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药吞噬着红妆锦绣,吞噬着金银珠宝,同时也吞噬着世界上最幸福的小娘子和公子。
寂芒城的这些年轻人们都是新生代,真正有朋友从自己的身边离去,每个人都感觉自己的心里像是有刀在一遍遍的划着。
离寒扔出火把的那只手不断颤抖着,祁画和宁月的死对于她来说是一个沉重的打击。
凤曦面对这种情况还是更理智一点,毕竟他经历过上一次北莽大战的腥风血雨,也曾亲眼见到过亲密无间的同伴死于敌手。
战争不会因为某个人的牺牲而停止,过度的伤心,就是给敌人可乘之机。
同样能够保持理智的还有未央。
他的家族世代都是军师的职务,是最不能意气用事,情绪主导身体的职务。
即便是他心里再如何伤心,他也不会让情绪控制自己的大脑。
可他毕竟还是个年龄不太大的孩子,他也怕自己在这个氛围里会控制不住自己,于是他走上城墙,往远方眺望。
或许是在制定接下来更加周密的计划,或许只是单纯的仰起头不让眼泪失控。
紫荆坐在未央的旁边。
她的心里同样也如同针扎一般。
她在城墙之上洞悉一切,祁画和宁月相当于直接在她的注视下死去。
可是即便是她武学至臻境的紫羽,也不能拦得住那个药人沙野。
她抬起头看着站立着远眺的未央,问他也好像是在问自己。
“你在看什么呢?”
未央回答道。
“看天,看云,看世间万物。”
紫荆苦笑了一声。
“看那么多,能看得过来吗?”
“在我眼里他们都已经没有颜色了,黑白的世界万物,不过尔尔。”
这句话已经能够听出来比较明显的鼻音。
紫荆苦笑着摇了摇头,没有继续打扰未央。
……
凤曦见众人都萎靡不振,只好压住自己的情绪出来动员。
“故人已亡,故国未逝,等待我们的还有关乎千千万万百姓人民的幸福安乐。”
“这也是祁画和宁月自己的选择,我相信他们一定无怨无悔!”
“我们不能一直追悔已经发生的事情,我们还有那些等着我们守护的烟火人间。”
夜枫和崆白率先开始整顿军队。
并不是他们冷血,而是他们更能理解家国大义,更能分清小我和大我之间的联系。
众人都逐步开始归于正轨。
离寒还是跪坐在那里,终于她抬手擦干了眼泪,摇摇晃晃的站起来。
还有更多人需要她的守护,还有更多事情需要她去出力,在战争没结束前,她是不能倒下的。
……
药人谷里,殷兮儿用蛊虫给药人沙野修复那马上就要掉下来的头颅,十好几只野蜂在沙野的脖子上不断分泌着固化粘液。
可惜的是宁月拼尽全力的一刀也并没有能够砍掉沙野的头,并没有让这个怪物真正的消失于世。
殷兮儿此刻却是心疼的不行,她心疼的看着药人沙野脖子上的缺口。
有灵识的药人就这么一个,这玩意要是真没了殷兮儿是真的会心疼死的。
药人沙野没有痛觉,怔怔的待在那里,任由殷兮儿摆弄。
女帝此刻是相当的神清气爽,刚刚出手就击杀了寂芒城那边两个地位比较高的人。
这让她觉得寂芒城简直唾手可得。
冷眸和女帝的心情完全不同。
当他在和梦幻的对战中偶尔瞥到从寂芒城墙上一跃而下的那一袭红衣,他就已经知道了药人沙野杀掉的那个男子是那个红衣女子的夫君。
即便是站在对立面,冷眸对于这种场景还是不忍心看。
他是真的打心眼里希望宁月能够成功,希望宁月能够击杀那个药人沙野为自己的夫君复仇。
可结果不同他所愿,药人沙野的脖子被斩断了半截,但是红衣女子也被一刀戳穿。
悲壮的爱情故事放在话本子里就已然足够感人,更不要说在现实生活中遇到。
冷眸第一次在心里对自己做的事产生了怀疑。
如果自己为了保护女帝,但是又会有更多无辜的人因为女帝而支离破碎。
如果没有战争,这对小夫妻或许真的可以像他们对各自许下的诺言一样,成为世界上最幸福的一对……
冷眸纠结的脑子一阵阵的发晕,他拍了拍头,想让嗡嗡作响的大脑停止思考。
随即,魏军这边发动进攻的号角声再次吹起。
冷眸肌肉记忆让他一下子站了起来,但是并没有让他迈开步子。
“我做的,真的是对的吗?”
