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听见自己能去安全的地方,草儿却站在原地,无神的双眼看着天空,一动不动。
她的沉默,让李承乾意识到了什么,他有些不敢直视她的面容,移开视线解释道:“我可以带你去长安……长安有最好的大夫,我可以带你治好你的眼睛。”
草儿这才惊喜的笑了:“真的?”
但她的笑容只下意识的维持了一瞬,便消散干净,露出担忧的神色:“可伤员叔叔怎么办?哥哥,你不是说你会仙法吗?你不能保护他们吗?”
李承乾急道:“我的仙法用完了,若是回去,咱们都得死!不是被吐蕃人追上杀死,也会饿死冻死!”】
有人生气道:“原来他还记得神女说,关二爷只能召唤两次?那他之前还炫耀自己用掉了一次!”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肉食者鄙!”
“要是他那时留着关二爷,这次关二爷消散后,他还能再召唤一次,何至于带着草儿逃跑?”
“哼,那他全靠关二爷的话,不是这次逃跑,下次也会逃跑的,他就是……他就是……贪生怕死!”
“可之前他也拿着陌刀杀了两个吐蕃人,不应该是懦弱之辈啊……”
“那两个吐蕃人假扮成平民百姓,没有着甲,他从身后拿着陌刀偷袭,自然问题不大,可现在面对的是成建制的着甲吐蕃军队,他就算能一当二,难道能一当千吗?”
“是啊。之前黄忠老将军和关二爷,不也只能抵挡一阵便消散了?两位纵横沙场的天兵天将都做不到的事情,承乾太子如何做得到?逃也没什么……留下去真的只会死啊。至少,他还带着草儿,还救了草儿,还说会治好她的眼睛呢……”
【但听了他这话,草儿却直接抬起双手,转身朝着身后走去。
李承乾抱怨发泄完不满,惊讶道:“你去哪?”
草儿从口袋里拿出之前什长递给她的馍馍,回头轻声道:“他们的吃的,都在我这呢……”
李承乾一时怔住。】
天幕下的许多人也一时怔住。
不管谁看,都会觉得这两条路根本不必选——一条路危机四伏、前路未卜,而另一条,却是仙人指引,通向安全与健康。
草儿有无数的理由跟李承乾走,再也不回去,或者,她回去可以有许多许多理由,但偏偏这一条,最让人哑口无言。
“不是的,不是的,”有军汉低声道:“那是那什长把自己的食物让给你吃的,是给你吃的。你带着走吧,你走吧。”
不知为何,劝着草儿根本听不见的话语,他自己反倒说着说着,忽然哽咽了。
逃兵多常见啊,他们从军多年,有时是同袍溃退、有时是自己溃退,逃了之后,他们有时也会想,自己散了,剩下的兄弟们怎么办?
可没办法,既然都已经被打散了,回去又能怎么样?赢不了,就只能先顾好自己的小命。
但他们的理所当然,却在草儿这个年幼的盲眼女孩 面前,被击得粉碎。
——无论如何,我都绝对不会抛下我的同伴。
有儒生感慨:“一个孩子,却真正做到了‘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啊……”
东汉,邓绥望向身旁的班昭。
刚入宫时,她们便认识了。
那时班昭在洛阳南宫续写《汉书》,邓绥跟随她学习。后来汉和帝也多次下诏,让班昭在后宫为皇后、贵人们上课。
她曾是邓绥的老师,被邓绥称为“大家”。
汉和帝死后,邓绥掌权初期,授予班昭金印紫绶——百官之中,只有相国、丞相,掌丞天子助理万机,可配金印紫绶。
后世人们提起女相,想起的基本上都是上官婉儿,但纵然武则天女帝当政,上官婉儿的正式名分也只有“昭容”。
而在距离唐朝数百年前的东汉,不仅有“太皇女君”邓绥,亦有女相“班昭”。
只是从班昭开始书写《女诫》起,两人之间的分歧便愈演愈烈。
“朕以为,”邓绥道:“天下女性该学习的,不该是‘卑弱’、‘敬顺’和‘曲从’,反而该是‘坚毅’、‘明慧’和‘不屈’,班大家以为如何?”
