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做梦的男孩大喊的声音传了过来:“来了!来了!”
什长立即握紧了手中的匕首,李承乾下意识护住草儿,却见做梦的男孩从老兵身后,拎着一只肥硕的兔子跑了回来。
他骄傲兴奋的向他们展示自己的猎物:“你们瞧!”
大家这才转忧为喜,纷纷露出笑容。
夜深了,火烧得更旺了。
大家一起聚在火堆旁,李承乾耐心的教做梦的男孩认字。
“你很喜欢读书吗?”
男孩眼睛亮亮道:“我听人说,读书可以明理、可以开智,可以明白很多很多道理。”
李承乾温和道:“那如果你能读书,你想明白什么道理?为人处世、治国经邦?”
“我也不知道……”男孩低头看向自己手中的书册,轻声道:“但我想知道,人为什么要打仗,有没有什么办法不打仗,或者打起仗来,咱们怎么才能一直赢?为什么世间有人富贵有人穷困,真是天定如此吗?麦子要怎么才能丰收,什么时候咱们的生活才能变得更好?风为什么会往这边吹,火为什么会从柴上烧起,山上为什么会有云雾?那些大河大湖,乃至大海里面,真的会有龙吗?”
说到这里,他有些不好意思:“我说的真乱!我什么都想知道,会不会有些太贪心?”
李承乾正要说话,十岁半守在锅前,傻乎乎的笑着转过头来,打断了他们:“好香啊,我口水都要流下来了。”
斥候小女孩抱着草儿依偎在另一边,忽然痴痴道:“我想我娘了……”】
仿佛天地与之同悲,天幕之外的天空,逐渐阴云密布。
黑云压顶,滚滚雷云之下,天幕上那温暖的火光,显得那样孤独和遥远,又显得那样渺茫。
【有苍凉的歌声渐起,仿佛天地之间有谁垂怜。
“乌发乱,幞头暗,马鸣萧萧彩云散。功名事,惹人烦,千重渡过万重山。
驿桥晚,冷月暖,西出阳关路漫漫。为君饮,死生难,胡杨琵琶念长安。”】
有人喃喃自语:“上古时期,苍颉作书,而天雨粟,鬼夜哭……今日神明以天为布,显灵图像,这些歌声,莫非是苍天有,以歌垂怜吗?”
【老兵握着长枪,在一旁放哨,闻言,他转过头来看了她一眼,垂下眼眸。
草儿定定的望着天空,山炮闷头不作声,不知在想什么,做梦的男孩也停下了学习,扭头看向她。
李承乾也望着她,这个坚强的女孩,一直努力的照顾着所有人,但此刻,她也只是一个脆弱的孩子。
她的眼中溢出了眼泪,默默地沿着脸颊流淌而下。】
【“前路险兮,谁人携手,提笔挥袖绘不出你眼眸。铁衣寒,夜不还,世人安,吾心安。梦里再看,灯火阑珊。”】
李世民一声长叹:“世人安,吾心安!”
他望着天幕上的李承乾,心中又喜又忧。
喜的是他能看出高明的改变。
受到捶打并不是一件坏事,毕竟百炼成钢。
以前作为太子,李承乾几乎无法得到这种接近底层的历练。
而他忧的,是此刻高明心中不知该有多么难受。
可你能体会到这一点吗?高明?
作为天子,正是要世人安,吾心才能安。
【“银河百丈星辰闪烁,故园半亩花开花又落。
凌风一时,无名白首,赤子心,破苍穹。”】
【什长抬头看向天空,轻轻的叹了口气;
十岁半揉了揉鼻子;
老兵轻轻倚靠在城墙上,望着远方,不知想到了什么——
他总是显得成熟可靠,指挥着大家一路转移,但他也只是个十六岁的少年。
他的父母呢?他也会疲惫软弱,思念自己的家吗?
李承乾的视线,缓缓从每一个人的脸上看过,像是要把他们都深深的印刻在脑子里。】
【“黄沙卷,金甲穿,烽火连城,横刀了却狼烟。心如水,志如磐。”】
【“阿娘!”
