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一会儿,萧君集才怒瞪着面前的高挑女人,愤愤不平地控诉道:“这不公平。”
“这没什么不公平。”裴仪笔直地站在男人跟前,平静地反驳道,“所谓的‘公平’,就是我尊重你的规则,你也得尊重我的规则。”
“按照大周现行的规矩,你完全可以娶一个正妻,再纳几房小妾。”
“我也完全尊重你的婚姻自由。”
“你若是娶妻生子亦或是纳妾添喜,我都会衷心祝福并送上贺礼。”
“但是,按照我裴家的规矩,我完全可以娶多个夫郎,亦或者娶一个正夫,再纳多个夫侍。”
“你作为一个男人,可以完全不理会我裴家的规矩,甚至可以嗤之以鼻。”
“但你若是要跟我在一起,那就必须要守我裴家的规矩。”
“更何况,你可以看看如今那些养侍君的姑娘府上究竟是个什么情况。”
“你看看有哪个侍君敢不为妻主守节的?”
“那些背主偷人的有哪个不是遭到惩罚的?”
萧君集听到这一句句的质问,就感觉自己喉咙里像是卡了一块大石头,叫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不要脸!
太过分了!
虽然他家小娘子说得好像挺有道理的样子,可凭什么他俩在一起的时候,就一定是要守裴家的规矩,而不是守大周的规矩呢?
萧君集脑子都要气得烧起来了。
过了小会儿,他才又找回了说话的感觉,气哼哼地道:“你我之间就不能平等吗?!我既然都只能有你一个人,那你为什么不能只有我一个人?”
裴仪不以为然地微微勾了下唇角,云淡风轻地道:“如果你我之间不平等,我现在根本就不用跟你说这么多废话,直接强行纳你为夫侍不就可以了?”
裴仪很温和地凝视着身前的如玉郎君,心平气和地循循善诱道:“阿衡,你大可不必这么气愤。”
“我就是这么一个人。”
“我这辈子也不可能只‘娶’一个男人。”
“你要是不能接受我这个人,那我俩各走各路便是。”
“你又何苦因为不满我的规矩而肝火大动?”
萧君集七窍生烟。
听听这都说的什么狗话?
他怎么就看上了这么一个花心的女人?!
而且这臭女人还渣得明明白白,渣得理直气壮!
还口口声声叫他接受不了就直接放弃。
凭什么啊?
这渣女人哪儿来的脸啊?
裴仪把男人的愤愤不平都看在眼里。
尽管意识到如今这男人可能早就在心底把她骂得狗血喷头,但裴仪还是丝毫没见怒气。
她很平静地安抚道:“阿衡,你既然能把一个男人纳多个妾室视为理所应当,又为何不能把一个女人纳多个夫郎视为天经地义呢?”
“更何况,我大周如今也有不少人家是一个妻主多位夫郎,这也没什么稀奇,更不是什么有违人伦的事情。”
萧君集脑子都快被绕晕了。
呜呼哀哉!
这渣女人说得好像特别有道理的样子啊……
啊,呸呸呸!
不对!
根本就不对!
萧君集双目简直都要烧起火来。
他愠怒不平地责备道:“就因为男人可以纳多个女人,你一个女人就要纳多个男人?”
“这是能够相类比的吗?”
“你这到底是不满所谓的婚姻制度,还是打着要婚姻正义的理由给自己谋好处啊?”
“裴仪,我告诉你,我萧君集就不信那什么男人要多多纳妾开枝散叶。”
“我只娶我喜欢的。”
“你说你这辈子不可能只‘娶’一个男人。”
“可我这辈子就能——也只会只娶一个女人。”
“我只娶我看上的女人。”
“我不知道你这人是怎么回事——你的心怎么就能这么大呢?你要是真对我有意思,为什么还会同时对别的男人有意思?”
裴仪安安静静地听着男人在那里愤怒地慷慨陈词。
她淡淡地道:“夏虫不可语冰。”
“你若问我为何能同时对那么多人感兴趣,我也想问问为何你只会对一个人感兴趣——是在你身边的莺莺燕燕太少了吗?”
“还是我裴仪实在是过于特别,谁都比不了我了?”
“以至于萧大公子除了我谁都看不上了?”
萧君集再一次被噎住了。
三清祖师爷啊!
他都要气死了!
这个女人不仅渣得明明白白,她还自信得这么嚣张,自信得这么不要脸!
萧君集恶狠狠地瞪着面前的清丽小娘子,没好气地控诉道:“裴仪,你太过分了!”
饶是听到这种满含火气的话,裴仪依旧是一脸平静。
她不以为意地轻笑道:“萧世子无须动怒。”
“天涯何处无芳草,何必单恋一枝花?”
