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据沉默不语。
身边的人……
是啊,若李承乾担当太子时,与他情况类似,那么他们身边的人……无非就是“老师”、“属官”、“妻妾”、“仆从”等人。
的确也会有人告诉他们民间的事情,但那只是因为不去了解,就会失去对国家基层的控制和掌握,导致大乱,而不是对底层人民有什么关心。
可就算如此,那些向他们陈述民间事迹的官员们,自己本身也早已脱离真正的底层了。
京师中的百姓,权贵们或许还能了解一二,可远一些的百姓呢?更远一些的,边境的百姓呢?
就只能靠当地官员上报,或者中央派人巡查了。
但那又怎么可能比得上自己去看、去经历来的真实?
现在李承乾知道了。
刘据想,天幕上的自己大概也知道了。
天幕上的自己那样激动、严厉的责骂李承乾,尽管汉朝还没有“应激”这个词语,但他能意识到自己的情绪并不正常。
原本人们都以为,李承乾踏入了修仙之道,哪怕是刚刚入道,也一定会与凡人有着天壤之别。
但现在所有人都看见了——并没有。
他的确有些神异之处,比如说,大家都缺少食物,但李承乾看起来远远没有他人那样饥饿虚弱,当斥候小女孩显露出她觉得寒冷时,李承乾也很少对外界温度显出不适应。
他或许不那么容易饿、或者已经辟谷,又或者已经寒暑不侵……
这些都是神异之处。
但却又在战争中,显得那样的……聊胜于无。
其实他要自保并无问题,但若是想要庇护他人……便远远不够了。
李承乾感到挫败很正常,让刘据担忧的是……他的第一次呢?
如果李承乾的第一次下凡如此狼狈不堪,那他呢?
可这一次难道不是因为李承乾与神女分散了吗?
刘据想,他第一次下凡时,难道神女也不在身边?
若是有神女在一旁护佑,他怎么会沦落到李承乾那样的地步?
他究竟遭遇了什么,才会产生“自己是个什么都做不到的无能之人”的愤怒?
而自西汉中后期开始成形,直到唐宋之际才被打破的世家门阀们,不少人却大感冒犯,而感到恼怒——
寄生虫?
什么叫一直趴在别人身上吸血、贪婪地索要他们的供养,不事生产却还洋洋得意?
什么叫无能的寄生虫!
他们不事生产,那是因为他们有祖业!
他们的祖业,可是世世代代传下来的!他们为了维持地位,整天谋划算计,搬弄权利,勾心斗角,也是很不容易的好不好?!
再说了,没有他们管理内政、出兵打仗、行商贩货,这天下能安稳得了、繁荣得了、兴盛得了吗?
让那些只知道种地务农的蚁民来治理国家,他们能治理好吗!?他们懂怎么治理国家吗!
天子都可以换,可他们这些世家大族可不能倒啊!
这卫太子说出这种话来,怕不是受了刺激太大,失心疯了吧?他们功绩大得很呢!
可是大部分平民却听得很振奋——卫太子在骂那些贵人诶!
“是啊……咱们难道天生就比那些狗屁贵人们差?都是一个脑袋两只胳膊两条腿,他们凭什么瞧不起咱们,凭什么骑在咱们头上作威作福?”
许多人民很朴实,他们不明白什么权力斗争、也不明白什么朝代更迭的逻辑,他们只单纯的想,卫太子骂权贵,那他肯定是站在咱们这边的!
他肯定是个好人!好太子!
以后也一定会是个好天子,好神明!
哦,他好像当不了天子了,那他也是个好废太子!
但也有人听不懂天幕上刘据究竟在表达什么,又是疑惑又是不解道:“这卫太子怎么这么大火气?”
【赵忆一行人,在老兵的带领下,回到了山炮和伤兵身边。
瞧见他,山炮非常高兴:“老兵!十岁半!郎君!你们回来了!”
他迷惑的看向赵忆和刘据,老兵道:“这两位仙人就是郎君的同伴了。”
山炮有些莽直道:“和郎君一样的仙人?只会召唤一两次天将的那种吗?”
赵忆笑了笑,没有说话,她提起裙子蹲了下去,查看伤员的伤势。
刘据望着他黑乎乎的小脸,又看了看地上的伤员,“你们缺食物吗?”
山炮瞪大了眼睛,“你们有食物?”
