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幕幽幽显示字幕:“汉顺帝刘保崩,冲帝始在襁褓,太后临朝,诏冀与太傅赵峻、太尉李固参录尚书事。冀虽辞不肯当,而侈暴滋甚。
冲帝又崩,冀立质帝。帝少而聪慧,知冀骄横,尝朝群臣,目冀曰:ot此跋扈将军也。ot冀闻,深恶之,遂令左右进鸩加煮饼,帝即日崩。”】
村民连忙一叠声的问:“这是啥意思?啥意思?”
读书人被催的不行:“安静安静!你们说还是听我说?!”
等村民们都住嘴,他这才道:“说的是东汉年间,汉顺帝刘保驾崩,他的儿子还在襁褓中,只能让皇后梁氏成为太后临朝听政。
这梁冀乃是太后梁妠的兄长,因外戚身份,担任大将军一职,如今又和太傅赵峻、太尉李固一起负责……你们也不用知道参录尚书具体是什么意思,解释起来很复杂,只要知道他们几个负责辅佐太后管理朝政就好了!”
村民们半懂不懂的点头称是:“哦哦哦。”
读书人满意的继续道:“但冲帝没养大,夭折了,于是梁冀选择让旁支的刘缵继位,当时他只有八岁,有一次当着百官的面,说梁冀是‘跋扈将军’,于是梁冀让人下毒,毒死了这位天子。是为汉质帝。”
村民们大惊失色:“啊呀!?天子居然也会被人下毒吗?”
“那太后呢?太后知道这事吗?太后不管吗?”
读书人遗憾的摇了摇头:“太后和梁冀是兄妹,关系自然比旁人更亲近,梁冀总是向太后进谗言,蒙蔽太后!”
村民们天然的认为天子绝对是正确的,本能般道:“那梁冀一定是个大大的坏蛋了!”
读书人点了点头:“不错!弑君弄权,大奸大恶!”
几乎所有人都理所当然的认为:“那么卫太子一定是去为枉死的天子报仇的!”
八岁的汉质帝刘缵如今就在朝堂之上——天幕出现后,太后便与天子、群臣一起观看。
他望向出了一头冷汗的梁冀,轻飘飘问道:“大将军欲杀朕乎?”
李固几乎是扑了出来,疾声道:“天幕昭昭!如今大将军弑君之心,四海皆知!请太后决断!”
梁冀这才回过神来,慌乱跪下:“太后!陛下!臣绝无此心!!”
当权者是梁妠的朝代,梁冀或许还能抗辩一二,但汉顺帝刘保还活着的时候,他已经准备被人拖下去了。
秦时,始皇帝看着那“帝崩”“又崩”的字眼,眉头紧锁。再看见“帝尚在襁褓”“太后临朝”等字眼,一瞬间就联想到某些并不愉快的回忆。
单看那段史料,秦朝没人能解读出“太后”与“大将军冀”是兄妹,因此始皇帝的脑回路自然而然的往另一个方向狂奔而去——
“此大将军可是与太后有染?”
莫非是另一个赵姬和嫪毐?
没有“赵姬”的默许,那“嫪毐”怎敢对天子下手?!
汉初,刘邦看了一眼身旁的吕后。
外戚……外戚……
汉武帝时,他眉头紧皱:外戚而已,怎么竟能闹成这个样子?一个外戚竟敢跋扈到弑杀皇帝?!
【李承乾道:“你杀了梁冀?”
刘据:“嗯。”
李承乾道:“你救了汉质帝?”
刘据:“……他并没有活下来。”
李承乾一愣:“怎么回事?”
赵忆道:“这就要牵扯出一个问题了——梁冀是否真的毒杀了皇帝?”】
梁冀脑子猛地一激灵:诶!老子好像还能活!
他立刻大声喊冤:“臣冤枉啊!!”
【李承乾皱眉道:“千百年来,所有人都这么认为的。”
赵忆道:“的确如此……不过,千百年后,有人提出了疑点。《后汉纪》和《后汉书·李固传》记载了在汉质帝身体不适时,梁冀就在身边,李固也听说了这件事情,赶入宫内,询问天子。
那时汉质帝还能说话,说自己吃了煮饼,肚子不舒服,如果能喝水,也许还可以活下来。但梁冀说‘喝水可能会呕吐,不能喝’,话还没说完,汉质帝就驾崩了,李固‘伏尸号哭’,要求追究御医的责任,但梁冀没有允许。《李固传》里额外写了一句‘冀虑其事泄’,就是说,认为是梁冀担心李固追查医生暴露自己所以没有同意。”
李承乾想了想:“如果按照《后汉纪》的描述,也可能是梁冀觉得天子死不必牵连大夫,所以拒绝。”
赵忆笑了笑:“若是这样,对那些大夫来说,臭名昭著的跋扈将军梁冀,岂不是比享有美名的李固更值得尊敬?”
