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阳从东方渐渐升起,温煦的光芒照亮了楚国淮南的这座小城之中每一个角落。而这狭隘的城池之中,却猛地出现了各类楚军将旗,不仅是有楚国三大公族屈,景,昭的大旗,更是有那杆永不凋零的项字大旗。
这杆主帅大纛,仍然高高的悬挂在旗杆之上,向着九州大地上的世人宣称着楚国的骄傲。
可尽管有项燕项司马这尊老将坐镇中枢,但是此刻寿春城陷落的消息已经传遍了军中。故此,项燕所统帅的这支兵马,士气不由得已经跌落至了底层,甚至可以说是人心惶惶。毕竟那寿春城中的楚王负刍都已经向着秦王政投降,他们这群还在坚持战斗的军队,意义又何在?
“臣等正欲死战,王上何故先降啊!”
此时的尚在城中的项燕,已经不复与秦军对峙的那副铁血模样,寿春城的陷落以及楚王负刍的投降已经彻底打断了这个老人的精气神。他倒是希望楚王负刍能够战斗到最后一刻,或者是以身死社稷,这样才不负楚国八百年的社稷,不负楚人的代代先王。可是现在楚王负刍一降,将项燕的一切谋划全部打为了笑话,这个为楚国奉献一生的将领,现在也不知道路该朝那里走去了。
“项老将军对于接下来的局势,可有何对策?”
这多小城城中最为华丽的封君府邸,此刻已经被项燕大军当做了主帅的驻跸,而那名本该肩负守土重任的楚国封君,早在秦军还没抵达之时,便已经收拾细软跑路了。
这种事情对于项燕来说已经算是司空见惯了,毕竟这种封君多是无能之辈,就算是留下了也只是徒增笑料罢了。而项燕知道,现在最重要的便是与屈,景,昭三族确定好接下来的谋划,若是不想让楚人彻底归降,接下来的每一个步走的都要慎之又慎。
远方传来的凄厉的风雨之声,让檐下的铜铃发出阵阵急促的声响,给此番召开的会议,增添了些许萧索之情。而望着三大公族之中屈氏一族的封君-屈暇的问询,项燕擦了擦须发之上的汗水,并没有任何的言语。
“砰”的一声,跪坐在最左端的景厉猛地一拍面前的案桌,猛地起身,一把抽出腰间的战剑,朝着寿春城的方向重重的挥下:
“诸君还在等待什么?”
“寿春城已经被秦军攻陷,吾等王上也已经献上了宝玺。若在不发兵的话,楚国八百年的社稷,就要倾覆在你吾等人的手中了啊。”
景厉右手边的昭华闻言却发出一声冷笑,也同景厉一般用手指了指远处寿春城的方向:
“朝哪里发兵?”
“以何人的名义发兵?”
“楚王都已经降了,吾等再次起兵的话,不就是乱臣贼子了吗?”
此刻坐在项燕左手边的屈暇见到景厉与昭华两人发生争吵,不由得皱了皱眉头,但是他知道这两个人的心中也是十分的焦躁,这才出现眼前的一幕。故屈暇也只能强压着心中的怒气,安慰着此刻正在朝吵成一团的两人。
“降了的楚王,便不再是楚王!”
就在厅中吵的一团乱遭之时,坐在最下方的项籍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声响。而这句石破天惊的话语,让还在争吵的众人一下子便停了下来。眼见此时厅内所有人的目光都已经聚齐到自己的身上,项籍直起了身子,如神灵般魁梧的身材带给了所有人一股巨大的压力。
“楚国不会亡,既然那负刍背弃了楚国的八百年的社稷江山,背弃了吾等子民,那他就不配当吾等的王。”
“而且,不知诸位还记得昔日寿春城中流传的树上开花一事。”
项籍的声音并不同他的身材一般雄浑,反而是如凤鸣一般的清亮。但此刻他口中所提到的树上开花一事,却如同一道重锤一般,狠狠地击打在了在众人的心中。
因为这件事情,可以说在座的诸位都有参与。起因是楚哀王宠信奸人,致使本就江河日下的楚国国力变得更加虚弱,因此项氏便连同屈,景,昭三大公族一同设计,想要楚哀王身边的奸人除去。
却不料此事却被负刍利用,不仅是拍自己的门客当着众人的面诛杀了楚哀王,更是因此登上王位。尽管春秋战国时代弑君自立者不尽其数,但是如此恶劣的情景还是第一次。不过当时正值秦国刚攻破赵国邯郸,天下震动。而为不让楚国因朝野动荡而白白损耗国力,项燕只得与同屈,景,昭三大公族尊负刍为王。