刘据伸手从身后拿出了一袋炊饼。
老兵就站在他身边,惊讶的往他身后一看,却没瞧见任何能放下炊饼的口袋或者别的布囊。
刘据道:“一些凭空变物的小法术而已。”
他将炊饼交给老兵,让他分给眼巴巴的山炮和老兵。
赵忆给伤员喂下丹药,也凭空变出一个透明的水瓶,给他喂了点水,没过多久,那奄奄一息、意识模糊的伤员便能自己从担架上坐了起来。
看着他们四人狼吞虎咽的吞着炊饼,分着清水,赵忆看向李承乾道:“你的晋升材料收集的怎么样了?”
李承乾微微一愣,好像才想起这件事来。他迟疑道:“敌人的心脏……是要吐蕃人的吗?我杀了两个吐蕃人,但是我没挖他们的心脏……”
“我们不知道是不是吐蕃人的心脏,”赵忆道:“因为‘敌人的心脏’,‘敌人’的概念是由你而定的,若你觉得‘吐蕃人’是‘敌人’,那么他们的心脏就算数。”
刘据道:“既然穿越宫门来到了这里,那么敌人八成指的就是吐蕃了。”
“那还有两柄受到血与战火淬炼的百战残刃,”赵忆道:“你有头绪了吗?高明?”
李承乾犹豫了一下,走向了老兵。
老兵坐在地上,他便单膝跪在他的身边,与他平齐道:“老兵……”
老兵连忙就要站起来,被他按住了肩膀:“没事,你吃你的……我想……你那柄长枪,可不可以给我?”
老兵迟疑道:“可以是可以……但那并不是什么神兵利器,配得上您仙人的身份吗?”
李承乾自嘲一笑:“我配不配得上它,那还两说呢。没事,你不用现在给我,我们会把你们送到安全的城里去,到时候……我给你买一柄新的枪!”
他转头看向身后的赵忆和刘据:“……你们会陪我把他们送到安全地方的吧?”
赵忆点了点头,而刘据道:“你确定你有钱给他买一柄新枪?”
李承乾一怔,他看向赵忆,露出求助的神色:“阿忆,你有吗?算我借你的。”】
看着天幕上自己那窘迫的样子,李承乾感到十分别扭——他还从没需要和别人借过钱!
这也太丢脸了!
……不过,算了,他的脸,之前反正也丢的差不多了。
【赵忆点了点头:“那第二柄呢?”
李承乾道:“什长的短刀。他的短刀,插在草儿的坟墓上。正好,我们可以回去重新把草儿好好下葬,给她立个正式的碑……”
赵忆和刘据并没有对他的选择有任何异议。她点了点头,而刘据直接转过身,远眺着附近的群山与天空,神色有些凝重:“阿忆,尽快把他们送到安全的地方去。我感觉……不大好。”
闻言,老兵迅速把最后一点炊饼三下五除二的塞进嘴巴里,“那我们现在就出发吧!”
李承乾关心道:“不再休息一会儿吗?”
赵忆道:“‘执金吾’的灵应非常敏锐,如果刘据感觉不大好,那一定有什么危险的事物在靠近,还是听他的比较好。”
李承乾诧异的看了一眼刘据:“为什么我感觉他只比我高一阶,却比我强那么多?我在第九阶,听起来就是嘴皮子厉害一点,但也没多么厉害。他却在第九就能有那么强的武艺,现在又……”
他们迅速上路了,吃饱喝足,伤兵又可以自己行走后,速度顿时快了不少。
赵忆道:“等你到第八阶,你也会有很强的力量。因为剑戟士主打一个‘如果你不肯听从我的纵横之术,那我就只好用我的拳脚说服你’。”
“那第九阶就什么都做不了吗?”
“也不是……只是你还不熟悉你的能力,所以不知道如何使用。”
他们终于可以沿着白河,一路向北了,只是刚刚抵达白河河边,忽然一阵狂风袭来,十岁半人小体瘦,差点被吹飞出去,全靠刘据眼疾手快将他一把拉住。
李承乾慌张道:“什么情况!?”
他话音刚落,就有一只巨大的怪物从他身后掠过,他猛地回头看去,却见一只紫色的、长着骨翅、拖着长而尖的尾巴的怪兽,在天上折身而返。
他忽然想起之前赵忆曾说过——“虚卒不是问题……只怕它们会引来更大的。”
李承乾朝着赵忆震惊道:“这就是‘大的’吗?”
赵忆的表情也很凝重的望着那只降落在附近山头上的巨兽——它在山上,竟把那座不矮的山崖衬得仿若一块低矮的岩石,甫一落地,便震得地动山摇。
“是末日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