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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家书

    “且等等,且等等,今日木牍不够了。”

    “韩百将,且容禀,我与惊共用一片木牍就够了。”

    二月初,春寒料峭,晨曦尚未散尽,营地中的薄雾如轻纱般缭绕,仿佛连时间也在这寒风中凝固。

    黑夫身着粗布军衣,站在营帐前,他的粗布军衣上沾满了战场的尘土和岁月的痕迹,那烂布头裹着的脑袋在寒风中显得格外凄凉。他的脸上冻得通红,如同冬日里的最后一抹晚霞,但他的眼神却依旧坚定,透露出一种不畏严寒的执着。

    他的心跳在胸腔中沉稳而有力地跳动着,每一次跳动都像是在提醒他,他和惊的生死存亡都寄托在这片木牍上。他恭敬地朝着百将韩季施礼,那是一种从心底里涌出的尊敬,也是对命运的无奈妥协。

    在听到黑夫的讨好的语气之后,百将韩季这才微微抬起头来,上下打量了眼前的黑夫之后,放下了手中粗糙的毛笔。

    “那惊,你可愿意与黑夫共用一片木牍?”

    百将韩季平淡的语气之中听不出什么态度,但在黑夫身后的惊却诺诺的想要说些什么,却被黑夫用目光催促之后,这才不情不愿的回了一声:“喏!”

    “好吧,那你们快些,这天寒地冻的墨砚都化不开……”

    眼见百将韩季有些不情不愿的,抬起已经放矮脚木案上的毛笔,黑夫适当的将一个用丝帛包裹的物件塞到了他的案上。

    百将韩季见状后,随手拿起来掂量了一下,一脸玩味的望着眼前的黑夫。

    黑夫憨厚的脸上露出一丝歉意的笑容,恭敬的说道:“一些不值钱的小玩意,请韩百将笑纳。”

    “虽说这天寒,可烤烤火还是可以的嘛!”

    “韩百将所言极是!”

    一番攀谈过后,百将韩季将一块两面写的满满当当的木牍递给了黑夫,让黑夫等木牍上的墨迹晾干后,送于随押粮队一同前来的邮人。

    出了营帐之后,惊全然不顾正在排队吵闹的其余兵卒,一脸不悦的朝着一旁的黑夫抱怨道:“阿兄,我明明见到韩百将的案桌下还有几块木牍……”

    “慎言!”

    听到自己弟弟竟然毫不顾忌的在营帐前大放厥词,黑夫那本来挂着憨厚笑容的脸上一下子变得阴沉了起来。顾不上其他兵卒惊疑的目光,黑夫连拖带拽的将惊拉扯到了没人的地方。眼见惊还在因为刚才的事情而感到愤愤不平,“啪”的一声,黑夫狠狠的抽了惊一耳光。

    “你要是再敢胡乱言语,我也保不住你。”

    “阿兄,这是为何?”

    惊捂着自己的脸庞,愣愣的看着自己的兄长,他不明白为什么自己在为阿兄打抱不平,还要被狠狠的抽了一耳光。明明那丝帛里的玉饰是兄长为他那仰慕许久的佳人所备的,如今却要给那百将韩季。

    “记住,祸从口出!”

    “现如今战事不明,一点不好的风声都会导致军心大乱!”

    “到时候,主将必会用人头稳定军心!”

    “你又有几个脑袋被砍的,啊!?”

    看着惊的眼神之中充满了恐惧,黑夫深深的叹了一口气,用轻轻抚平他胸前的褶皱后低声说道:“这场仗打完后,我会用我的爵位来抵消你的劳役,你给我滚回家里与伯兄一起侍奉母亲。”

    “多生几个娃娃……”

    “阿兄!我……”

    惊有些不知所措的站在那里,看着眼前的兄长,内心之中涌现出几分酸楚。严父早逝,伯兄因腿疾无法服役。多亏仲兄于战场厮杀,才能使得家人免受劳役之苦。

    若不是因为咸阳城中再次下达的起兵伐楚的诏令,征发安陆丁壮,惊也不会前来参军。身为秦的子民,到达律法规定的年纪之后就要分家,承担劳役,故“民有二男以上不分异者,倍其赋。”

    平民百姓只有将自身的爵位升到不更,才能永久的免除劳役。而提升自己爵位最好的方式,便是参军立下战功,砍掉人头。秦孝公时期的商鞅变法后,秦国将爵位分为二十等。从最低级的公士,上早到最高级级别的彻侯,每次爵位提升一个等级,待遇便会增长一分,可以得到田地,宅子以及仆人。

