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渊一顿,拧着眉看他们走远,一些话明明就在嘴边可他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明明是想要带段青和润泽回万妖宫的——
黎渊有些气恼自己,更气段青的不识好歹,自己三番两次救了她,结果她却没有想留在他身边的想法。
一个法力低微的树精带着一个孩子,又保护不了自己,干嘛不向他寻求帮助?
段青的身影逐渐消失在视线中,黎渊冷哼一声,化成一道幽光离去。
回到万妖宫,他便让蝶灵去找青云过来,天色已晚,他倚在窗子边出神,青云这件事他很难处理,青云到底是昆仑神界的人,而且他还要用青云牵制住韶云——
正想着,他敏锐地捕捉到一丝动静,回头一看,青云已经来了。
青云神情如往常那般妩媚动人,丝毫看不出任何不对,她扭着细腰靠近黎渊,伸手探上黎渊的胳膊,柔媚道:“大晚上找我是有什么要紧的事吗?”
黎渊似笑非笑地打量着她,道:“鹰隼死了。”
青云微微一顿,旋即笑道:“鹰隼是谁?”
黎渊一歪脑袋,淡然道:“青云,这里只有你我,就不要做这些无用的外道工夫了。”
青云轻笑,紧接着面上笑容一丝也不见,她瞪着黎渊,一把细眉拧起来,冷声道:“是你杀了他?为了那个树精?”
黎渊不答反问:“你为什么要让鹰隼杀润泽?还是扔下断天崖这种狠毒的法子,为什么?”
青云踱步片刻,而后悠悠说道:“你这么关心那个树精和她的孩子又是为什么?”
黎渊揉了揉眉心,无奈道:“怎么你和鹰隼说的话如出一辙?青云,你应该清楚,这不是你该操心的事。”
“怎么,我偏要问呢?黎,我对你的情意你不会不知道吧?”青云笑得苍白无力,“可是为什么,为什么没了一个云姝又冒出来一个段青?你为什么会喜欢这些树精?你沦为现在这种境地都是这些树精害的,难道你都忘记了吗?!
“她们害的你堕魔成妖,与旧友反目,成为三界之耻,你却一而再再而三地为了一个树精疯魔,这就是你想要的吗?!”
青云话说到最后,眼泪已然夺眶而出,她无比凄厉地喊道:“黎渊!我实话告诉你,我就是要杀了所有接近你的树精!”
黎渊像看疯子似的看着她,隐忍着怒意说道:“为了我杀无辜的人,你真是疯了。”
闻言,青云掩面轻笑,继而仰天放声大笑,笑声怪异可怖,似来自地狱。须臾,她收敛笑意瞪着黎渊,厉声道:“你有什么资格说我!你还不是照样为了云姝而堕魔杀人?我们有什么不一样?!”
黎渊一顿,一时无言以对。
“你我都是昆仑神界的人,自然也是一类人,为了自己喜欢的人而付出一切,都是一样的,都是疯子。”
“不,不是。”黎渊冷漠道,“我和云姝情投意合,虽说她现在忘了我,但是我们之前相爱近百年,所以我为了她做什么都可以。可是你我不一样,我不爱你,你也不必为我付出一切,毫无必要。”
干脆直接的拒绝如同一把利剑扎进了青云的心里,她本就有些失控,现在更是癫狂,面目狰狞地瞪着黎渊,低低道:“没必要?是啊,我做什么都是毫无必要——可是你又怎么知道你为云姝做的就很有必要呢?”
“她只是暂时失去了记忆,我会找到办法让她想起一切的,到时候她会回到我身边,那我做的一切都很有必要。”
青云又是一阵狂笑,末了,她指着黎渊,极尽嘲讽道:“你别妄想了,我不妨实话告诉你,云姝就算恢复记忆也不可能回到你身边的,你就死了这条心吧。”
黎渊蹙眉,眉眼间的怒意快要压制不住了,他逼近青云,阴沉地问道:“为什么?”
“为什么?当然是因为毒情蛊啊——”青云怒视他道,“不然你以为云姝为什么会在万花盛会上对我哥哥一见钟情?
“毒情蛊没有解药,中蛊之人会相爱至死,所以你一辈子都不可能抢回云姝。”青云存心惹怒黎渊,她就是要黎渊清楚地知道,云姝是不可能回头的。
黎渊杀意肆起,咬牙切齿道:“是你给云姝和韶云下的蛊?”
“是,”青云丝毫不畏惧,“我本来想杀了云姝的,可是她身边日日有天帝的人守着,我动不了手,所以我只能在万花盛会上给她下蛊。至于我哥哥,我只是顺手帮他找了个伴侣而已。”
黎渊薄唇紧抿,脸色发青,毒情蛊这东西他多少听说过,这种巫蛊是女娲大神传给妲己用来迷惑纣王的,在世上,应该只有女娲亲信玉山灵狐族才会这种蛊术,可他想不到青云竟然也会。
虽然盛怒无比,可黎渊还是竭力忍住,蹙眉道:“世上凡是巫蛊之术,一定会有解法,我不信毒情蛊没有。”
“你不信就算了,反正你法力高强,大可以寻遍三界去找所谓的解法,我可等着瞧好戏呢。”
话音刚落,黎渊猛然掐住了她的脖子,恶狠狠道:“好啊,我自会去找。现在你最应该担心的是你自己的安危,我本想着把你交给西王母处置,不过现在看来也没那个必要了。”
青云来不及质问便被带到了一处滚着热气的黑沼泽地,沼泽池中还时不时涌上一些白骨,而后又沉了下去。
面对恐惧,青云这才找回了不多的理智,她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的沼池,不可置信道:“黎渊,你我多年的交情,你当真要如此?”