“你既然与我谈不到一处,又何必硬谈?”
萧君集又气又郁闷,抬手指着面前的厚脸皮女人,咬牙切齿地道:“你……”
可说出一个“你”字后又半天没有下文了。
因为他实在是找不出什么好反驳的话来了。
这个臭女人已经明目张胆地叫他放手了,他还敢说什么呀?
人家就是渣不拉几地告诉你:你要是不能接受我和多个男人好,那你就滚蛋吧,咱俩不合适。
听听这说的是人话吗?
他这到底是看上了什么渣女人?!
萧君集越想越气,终于憋出来了一句话——他几乎是指着裴仪的鼻子,怒气冲天地道:“你就是仗着我喜欢你!!!”
要不是因为他喜欢她,这个臭女人怎么敢这么和他谈条件?!
要是哪个不要命的敢这样践踏他的男儿尊严,他早就把那人给恁死了!
可就是这个女人——就只有这个女人在他的愤怒底线上反复横跳,还言辞凿凿地威胁他必须接受她的花心。
这不就是明目张胆地威胁他吗?!
这不就是恃爱行凶吗?!
就仗着他喜欢她,她就可以这么为所欲为,就可以这么欺辱他吗?!!
萧君集简直都要气炸了。
要是可以,他真是想现在就拔剑把面前这个不要脸的女人捅个对穿——可偏偏他舍不得。
就算他都快把自己都给气死了,可他也舍不得伤害这个渣女人分毫!
啊啊啊!
个王八蛋!
裴仪你就不是个人东西!
萧君集心中的小人简直各种破口大骂,但面上却是一点都没透露出骂人的粗话。
“阿衡,你想多了。”饶是裴仪面对这样的指责,依旧是云淡风轻的模样。
她其实从一开始就预料到了男人会是什么反应,所以如今面对萧君集的各种指责,裴仪并不意外。
她也没觉得有什么好动怒生气的。
“不管你如今是对我情根深种也好,亦或是对我情且泛泛,甚或是对我完全无感,都不影响我不会只‘纳’一个男人的事实。”
裴仪很淡定地缓缓道:“我的规矩就是如此,不会因为你喜不喜欢我而改变。”
“你跟我也好,不跟我也好,日后若是有别的优秀郎君合我心意,而他又恰恰不排斥与我在一起,那我也是会纳他过门的。”
萧君集惊呆了,气惨了。
他愤恨地指着裴仪道:“你、你……”
他真是无语了!
他都没什么话好说了!
萧君集收回手愤然一拂衣袖,铁青着脸转身便往牢房外走。
裴仪优哉游哉地走到牢房的一排栅栏边上,望着男人急速行走的身影,轻笑着叮嘱道:“上次来给我带几本书,我在牢里挺无聊的。”
萧君集脚步一顿,扭过头来怒瞪着这个厚脸皮女人,恨恨地道:“你凭什么消遣我?!”
裴仪微微收敛了神色,似笑非笑道:“萧大公子这话就说重了。”
“你如今住在我府上,吃我的、用我的、穿我的,而且还受我的庇护。”
“我作为一个主人家,如今不过就是让你帮忙带几本书,难道还过分了不成?”
萧君集再一次被噎得没话说。
他真是不明白了,这个女人到底是怎么做到这么冷酷无情的?
没错,他如今会赖在裴仪府上,不仅是因为他心悦裴仪,更是因为待在裴仪身边是最安全的。
他乃是淮南王世子,身份敏感特殊。
别说京都各方势力都想在他身上做文章,就单说宫里头的那位皇帝陛下都整天想抓住他当个人质。
毫不夸张地说,如果他现在离开小裴府,只要没了裴家这层大伞庇护,下一秒老皇帝那些守在暗中的内卫就直接把他抓进皇宫里去了。
他一直以为自己这段日子和裴仪柔情蜜意了这么久,裴仪应该更多的是体会到他喜欢她,他爱重她。
可萧君集万万没想到,自始至终,这个女人都冷静得很——从来都是剖开表面看实质,把他所谓的“爱重”放一边,明白无误地指出他在依附她的事实。
所以,这个渣女人敢那么理直气壮地发表“渣渣宣言”,与其说是仗着他喜欢她,实际上是仗着她自己处于绝对的权力优势地位吧?
萧君集郁卒了。
他怨念地看着与自己隔着一排栅栏的女人,伤心又委屈地控诉道:“裴仪,你仗势欺人,太过分了!”