    故这边是秦为虎狼之国的根本,是秦可以鲸吞寰宇的底气所在。

    远处吹来的寒风沁骨的刺人,尽管惊已经将自己身上裹得密不通风,但还是不由的打了一个寒颤。

    黑夫见状,不由摇了摇头,对于眼前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弟弟,他只想尽快的将其送走。多年来的战争生涯使黑夫敏锐的嗅到了一丝不安,现如今王上在郢陈督战,而王大将军却率部坚守不出,波云诡谲的局势让这个百战老兵陷入一丝的恐慌之中。

    惊张了张嘴,想要对着眼前的黑夫说些什么,但只是涨红了脸,却始终没有说出话来。

    黑夫摸了摸胸前已经晾干的墨迹的木牍,朝着惊说道:“走吧,墨迹干了,我们快些前去寻邮人。”

    等到黑夫与惊来到邮人所暂居的营帐前,却发现此刻营帐前挤满了前来送信的兵卒,一个个在哪里闹哄哄的,似乎爆发了不小的争端。

    黑夫连忙带着惊挤到最前方,发现屯长陶许正拽着邮人的衣领,大声呵斥着他:“你这厮,莫不是在消遣我们!”

    尽管屯长陶许愤怒的将口中的唾沫都喷到了他的脸上,但身材健壮高大的邮人却没有丝毫的惧意,反而是梗着脖子,针锋相对道:“军令如此,莫敢不从!”

    邮人的这番话,无异于火上浇油,屯长陶许一边愤怒的怒吼道:“你找死!”一边高高的举起了手中的拳头!

    “陶许!莫要冲动!”

    黑夫一个跨步上前就拦住了屯长陶许的胳膊,接着便挤进了两人的中间,将其分割开来,免得两人再次争执。

    “陶许,究竟是因为何事,竟然要闹出如此动静?”

    “身为屯长,你应该知晓军中律令,聚众闹事保不齐要吃军棍的啊!”

    黑夫一边低声询问着屯长陶许究竟是为何在此闹事,一边用眼角的余光观察着身后的邮人,却发现那邮人虽然面色平静,但眼神之中透漏出一丝阴狠。

    经过黑夫的提醒,屯长陶许这下子反映了过来,本来还气冲冲的脸上一下子变的煞白,但他很快就恢复了神色。指着身后的邮人,愤愤不平:

    “弟兄们为了这封家书都挤破了头,但这厮竟然说我们营中的家信不予送达!”

    “真是岂有此理!”

    邮人听到这话,慢条斯理的整了整刚才因争执而褶皱的衣领,瞟了一眼黑夫后,清声道:“奉吕司马之命,故其营中家书不予送出。”

    “为何?这寄回家书乃是军中律令,怎能说不送就不送?”

    “我也只是奉司马的命令,究竟为何在下尚且不知!”

    两人一问一答之间,黑夫仔细的观察着着眼前邮人的一举一动,发现他在提起司马的律令之时,嘴角微微抽动,显然这在幕后指使邮人之人定是吕司马。也只有掌握律令文书的司马才有权利修改律令,不过他究竟是为何,就不得而知了。

    “韩百将来了,韩百将巡营来了!”

    不知是谁叫唤了一声后,围着的人群顿时发出阵阵的骚动。就见不远处身着军袍,外披黑红大铠,脚踩皮履,头戴武冠的百将韩季,一脸不耐烦的大步走了过来。

    围着的众人见状连忙让出一个通道,百将韩季一边朝着里面走去,一边大声呵斥着周围的兵卒:“二三子,聚众一起想要作甚?不惧军中律法否?”

    眼见兵卒们畏畏缩缩的不敢回话,百将韩季更加气愤,颌下的短须都高高的翘起。在见到人群中央对峙的三人时,百将韩季目光一凝,随后放缓脚步。再来到黑夫他们三人面前时,也不言语。

    黑夫见状,朝着自己的弟弟惊使了个眼神,惊了然于胸,立刻开始连同相识的兵卒一起将其他人劝走。兵卒们碍于百将韩季的威势,更害怕军中律法的惩罚,在见百将韩季到来后早就想走了。这下经过惊的一劝,便立刻鸟作群散,顷刻间消散的无影踪。

    “你们可知军中律令,有敢高言者诛?更何况你们两人身为屯长,罪加一等,我现在就可以将你们就地诛杀,以儆效尤!”