冥冥之中,斥候小女孩的耳边响起了一声欢呼。
她恍然发现自己已经不在长城之上。
这里是一个安宁美丽的村庄。
或许正是她原本生活的故乡。
阡陌交通、鸡犬相闻,稻田一片金黄。
许多孩子兴奋的跑过她的身边,斥候小女孩茫然的回头望去,却见前方丰沃的平原上,许多神色温柔的妇人向着她张开了怀抱。
“阿娘——”
不,她们并不是朝着她张开怀抱,而是准备迎接自己的孩子。
无数的孩子扑入母亲的怀中,露出快乐的笑容。
人群里,斥候小女孩孤零零的流着眼泪。
转眼,她身旁空空如也。
只有被烧毁的农田、破败的屋舍、满地的尸首与鲜血。
她流着眼泪,望着镜头,似乎正与天幕之外的人们对视。】
【歌声幽幽:“驿桥晚,冷月暖,西出阳关路漫漫。为君饮,死生难,胡杨琵琶念长安。”】
无数人同样涕泪横流,只因历朝历代,盛世之所以被歌颂怀念,正是因为乱世实在令人肝肠寸断。
安史之乱后,后世几代帝王都在竭尽全力的收拾烂摊子,却少有成效。
难道只有吐蕃一方强势吗?
突厥、回纥又能好到哪里去?
回纥出兵帮助李亨收复长安,然后在洛阳抄掠三天。
代宗年间,回纥掠人子女,唐朝官员夺回后,回纥以三百骑犯金光门、朱雀门。
回纥人杀人,唐朝官员关入牢狱,其酋长敢冲击官府,砍伤狱吏,劫囚而去。
回纥在太原纵兵大掠,朝廷竟不敢问。
李白作诗曰:“三川北虏乱如麻,四海南奔似永嘉。”
而永嘉之时,正是晋朝崩溃,导致中原南北分离,衣冠南渡,北方进入五胡十六国之乱世之时。
无数人心中默念着:“念长安……长安!”
那是强盛的象征、安宁的梦想,是人们渴望的、可以安居乐业的幸福生活。
始皇帝不由得想:天幕既然说秦后有许多朝代,那么终有一日,秦也会进入末期。
那时,也会如天幕上的唐一般,战乱四起、烽烟不断么?
天幕上的唐人,对长安如此魂牵梦萦,即便唐朝局势糜烂至此、无力出兵、无法支援,也能坚守四十年而不降……
他看向李斯,却不好在百官面前询问“若有一日秦亡”这样的问题。
他想:那时,也会有秦人,如此怀念咸阳吗?
汉武帝的脸色不大好看,他也在想一样的问题——汉是如何灭亡的?
那时也会有安西军这样的队伍,即便如张骞那样困居一隅几十载,也依然忠心思汉么?
那时的人们,也会哭泣着怀念他大汉的长安么?
东汉末年,黄巾军中,有年纪大的军汉擦去了眼泪,长叹一声:“……这世道,怎么就变成这样了呢?”
这样的让人活不下去。
【夕阳自远方沉入山后。
又是新的一天了。
老兵手握长枪,站在悬崖之上远眺,忽然他转头望来。】
【“待回首,天涯远。醉卧夕阳,心寄万里河山。与谁同坐?
明月、清风、你、我。”】
那一瞬间他好像在询问天幕下的许多人——
那些心寄万里河山的人——
是否愿意与我一样,黄沙卷,金甲穿,横刀了却狼烟。心如水,志如磐,铁衣寒,夜不还,世人安,吾心安?
早年仍在西汉长安太学学习的刘秀,目光灼灼,满是向往之意,不禁低声道:“大丈夫,当如是!”
张角振臂一呼,神情激动:“苍天诏令,黄天当立!岁在甲子,天下大吉!”
曹操叹道:“好一个‘赤子心,破苍穹’!生子当如此啊!”
朱元璋扼腕叹息,想起了自己的养子沐英。
沐英字文英,八岁被他与马皇后收养,十二岁开始跟随朱元璋行军作战,十八岁升为帐前都尉,朱元璋一算,当时他也不过比天幕上的老兵大两岁。
“这孩子一看便是顶顶好的!若是能收为养子,如文英那样,岂不为大明一大助力?到时文英永镇云南,这孩子永镇西域,多好?”
沐英三十一岁便封西平侯,朱元璋甚至幻想了一下,若是为老兵封侯,该给个什么封号?
征西侯?定西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