裴仪轻轻叹了一口气,一脸的语重心长之色,理直气壮地道:“萧大公子,你也不是小孩子了。总不能人家叫你干点事情,你就发小脾气吧?”
萧君集真是心头堵得慌。
他愤愤地朝栅栏走来,那一脚一脚的走得极为用力,就像是要把地板给踩出几个窟窿来一样。
他在外面一把抓住栅栏,愤恨不平地瞪着牢狱中的女人,气呼呼地道:“我哪里是在发脾气?我这是在为自己伸冤!”
“你伸什么冤?”裴仪似笑非笑地看着面前的男人,皮笑肉不笑地道,“你是没吃我家大米,还是没用我的钱?”
“你要是和别人谈合作,会连别人叫你带几本书就这样大吵大闹吗?”
“萧大公子,你敢说自己如今不是恃宠而骄?”
萧君集听到“恃宠而骄”而几个字,心跳忽而就漏了几拍,那明明有燎原之势的怒火一下子就默默地往内收缩——而且慢慢地一圈一圈地往内收,那火势肉眼可见地越来越小,越来越小。
裴仪微微歪着脑袋看着面前的男人,蔫坏蔫坏地笑着调侃道:“是我对萧大公子太过纵容了,所以才叫萧家郎君对我如此随意?”
萧君集不知怎么的,蓦然就红了脸。
他明明一个脸皮万丈厚的男人,如今却被一个女人调戏得红了脸。
这实在是……
萧君集心头羞恼得很。
可偏偏越想裴仪的那一番话,他就越是脸上烧得慌。
片刻后,萧君集才瞪着自己面前的坏女人,嗔怪地抱怨道:“你这个人呐,动情的时候倒是挺纯情的,平时就跟个流氓一样!”脸皮又厚,又不要脸,偏偏……还很撩人。过分!王八蛋!臭不要脸!
裴仪不以为然地笑了笑,眉眼弯弯就像是月牙一样,看上去实在是人畜无害极了。
她这样笑容洋溢的模样很有感染力。
萧君集原本怒气盈怀的,不知不觉中也跟着她染上了笑意。
裴仪从栅栏间的缝隙伸出一只手轻轻拉住了萧君集的衣袖,好声好气地哄道:“别生气了。”
“有什么话我们都可以好好说。”
“就算现在接受不了的也不必吵,说不定以后就接受了呢?”
“而且,日子还这么长,谁能保证到底是谁先变了念头呢?”
萧君集心里甜了起来,一直紧绷着的下巴这才放了下来,唇角也渐渐勾了起来。
但他不想自己显得这么好哄,只能强行绷住嘴角——可内心的欢喜是掩不住的,那嘴角还是不受控制地一直往上跑。
他强作矜持地看着面前的女人,轻哼了一声揶揄道:“你倒是挺会哄人的。”
裴仪笑得那叫一个宽容和气,很自然而然地接口道:“那也得看看面对的是什么人呀。”
要是换个人,我才懒得哄呢。
这后面的话,裴仪并没有说出口,不然显得太肉麻,也太油腻了。
不过,她不说,并不代表别人听不出来——毕竟这话里话外的意思挺明显的。
萧君集终于彻底展露了笑颜。
他故意斜眼睨着面前的人,想以实际行动表示自己其实还在生气,但嘴上却嗔怪地道:“说吧,你想要看什么书。”
裴仪笑得甜甜的,软乎乎地撒娇道:“就我平时常看的那几本——应该还在书桌上放着的,挺好找的。”
萧君集可真是败给这个女人了——和他争妻主权益的时候,那叫一个冷酷无情;现在又到回头来哄他,这叫一个娇娇软软。
萧君集心里可谓是又爱又恨。
他是真觉得自己拿这个女人没法子了。
可他内心里还有属于自己的男儿坚持。
他才不会这么快地屈服于这个好色女人!
想到这儿,萧君集面色一冷,冷淡地道:“好吧,我知道了。”
裴仪见这个男人突然又脸色臭臭的,暗道这人估计是又在心里编排了她一通。
她也没因此而面带愠色,而是好脾气地哄道:“路上小心。”
萧君集听到这一声叮嘱,几乎要立马败下阵来。
但他还是强撑着一副冷漠之态,故作高冷地微微颔首,用身体语言表示自己才不会这么轻易地屈从于裴仪。
裴仪目送着男人转身离去,直到看着男人的身影彻底消失在了视线里,她才长长地叹了口气。
她心里清楚得很,虽说如今有贵族姑娘娶夫郎,可那毕竟是少数,大部分的贵族姑娘还是守着世俗规矩嫁人生子。
于这个时代的男人而言,娶妻生子才是正途,若不是家境贫苦或是逼不得已,没有哪个男人愿意当一个女人的夫侍。
所以,当裴仪提出她不会只对一个人钟情时,她便料到萧君集必定会强烈抗议——事实证明也的确如此。
但这又如何呢?