李承乾皱眉道:“但以梁冀在史书中表现出来的性格,我不觉得他会是怜惜大夫的人,而且在这件事情上,他表现的就是很可疑。”
赵忆点了点头:“的确如此。汉质帝公开指责梁冀后,某日天子不适,想要喝水,梁冀在场,却拒绝天子饮水,然后天子驾崩。李固提出要调查,梁冀却拒绝调查……不过,说到底,除了汉质帝某天不适最后驾崩这件事外,说他被人所害是没有证据的。”
李承乾诧异道:“还需要什么证据?”
赵忆道:“总之,后人提出了另一种可能性——《四月时令》里有记载,从五月开始到七月立秋时节,不要吃煮饼以及水溲饼,因为难以消化。‘此二饼得水即坚强难消,不幸便为宿食伤寒病矣’。得病之后,会发烧头疼、腹痛腹胀、恶心呕吐、怕风畏寒、口干口苦。若只是如此,还不会致命,但万一诱发了急性肠胃炎,以当时的医疗条件,恐怕后果严重。”
李承乾沉默半晌:“汉质帝死亡时间是闰六月……那有没有可能是梁冀要求左右非要给天子吃煮饼?”
赵忆道:“有可能。所以有很多种可能,比如汉质帝真的就是吃了煮饼,因为急性肠胃炎而暴毙,比如梁冀把鸩毒加在食物里,想用食物中毒或者肠胃炎的反应来掩盖自己的毒杀。真正将梁冀定罪的,是汉桓帝诛杀梁冀后公开发布的诏书里,将他毒杀质帝列为了第一条。”
李承乾道:“那个时候,自然是网罗越多罪名越好了。”
赵忆点了点头:“就像唐朝时,李隆基发动政变,诛杀韦后和安乐公主时,也说她们毒死了唐中宗李显。也许是真的,也许是他需要一个类似‘清君侧’的借口,毕竟当时李显是有儿子李重茂能够继位的,他的所作所为和造反没什么两样。”
李承乾:“……等等,什么东西?”
刘据道:“虽然都是唐朝事,但已经和你无关。”
李承乾不服气道:“那么梁冀是不是真的鸩杀了汉质帝,和你有关吗?”
他一时气糊涂了,说出口才反应过来——当然有。
因为若是梁冀杀了汉质帝,那么刘据杀了梁冀,汉质帝就不当死。
李承乾一顿:“你杀了梁冀,汉质帝还是死了?”
刘据又露出一副厌世的模样,沉默不语。
赵忆替他点了点头:“没错。”
李承乾道:“那也不值得你这么失落吧?梁冀有没有杀天子不说,但李固总归是个忠臣能臣,没错吧?你见到他了吗?见到他总归会高兴才对吧?”】
每个朝代的李固本人,都因为这句话而屏住了呼吸。
【天幕上也同时显现史书上关于李固的记载:“李固,字子坚,汉中南郑人,司徒李郃之子也。四方有志之士,多慕其风而来学,京师咸叹曰:是复为李公矣。
阳嘉二年,有地动、山崩、火灾之异,公卿举固对策,诏又特问当世之敝,为政所宜。
上奏天子曰:应权去外戚,政归国家;禁侍中尚书中臣子弟不得为吏察孝廉;罢退宦官,去其权重,裁置常侍二人,方直有德者,省事左右。”】
眼见着这长篇大论,村民们连忙又吵了起来:“什么意思?什么意思?”
读书人道:“这李固,字子坚,是汉中南郑人,父亲是三公之一的司徒李郃。但是他读书的时候,隐瞒身份,改变姓名,不借助父亲的声望,而闯出了自己的名声,许多人听说了他的才学出众,都来拜见他,想跟从他学习。知道他父亲是三公后,人们就赞叹说,李家又要出一位三公了。”
有闲汉不屑道:“他说自己隐瞒身份,人家就真的不知道他身份了?没准早就知道他爹是个大官了呢!”
读书人被打断了,顿时不悦道:“你听不听?听就闭嘴!”
李固向来是清流士大夫推崇的榜样,一个不读书的闲汉根本就不了解,却张口便批评来批评去的,读书人一听就觉得烦闷。
闲汉讪讪一笑,不说话了。
读书人这才板着脸继续道:“汉顺帝刘保阳嘉二年时,灾祸频发,天子下令让百官商讨朝廷政策是否有误,导致上天不满,有人推荐李固,天子便特别下诏要求李固发表意见。
李固直言不讳的说,外戚、高官、宦官们都在侵害国家利益,为自己、自己家族、自己的依附者们谋取利益,所以应该收回外戚的权利、位居高官者的孩子以及亲戚不得举孝廉为官、宦官权势太大,应该裁减人数。”
“嚯!”有人咋舌:“这人,岂不是把所有能得罪的人全得罪完了?”
读书人昂然道:“所以,李固才是真正的忠贞为国!不计个人得失,心中只有匡扶社稷!”
【“见到了。”刘据轻声道:“但正因为他是个忠臣、能臣……我才更难以高兴。”】
李固顿时一愣,心猛地一沉。
读书人也傻了。
村民们道:“这是啥意思?为啥汉太子这么说?不是说李固是个厉害的好官吗?只要让李固当宰相、丞相、还是什么内阁首辅啊之类的,国家不就能好起来吗?”