    百将韩季的目光死死的盯着眼前的黑夫和陶许,黑夫两人立刻俯首认错,直言自己所犯之错难辞其咎,任凭处置。百将韩季的脸色这才好转了起来,接着他看向一旁的邮人,邮人立刻上前恭敬的施了一礼。但是百将韩季却没有让其抬起头来,反而是嘴角挂着一丝冷笑注视着眼前的邮人。

    “黑夫,你且上前答话!”

    “诺!”

    黑夫应声答到后便起身上前,将自己的所见所闻悉数不差的说给了百将韩季听,当听到黑夫说到营中士卒的家书不予寄回之后,他的脸立刻拉了下来。

    “说,军中何时下达的,禁止将士卒家书寄回的律令?”

    百将韩季听到黑夫的言语之后,心里“咯噔”一声,敏锐的觉察到了其中似乎有着不小的隐情。而且,身为贵族子弟,从小耳濡目染的经历告诉他,这件事情一旦处理不好,便会给军心带来重创。到时候营中一旦因为此事发生哗变,他定难辞其咎,就算有爵位可以抵消罪名,但也怕牵连家族中人。

    想到这里,百将韩季下意识的攥紧了手中的剑柄,只待这邮人说不出个所以然,就算冒着被笞打的风险,也要将其斩杀。

    “一刻钟前,吾等皆收到军中司马刚下达的律令。”

    邮人说着便从领口处掏出文书,高高举起!

    黑夫上前一步。将还带有邮人温热体温的文书,恭敬的送到了百将韩季的手中。

    百将韩季看了看手中的文书,眉头皱的更深了。因为文书上的确是营中吕司马的亲自署名盖印,但是文书的内容却有些令其摸不着头脑,因为文书上只是说禁止南郡兵卒的信书传递。随后他挥了挥手,让黑夫将文书交还给了邮人之后,似乎是想到了什么,问道:“你可是关中子弟?”

    “正是!”

    身为关中子弟的邮人挺了挺胸膛,有着老秦人的独属的骄傲与倔强,正是这些老秦人的协力奋进,才铸就了大秦鲸吞寰宇的万世基业。因此对于南郡这些原属于楚国的兵卒,邮人自有一番骄傲的情绪在此。

    “这次便饶了你吧,若有下次,定让你受罚!”

    百将韩季朝着邮人挥了挥手,意思是这件事情便过去了,那邮人见状后仔细的将文书收好之后,便抱拳施了一礼,也不言语,转身便抬脚离去。

    望着邮人离去的背影,窝在一旁的屯长陶许再也按耐不住内心的焦躁之情,忙不迭的朝着百将韩季问道:

    “韩百将,你这将邮人放走了,吾等家书该如何?”

    “你在质疑我?”

    百将韩季本来因为这件事闹得心里十分不痛快,听到的屯长陶许的话之后,脸色顿时变得十分难看。

    而屯长陶许这话说出去之后,立刻暗叫不妙,但一时之间也想不出如何找补,只得用求救的眼光看着黑夫。

    黑夫也在心里痛骂屯长陶许的快言快语,但身为同乡袍泽,总不能见死不救。当下也就硬着头皮替其说道:“韩百将,这几个月不知何时起军中流言四起,说是南郡遇袭。吾等皆是南郡子弟,突闻故乡遭此劫难,皆惊骇莫名。不知家中双亲是否健在,妻小是否安好。”

    “吾等身为秦国子民,为大王讨伐无道自无不允。但是因思念家中妻小安危,而不由得焦躁的五脏俱焚,因此家书一封定可解士卒心中所惑。可现如今家书无法传递,难保士卒心中不会乱想!”

    黑夫一边在脑海之中斟酌着言语,一边悄摸的抬头望向百将韩季的表情,发现他脸上表情逐渐平和之后,继续说道:“吾和陶许两人定会安抚家乡子弟,但日子一长的话,尚且不知如何是好?”

    “是极,是极!”

    屯长陶许一边点头,一边朝黑夫甩过去个赞扬的眼神。

    “此事勿要乱传,我定会将此事上报!”

    “若是军中有关于此事的谣言四起,我定拿尔等问罪!”

    百将韩季丢下这两句话之后,便匆匆离去,想必是将此事进行上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