药人沙野脖子上的伤口需要休养,不能出战,殷兮儿干脆直接把黑苗的大阵给搬了出来。
看见黑苗大阵将会加入战场,魏军和北莽的士兵纷纷士气高昂,跃跃欲试。
看到魏军北莽的联盟军那里又有动静。
寂芒城也马上做出了防御。
城门打开,夜枫和崆白两人两马最先冲出来应敌,后面跟着的是同样士气高昂的寂芒军。
北莽铁骑打头冲阵,跟着的还有黑苗的大阵。
寂芒城的城墙之上,白灵儿看见黑苗又把大阵给搬了出来,连忙也叫来白苗族人一起发动白苗阵法。
白金色的光辉照耀着战场,黑苗大阵上的冤魂受到这光辉的影响都被不断被削弱。
这种被克制的感觉让殷兮儿感觉很不好,她吹骨哨的速度再次加快。
白灵儿同样也不好受,白金色的光辉同时也把那些冤魂的怨念折射到了白苗族人自己的身上。
白灵儿是整个大阵的发动者,同样这些怨念折射在她身上的也最多。
夜枫和崆白虽说平时不苟言笑,好像是什么时候看见他们两个都是一副板着脸的样子。
但是他们两个对于情谊的重视丝毫不弱于其他人。
祁画和宁月的烈火如歌让他们两个受到了极大的震撼。
此刻这两人在正面战场之中的一刀一刀都比之前更重。
意识到自己已经有点情绪化的夜枫在解决掉面前的敌人之后狠狠的甩了甩头,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
战场之中的冲动,很有可能会让自己一步一步走进敌人的包围圈。
夜枫猛的回头,发现自己和大部队确实已经拉开了一段距离。
夜枫暗骂了一声,连忙往回赶去。
一旁的崆白好像还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逐渐情绪化。
在战场中肆意拼杀,每一刀都在宣泄着自己的不满,自己的愤怒。
返程跑到一半的夜枫突然看到了已经杀红眼的崆白,这么让他杀下去肯定会让他死在里面的,一个人再强也经不过军队的大规模拼杀。
崆白不能,冷眸,老宦官和梦幻同样不能。
厮杀中的崆白无暇顾及偷袭,被北莽士兵偷袭一刀斩断了马腿。
顿时人仰马翻,崆白来不及反应直接跌下马来。
夜枫心里大呼不妙,腿使劲蹬了一下马肚子,加速奔驰而去。
好在崆白及时反应过来,一个翻身躲过了一个北莽士兵的袭击,随后一个转身,一刀把那个北莽士兵斩杀。
但是下一个北莽士兵的攻击几乎无缝衔接,一脚踹在崆白的胸口。
崆白躲避不及,被一脚踹翻在地。
那位北莽士兵高高的把长戟举起,随后狠狠的戳下去。
崆白躲不开,只好把刀横架在自己的身前,勉勉强强挡住了这一下。
危机随即而至。
另一旁的几杆长枪朝着崆白戳来,眼看已经没有活下去的可能。
一声嘶鸣响起,夜枫使劲的提了一下马头,马一下腾空而起,朝着崆白的包围圈飞跃而去。
北莽士兵们被冲破了阵型,崆白也得以喘息。
“快上来!”
夜枫控制好马头,然后一只手伸出去。
崆白没有犹豫,果断握住夜枫的手,夜枫一用力崆白就飞身上马。
夜枫再次一声怒喝,马再次腾空而起,朝着寂芒城的方向赶去。
“军人上战场是不能带着情绪的,你还是个将军,这点道理你都不明白吗?”