可谁料负刍为了宣扬自己继位的合法性,便四处散播谣言,说是那楚考烈王当年从秦国回归之后,被秦人暗中下了药,无法在继续生育男孩。当时的令尹春申君黄歇十分的恐慌,因为若是楚考烈王没有继承人的话,他令尹的位置也就没有办法保证了。而就在这个时候,赵人李园搭上了春申君黄歇的门路,将自己的妹妹献进了楚王宫,不久后便接连生下了两个儿子,分别是熊悍还有熊犹。
但是,由于楚考烈王被秦人下药了,因此这熊悍还有熊犹并不是楚考烈王的亲子,反而是春申君黄歇之子。真正具有楚考烈王血脉的只有他在秦国时生下的孩子熊启,还有逃离秦国时在路上生的孩子,也就是后来是楚王负刍。
这便是树上开花一事,只不过对于项燕这些世代公卿的人来说,一下子便瞧出了其中的龌龊,这与那谣传秦王政是相国吕不韦的私生子的套路,简直是如出一辙,漏洞百出。
现如今的这些人都是经历过此事的贵族公卿,当然知道树上开花这事是什么情况,但是他们不知道项籍此刻提出这个事情究竟是干什么。
眼见众人陷入思索之中,项籍微微一笑,当下也就不开始兜圈子了:
“重症就要下猛药,既然有树上开花一事。那吾等何不借此宣称负刍血脉存疑,令立楚王。”
项籍的一句话,立刻打开了厅中气氛的沉闷,众人的眼睛一亮,当下便是你一言我一语的商谈了起来。
“对啊,只要负刍王位被废,吾等再立新君的话,楚国便没有亡!”
“没错,没错,淮南尚在吾等手中,更何况令尹熊启还握有江东精兵,这鹿死谁有还不一定呢。”
“那负刍听信王翦的谗言,竟然轻易的投降了,真是吾楚国之耻辱。”
“他难道不知韩王安,赵王迁,魏王假的下场吗?竟然还敢轻信秦楚百世姻亲的谎言,可笑。”
在几番争论之后,以屈暇为首的楚国三大公族的封君,齐齐起身朝着主位之上的项燕拜去:
“项将军,请下令吧。”
“吾等愿意奉立熊启为王,再续楚国社稷之重!”
眼见此刻厅中所有人已经重新燃起了斗志,项燕也挺直了腰杆后,大声说道:“既然诸君心意已决,吾等便即刻拔营起寨,前去拥立楚国新王!”
“喏!”
众人的齐声大喝之后,依次井然有序的离开了大厅。本来还嘈杂无比的厅堂之中,一下子便空寂了起来,主帅之上的项燕望向屋檐下挺身直立的项籍,眉头紧皱:
“你可知……”
“籍知晓!”
项燕的话音还未落,项籍便躬身答道,这让项燕本欲责备的话语一下子就憋进了肚子里。对于项燕这个沉浸朝堂多年的老人来说,他当然知道现在拥立新王是最好的局面,可是无论如何这种话都不能从项氏一族的人口中说出。
因为王位的交替应该是楚国公室所提倡,他们毕竟是王族的血脉,而项氏一族只是将门。若是日后楚国光复,这乱议王位之罪,足以令项氏一族步入万劫不复之地。
“可如今九州,又有几人记得那天下共主的周王?”
“自从郑庄公那一箭,周王的威严便已经不复存在。”
“而楚人真正的王,早已消失在了陈郢的那一场大火之中。”
“这天下,始终是有德者居之!”
庭院传来的凄厉风雨之声,掩盖不了项籍言语中的那股熊熊烈火,望着台下自己孙儿的眼神,项燕知道这原来项籍什么都知道,但是他也明确了自己的道路,并为之而开始奋斗!
就在项燕拥立熊启为新楚王这则消息开始散发之时,身处淮阳的秦王政当即便下达诏令,命令王翦与蒙武即刻启程,一定要将熊启诛杀!刚刚停止挥舞手中战剑的黑夫,不得已又再次踏入新的征程之中。
终于如愿以偿披上凤纹赤锦衣的熊启,望着远方升起的狼烟,眼神之中满是坚定。他已经退伍可退了,从秦国的昌平君到楚国的王,熊启已经将自己全部的身家性命赌在了这一战之中。若是胜,他所获得功绩将直追历代先王,若是败,他也绝不会像是负刍那样苟且偷生,因为他是骄傲的楚人,永远不会投降!
在日光的照耀之下,赤色锦衣上的凤鸟纹饰就像是鲜活的一般模样,它似乎要振翅高飞,在赤红的光焰之中浴火重生!
帝高阳之苗裔兮,朕皇考曰伯庸。
熊启紧了紧身上所披着的锦袍,沐浴在阳光下,展臂高呼。此刻他的身影就像是一只真正的凤鸟。想到这里,楚王熊启的嘴角露出一丝轻蔑的笑容,不知是在埋怨自己那已经死去的父亲,还是在嘲笑自己那两个同父异母的弟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