“是呀,咱们现在过得这么苦,不是都说因为严阁老是个坏蛋吗?只要严阁老不在了,咱们就能有好日子了!”
读书人这才猛地回过神来:“嘘!嘘!”
【李承乾代替他问出了那个问题——也代替所有人困惑的人问出了那个问题:“为什么?”
刘据道:“因为即便是这样贤明正直的人,也无法拯救国家。”
李承乾微微一愣。
刘据望向他的眼睛:“我不知道你的父亲是如何教导你做太子、以后做天子的,我只知他们总告诉我,天子最要紧的,便是亲近正直贤明的人,远离谄媚贪暴的人,只要满朝文武都是君子,天下就不会不安定。”
李承乾迟疑道:“虽然我不记得了……但听起来,难道不对吗?”】
普天之下的观众都道:是啊,难道不对吗?
【刘据道:“可是正直贤明的人,从哪里来呢?”
李承乾有些茫然的看着他。
“要为官吏,就至少要能识字、写字、通文墨、最好还能精算术,是吗?”
李承乾点了点头。
“若说在西汉还能从底层提拔这样的人才,在东汉,非世家大族出身,有可能获得提拔吗?若罢免宦官、外戚,岂非只剩天子与世家共治天下?”刘据道:“如果局面如此,世家虽无诸侯之名,却有诸侯之实,正是如此,才导致东汉末年群雄并起,三国之乱。”
他道:“李固虽然是个好的,但他终究也属于世家阶级,阿忆说过,只有背叛阶级的个人,没有背叛阶级利益的阶级。他一个人,是解决不了问题的。”
李承乾沉默半晌,突然道:“你居然知道三国?”
刘据瞪了他一眼:“我在这天宫之上,难道不会学习?我自然会询问阿忆关于后世的历史,研究汉代的发展脉络,只不过我还没有研究到你的唐朝而已。”
李承乾讪讪一笑:“所以你那么失落,是因为你找不到能解救东汉的办法?”
“不,不仅如此。”刘据低沉道:“是我看不见解决朝代更替的办法。杀了梁冀,见过李固后,我请求阿忆再允许我下凡一次。”
李承乾算了算:“你晋升一次,下凡了两次?怪不得你运用能力那么熟练!”
刘据点了点头:“这一次,宫门带我抵达了‘第一次党锢之祸’的时候。你虽然忘记了唐朝的事情,却记得汉代以后唐朝之前的事情,如你这般的后世之人,是如何评价看待这起事件的?”
李承乾道:“还能如何?汉桓帝昏庸,亲近小人,任用宦官,导致朝堂纲纪腐败,于是正直的官员为了拨乱反正,弹劾宦官。
在宦官的谗言之下,汉桓帝被蒙蔽,认为这些官员结党反叛朝廷,于是兴大狱镇压诸多官员,后来因群情激愤,汉桓帝不得不大赦天下,虽然释放了许多大臣,却令他们终身不得再启用。因而被称为‘党锢之祸’。”】
汉桓帝:……猛地就在天幕上被人直言“昏庸”了呢。
而身处“党锢之祸”漩涡中的众人,在事件发酵的时期,也还不曾将整件事情定义为“党锢”,只能凭借士大夫与宦官之争这个指向,模糊的猜测——说的莫非就是现在?
而“党锢”已经结束后的时代,人们都是一呆——第一次?
不是,这事还有第二次、乃至第三次吗?
【“是啊,我一开始也是这么以为的。宦官作乱,只要我除掉宦官,天下是否就可以清明?士大夫强势,那么我杀死僭越之徒,是否就可以维持稳定的平衡?”刘据幽幽一叹:“但是去往那个时代以后……我不这么认为了。”
他低头轻轻抚过自己的环首刀:“我认为……除了杀光他们,别无办法。”
李承乾一愣:“杀光他们?谁?宦官吗?”
“不,”刘据表情平静:“宦官、外戚、世家……全部都要死。”
李承乾:“……”
他震惊的转头看向一旁的赵忆:“是我听错了,还是?”
赵忆也很平静:“巡猎是这样的。没事。”
“没事?!不是?这叫没事?!”李承乾愕然道:“怪不得我之前选择‘毁灭’,你们那么淡然!不管怎么看,刘据这个‘杀光’也比我的‘毁灭’更让人觉得危险吧?!”
赵忆轻轻一叹:“巡猎的游猎从来不计代价,其拯救和破坏也几无差别。”
李承乾:“……我现在明白为什么巡猎之道能和毁灭之道互换了。”】
之前觉得自家汉朝太子比李承乾好多了的汉代皇帝们:……不是,啊?
汉景帝刘启倒吸一口冷气:“彻儿,你怎么教儿子的!!”
十六岁的刘彻很茫然:“……我不知道啊!”
李世民很激动:“瞧瞧!瞧瞧!我就说吧!还是高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