夜枫冲着崆白怒吼着。
崆白此时也反应过来自己刚才意气用事,如果不是夜枫出手,自己已经死在北莽人的手里了,所以崆白没有还嘴,只是默默听着。
夜枫骂着骂着发现自己也骂不出来了,人非圣贤,如果真的情绪上来了又有几个人能保证自己保持理智呢。
夜枫也不言语了,嘴里一直喊驾带着崆白逃离。
战场之上,想从包围圈中逃离又怎么是一件容易的事。
反应过来的北莽军纷纷包围而来,二人的前进速度大大受阻。
夜枫咬紧牙关,想提紧马头再飞跃一次的时候,北莽的弓箭手射出的一支箭精准的射中了马腿。
马发出了一声尖锐的嘶鸣,随后翻倒在地。
马背之上的夜枫和崆白同样难以幸免,纷纷被掀翻在地。
北莽兵一拥而上,顷刻把二人淹没。
从马背上倒地时,夜枫正巧是倒在了崆白的身上,所以北莽兵的攻击大多都砍在了夜枫的身上。
夜枫疼的五官扭曲在一起,但是还是第一时间爬起来反击。
崆白看着夜枫给自己挡了好几刀,来不及震惊,也同样第一时间和夜枫一起反攻。
北莽兵的第一波攻势被打退,夜枫也一个重心不稳差点摔倒在地。
崆白马上扶住他。
“怎么样,你还好吗?”
夜枫此时连抬起眼皮子都感觉有些费劲了,想必是因为受伤过重而已经快不行了。
“你……你快走,别管我了。”
夜枫强撑着最后一丝气息对崆白说道。
损失最小化的道理谁都懂,但是谁又能真的眼睁睁的看着好友死在自己眼前呢?
崆白迈出一步,但是还是忍不住想带着夜枫一起走。
夜枫知道自己的处境已经是回天乏术,他强行睁开眼睛看见不远处有一个北莽骑兵,手中的刀一下掷出,把那个北莽骑兵射于马下。
“快走!”
夜枫用尽最后的力气握住崆白的手,然后用力一甩把崆白甩向马的方向。
崆白借着夜枫的力量轻点脚尖,稳稳坐上了马背。
这次不能再磨蹭了,战场上诡谲云涌,变化万千,如果他再不走就真的要和夜枫一起折在这里了。
看着崆白成功上马,夜枫终于是放心的笑了出来。
“战场上不能情绪化,作为指挥官更应该如此!”
夜枫对着崆白的背影喊出这最后一句后,终于撑不住倒在了地上。
指挥官三个字在崆白的脑海里不断回响着。
寂芒军队的指挥权一直都是在夜枫和崆白两个人手里,但是夜枫性格强势,崆白相对来说脾气没有那么爆。
所以在控制权的分配上,夜枫占绝大部分。
现在夜枫喊他指挥官,分明就是把寂芒军队的指挥权全权交给了自己。
众人也都发现了倒下的夜枫,较近的寂芒士兵纷纷放弃了眼前的对手,往夜枫的尸体那边赶过去。
女帝那边有黑苗的存在,不管是谁的尸体一旦落到了黑苗的手中,一定会被变成怪物。
殷兮儿也注意到了夜枫的死亡,她原本想去抢夺夜枫的尸体,但是看到一帮一帮的寂芒士兵朝那边不要命的冲过去,她也心生畏惧,不敢再打夜枫尸体的主意。
寂芒城士兵的凶猛的攻势也击退了想要阻拦的北莽士兵。
夜枫的尸体被他的士兵们抬起,护送回了寂芒城。
寂芒城再次牺牲掉一位,凤曦趴在城墙之上,想说些什么却又被堵在喉咙里说不出来。
凤曦一句话没说出来,但是泪水早就滚落下来。
他转头看见一旁的白灵儿也因为承受了过多的怨念而面色苍白。
“撤,撤!”
凤曦歇斯底里的吼出来这个字。
寂芒城众人边打边退,退回城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