已经六十多岁的班昭,头发早已斑白,她低垂着眼眸,双唇紧闭,仿佛老人耳背之状,听而不闻。
见状,邓绥的语气虽然依旧和缓,却已经很是冷淡:“班大家已是花甲之年,博学高才,举世皆知……如何却不如一髫年之女?”
【“老兵——老兵——”
就在老兵飞奔着在长城上,回头寻找“走失”的李承乾和草儿时,草儿带着哭腔,趴在地上,双手攀爬着乱石嶙峋的陡峭台阶。
她看不见前路有多险峻,却本能的感到畏惧和害怕。
但即便吓得快要哭出来,她继续执着的往前攀爬。
李承乾着急的追上去,“你眼睛看不见,你去哪啊?!”
草儿充耳不闻,只喊:“老兵——”】
这在某些有心人眼里,怎么不算“唐朝子民抛弃了唐朝太子,选择了新的天命之君”呢?
可,谁让这唐朝太子先抛弃子民在先?
看来这唐朝后世天子动不动就抛下臣民出逃,恐怕是之前的上梁不正下梁歪啊!
【李承乾气喘吁吁的站在原地,看着草儿的背影,忽然她转过头来,哭着喊道:“阿娘——”
她抽噎着抬头看向天空,泣不成声:“阿娘——”】
天幕下,有过孩子、心疼孩子的父母,眼泪一下就出来了。
许多人捂着胸口凄楚道:“别哭,别哭……哎呀,我这做父母的,心都要被她哭碎了!”
在这一刻,始皇帝想到了自己的诸多公主;
吕后想到了鲁元公主,想起刘邦曾想将她唯一的女儿送去匈奴和亲,就不禁又悲又怒的绞紧了双手;
汉武帝和卫子夫想起了自己的卫长公主;
唐太宗和长孙皇后想起了长乐公主、晋阳公主……
武则天想到了太平公主,忽而又想起自己早夭的长女安定公主,神色一时恍惚……
她操纵权术多年,亲生儿子也是说废就废,说流放就流放,她原以为这世上不会再有任何事情能让她动容,但原来一声“阿娘”,便能让她落下泪来。
安定已死,太平……唉,太平!
在这一刻,草儿不再是与父母离散的孤儿,天幕下的许多人,都把她当做了自己的女儿。
“若是能找到她……”
唐代宗想,若是草儿就活在他的年代,封她一个公主,又有什么不行呢?
这孩子本就招人怜爱,又能收拢民心。
【李承乾望着她。
疲惫的神色中,有一丝无奈和不解,却又有一丝动容。
他见草儿趴在地上一动不动,不知她的没力气,还是受了伤,连忙跑到她的身边,将她抱了起来。
草儿呜咽着哭道:“阿娘……别扔下我……阿娘……”】
李承乾也有孩子,不过那几个儿子都由各自的母亲照顾,他忙着和自己父亲做对,并不上心。
只是瞧着这一幕,他忽然想见见那几个孩子了。
刘据则有一个女儿,他与刘彻以及众位大臣一起齐聚大殿之中,无法回家,只能想:此刻家中,妻子大约会与女儿相拥而泣吧。
【老兵远远地冲了过来,停在了高处的城墙之上。
低处,李承乾背着草儿,艰难的爬了上来。】
就在众人正要惊喜他们终于重聚之时——
【李承乾的面前,出现了两双腿。
他抬起头,两个平民装扮的男人,怀中抱着一捆柴火。
其中一个冷冷倚在墙上,另一个从柴火中抽出了一柄大刀。】
天幕下许多人倒吸一口冷气,为李承乾和草儿揪了一把冷汗——
“完了!遇上吐蕃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