弗伦夫妇要因此而经历怎样的一种阵痛,这一切都无法改变,所不同的,只是时间的早晚而已。既然结果相同,那就不如顺其自然,也许正好避免了一些不该有的麻烦。
想到这里,轩辕胜用手抬起素黛那梨花带雨一般的脸庞,直视着她的眼睛,非常认真地说道:“爱妃,本王有一句话,也许说来你难以接受,但事到如今,却也不得不说,你想听吗?”
素黛看着轩辕胜那严肃的眼神,心神为之震慑,心情也顿时冷静起来,望着丈夫轻轻点头。
轩辕胜迟疑半晌,最后终于长吸了一口气道:“爱妃,其实今日之事,本王早有预料,只是没想到竟会来得如此之快而已。”
素黛一怔,刚要发问,却被轩辕胜抬手止住,继续说道:“爱妃,你也是一个蕙质兰心之女子,向来见识高明,只是当局者迷,因为枫依乃是你十月怀胎受尽苦楚所生下来的骨血,所以才会只见其俗世表象,却不想也不敢去深究她出生以来所表现出来的种种神异背后的因果。爱妃试想,这世间有哪一个婴儿是在其出生不久之后,便能在一日之间突然长大成人,并且能够自行拥有绝世的武功和过人的见识的?!你我二人之消息不可谓不灵通,见识不可谓不广博,但环顾当今天下,这种事情也只是发生在了咱们的这位宝贝公主和那位净乐国太子照月东罡身上而已。后来这二人以幼年之身,与拜月族首领月殇远赴南疆,斩相柳后裔九头蛇在前,探火神之窟大战火龙在后,降服九天神凤、玄天龙马甘愿低头为其驱使、轩辕、七星双剑共存一体、二人同心斩杀神木王、黎魅这样的绝世魔头,这些事无论那一件说出来,都可以说是惊世骇俗的不世之功,却同时在这样两个涉世未深的孩童身上所体现,难道爱妃不觉得奇怪吗?!”
素黛听得浑身剧震,双目之中闪出一抹难以置信的光芒,瞪视着丈夫嚅嚅说道:“大王,你……你是说……你是说……”
轩辕胜面色沉郁,缓缓点头。
震惊之中的素黛突然间激动起来,她觉得无论如何也不能接受丈夫的这种说法。同样的十月怀胎,同样的母女深情,这一切看起来与一般的俗世母女并无不同,难道就因为这些巧合之事,就可以断定自己的女儿是一个难以见容于这个世界的异类?她越想越觉得不能接受,不由得歇斯底里地大叫起来:“不!……不……!这不是真的!我的女儿只是比其他孩子聪明一些罢了,又有什么不对?!大王,您可是孩子的父亲,难道您就忍心看着她从此入山,忍受百年孤苦吗?不!这绝对不行!”
说完猛地挣脱了轩辕胜的怀抱,便要跑去寻找枫依。
见到爱妃沉溺于母女深情不能自拔,已经失去了理智的样子,轩辕胜虽然心疼,却也不得不做一当头棒喝,他一伸手拉住素黛,嘴里发出一声霹雳一般的断喝:“站住!咱们的宝贝女儿只不过是上天派来历劫平乱的转世天神,借你十月怀胎做一轮回而已,事到如今,你还不醒悟吗?!”
素黛被惊得身躯一抖,顿时镇定下来。她呆呆地站在原地,怔立半晌,突然身躯一软,晕倒在丈夫怀中。
房门开处,清凉的晚风吹拂下,公主枫依一身白衣如雪,衣袂飘飞,静静地站在门口,望着房中的父母泪流满面。
轩辕胜望望俏立的女儿,再低头看看怀中的爱妃,也不由得虎目含泪,摇头无语……
‘唱破千年离恨歌,人间亦自有银河。世无双全求道法,绝情断恨意蹉跎。苍梧有路迷空渡,大水无垠求碧梭。幽谷一日落紫果,世上千年已落寞。’
第二天一早,在父母迷离的泪眼注视之下,枫依跨上凤背,抬手一招,九天凤鸣。晨风轻吹,白云荡荡,绚烂的朝霞里,一人一凤划破长空,挣断了俗世亲人千丝万缕的亲情,携带着对于百世恩爱的憧憬,一去不顾,直指苍梧。
漫天的白云缓缓飘过,那一缕清音随风落下,有愧疚、有无奈、有决绝、有忧伤,却再也没有了一丝眷恋。
这一曲长歌融合在清越悠远的凤鸣声里,洒遍了长空和大地,那是一位富贵公主去国离乡的信念,那是一个娇柔少女对父母临别的赠言、那是一个怀春女子对刻骨爱恋的真情告白,那是一个求道者飘逸绝尘的傲世宣言。
随着这悠远长歌的渐渐消失,从此阈瑶国少了一位高傲的公主,国王夫妇少了一个娇俏的女儿,人世间也少了一位出尘脱俗的美丽女子,而在那茫茫大海之中、山岚覆盖的苍梧幽谷里,却从此有了一位独对花落花开、目送日升月落、不知岁月、不知轮回的求道者……
幽幽深谷,激流飞溅。
一声凤鸣划破了苍梧山千万年的沉寂,落羽缤纷中,一只九彩凤凰飘然落地,登时引来百鸟翔集。
枫依从小白背上一跃而下,站在幽谷上方那壁立千仞的悬崖之上,面对着满山苍碧的梧桐,云遮雾锁的悠悠深谷,迎风而立,飘然若仙。幽谧的山景中,清风徐来,充满了出尘脱俗的气息。枫依只觉得胸怀为之一畅,顿感神飞天外,忧伤顿消。所有尘世之中的烦恼一泻而空,被那清凉的山风吹拂得一干二净。
她抬头望天,白云间似乎出现了一个威猛俊朗的身影,正冲着她微微而笑,不停地招手。她嘴角一弯,脸上露出一丝会心的笑容,整个大山似乎也为之顿时变得明亮了许多。只听她喃喃自语:“照月东罡,不管你走到哪里,也休想再把我丢下!总有一天,我会以另一个身份、另一种形象,再度出现在你的面前!”
一旁的小白似乎也对眼前的景色十分满意,显得非常写意。它站在枫依身边,不时地扇动着双翅,对着幽谷发出一声声长鸣,满山回荡。山中的雀鸟听到凤鸣之声,也纷纷飞来朝拜这位鸟中王者,当真是风浓雪聚,鸟啭歌来,一片祥和景象。
枫依上前在小白背上轻轻抚摸,轻声笑道:“小白,此地山名苍梧,谷名凤鸣,所谓梧桐引凤,我名叫枫依,你却是一只真正的彩凤,今日咱们来到此处,可说是实至名归!看来上天注定,此处便是咱们的归宿了!日后咱俩相依为命,共度百年寂寞,也算不枉了!你说是吗?”
小白围着枫依盘旋起舞,姿态优美,不住地点头。听完枫依的话之后,它再度仰天长鸣,又引来一阵百鸟齐鸣,山谷震荡。
这一处千年仙山,从此就算是有了一位真正的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