她必须对自己坦白——她就同时看上了好几个男人。
她才不会让自己反复在几个男人之间纠结横跳之后,最后再很是勉强地只选择一个。
她绝不会这么委屈自己。
既然是这群男人厚着脸皮撩拨她,那就得让这群男人自己为他们自己的行为负责。
让她纠结?
做梦。
就该让这群男人自己去纠结。
愿不愿意跟着她,是这群男人自己要考虑的事情。
到底是他们几个人最后都愿意跟着她,还是说有人愿意有人不愿意,亦或是所有人都不愿意——于她而言,都没什么损失。
反正纠结的人又不是她。
裴仪眉梢一挑,一脸淡定地转身回了床铺躺着——如今难得有这么闲的时候,得好好休息才是。
但是……
她摸了摸自己的胸口。
方才太困了还没什么感觉,如今睡醒了,就慢慢感觉到自己被箍着了。
如今她女儿身已经被戳破,完全没必要再戴着这劳什子的裹胸布。
只是……
裴仪乜了眼那一排木头栅栏——那些狱卒透过这一排栅栏能清清楚楚地看见她在屋里干什么呀。
裴仪这才反应过来,在这么一个牢房里,她连洗澡都成问题呀。
她登时躺不住了,立马站起身来走到栅栏前道:“这位小哥,你过来一下。”
狱卒屁颠颠地跑过来,巴结地道:“裴大人有何吩咐?”
裴仪问道:“你们可以去找块大木板来吗——就那种可以挡住这一排栅栏的大木板。”
之所以要板子而不是一块布,就是因为布乃是透光的——一旦她在牢房里面脱个衣服洗个澡什么的,这群狱卒绝对能透过布将她的轮廓看得清清楚楚,那这块布真是有了与没有根本没区别。而木板不透光,那就根本没有这一层顾虑了。
狱卒下意识就抬眸看了看面前的栅栏,很为难地道:“裴大人,牢房专门把这一面墙设计成栅栏的样子,就是为了方便我们在外面探查牢房里的情况。”
“您要是用块大木板把这一面都给挡住了,我们这差事上还怎么交代得过去呀?”
裴仪和气地商量道:“我明白的。”
“小哥,我不是要为难你们。”
“只是……我一个姑娘家,有时候换衣服什么的,挺不方便的。”
“你们就行个方便,帮我找个木板来。”
“平日里,这木板就搁在一边,也不挡着那栅栏,你们要监视我就监视我。”
“但我要做点私密的事情时,我就用那木板挡住栅栏。”
“你看这行吧?”
这要求倒也合情合理。
但狱卒还是不敢擅自应承下来,而是谨慎地道:“裴大人,我这去找我们牢头反应一下你的情况。一有结果,我就马上回来告知你。”
裴仪笑得很甜,声音也很甜:“辛苦小哥了。”
狱卒脸颊不知怎么的就一下子红了。
虽说他早就已经知道这位裴大人是个女人,可裴大人一直穿着官服,倒也没叫他真的把这位裴大人当个女人看。
可如今,裴大人自己口头上说着身为女人的不容易,笑起来又这么好看,说话声音又这么好听,狱卒一下子就深深意识到——哦,这就是个姑娘家啊。
他倏而就心里不好意思了,红着脸小声应道:“不辛苦,为裴大人办事是应该的。”
话落,他就通红着脸跑开了,那背影看着总有那么几分狼狈仓皇。
没过多久,牢头就亲自前来回应她了,态度很是巴结。
“裴大人,是我们顾虑不周。”
“我这叫人去给你寻板子来。”
“你放心,天黑之前,这板子一定会送到。”
裴仪很客气地拱手行礼道:“多谢。”
牢头属于衙门小吏,并不能称之为“大人”,所以裴仪只能道一声谢,也不好在后面加什么称谓。
但不管怎么说,能得裴大人一声道谢,牢头还是很高兴的,当即笑咧咧地回应道:“裴大人客气了。”
事实证明,当周围的人都用心奉承一个人的时候,那办事效率真是杠杠的。
不管事情有多么不好办,这群狱卒还真就在天黑之前把板子给找来了。
裴仪自然又是一番道谢。
然后,她就迫不及待地脱下衣裳,将自己的裹胸布一层一层地开拆来。
彻底放松的那一刻,裴仪深深地呼出了一口气。
终于可以理直气壮地不用这层束缚了。
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