黎渊冷冷地瞥了她一眼,他一开始确实不想对青云怎么样的,可是在听到青云给云姝下毒情蛊的时候,脑海中有根紧绷许久的弦瞬间崩断。
他无法容忍别人伤害云姝分毫,所以,他一定要弄死青云。
“谁跟你多年的交情,真是不自量力。”黎渊嗤笑,一挥手,便将青云扔进那沼泽池中,而后拈诀施法,将那沼池一分两半,一半升至空中,一半环绕在青云周围,又移来一些天灵泉水悬在青云头顶上,“我不会让你这么快死,我会让黑沼池一寸寸地腐蚀你,就像你想让鹰隼腐蚀段青一样。”
黑沼池的污浊一滴一滴地滴落到青云的身上,灼烧得她痛苦不堪,哀声尖叫,而那天灵泉水却又轻柔拂过她的身体,缓解疼痛的同时又缓慢地愈合着伤处。如此反复的折磨令青云崩溃,她猩红着双目死死地瞪着黎渊,嘶吼道:“你要是杀了我,你会被天庭派人追杀的!”
“那又如何?”黎渊才不在乎,三界中,没有什么能让他忌惮的。
他转身要离开,蓦地停下脚步,回身看去,道:“还有一件事,润泽是我的孩子,你想杀他,那就不行。”
黎渊散形而去,只留下震惊之余犹在惨笑的青云,早知鹰隼办事不利,她就应该亲手拧断那个贱种的脖子。
怒气直逼天顶,青云喷出一篷血雾,低吼道:“云姝也好,段青也罢,你们这些树精,有一个算一个,都该死——!”
夜色深沉,她这般凄厉的怨气就像一张密网缚住了她,任她逃脱不得。
月色撩人,段青披着如水的月色回到客栈时已近午夜,润泽趴在她怀里睡着了,小脸埋在她肩窝处,平稳的呼吸轻轻地拂过她脸侧,让她的心软得不能再软。
她刚把润泽放在床上,润泽便哼唧一声,醒了过来。段青忙躺在他身侧,一下一下地拍着他哄他睡觉,润泽把脸埋在段青怀里,闷闷不乐道:“娘亲,我害怕。”
段青亲了亲他,柔声安抚道:“润儿不要怕,娘亲会保护你的。”
“可是娘亲也会被人欺负,为什么没有人保护娘亲……”润泽小手使劲儿搂着段青,“娘亲,我没有爹爹吗?他为什么不和我们在一起?学堂里的小孩子们都有爹爹和娘亲,为什么我没有?”
段青语塞,不知道要怎么回答他,只能红着眼眶搂着润泽不说话。
“娘亲?”润泽抬起头看了眼段青,旋即着急说道,“娘亲不要哭,润儿不要爹爹了,娘亲别伤心了。”
“……润儿,是娘亲对不起你。”段青哽咽道,“娘亲没用……”
“不是的,不是的,娘亲很有用!”润泽小手托着段青的脸,一字一句,极其诚恳。他小大人似的为段青擦着眼泪,又努力伸长胳膊抱着段青的脑袋想要安慰她。
段青又哭又笑,把润泽抱在怀里说道:“润儿乖,娘亲知道了,快睡吧。”
“娘亲,亲我一下。”
段青一笑,低头亲了亲润泽的额头,又摸了摸他的小脸,内心更是酸涩无比。润泽才几岁,明明自己都很害怕还要倒过头来安慰她,这让她自责不已。
她闭上眼,将眼泪堵了回去,她不能再在润泽面前哭了,不能让润泽担心,不可以这么没用。
润泽累极了,很快便睡着了,可段青却一夜无眠,因为鹰隼的事,她总担心还会有别人来害他们,所以整个人十分敏感,听到一点儿的风吹草动就担惊受怕得不行。
润泽在她身侧睡得香,她安静地看着润泽的睡颜,指尖在那圆嘟嘟的小脸上轻轻点了点,心道,不能一直这样下去。
她法力低微,教不了润泽什么,可润泽是妖灵,又是黎渊的孩子,潜藏的能力一定很强,不能毁在她的手里。
段青咬着唇冥思苦想,想让润泽跟着个师父修炼,可是想了一圈,一个合适的人都没有。云仙宫不待见她,自然也不会收下她的孩子;山翁更不必说,连赐福都不肯,更何况带润泽修炼了;至于黎渊……
段青摇了摇头,还是不要自取其辱了。
蓦然,她眼睛一亮,想起了沧澜。可沧澜远在风不过山,而且那边又冷,她不知道润泽能不能扛得住。内心纠结了好久,她一咬牙,下定决心。
等润泽醒后,她去找老婆婆付了钱,便带着润泽离开客栈。润泽牵着段青的手,仰着小脸问道:“娘亲,我们去哪里啊?”
“娘亲要带你去一个很远的地方,那里可能会有点冷,润儿会不会怕?”
“很远很冷的地方……”润泽皱起小脸,紧接着又舒展眉头笑道,“不怕,我们多穿点衣裳就好啦。”
段青笑笑,想起润泽还没吃早饭,便牵着他往一家包子铺去。段青一气儿买了十个肉包子,又要了一只烤羊腿,可润泽只吃了五个包子就不再吃了,他把羊腿和剩下的包子用小包袱包起来,然后背在背上,笑嘻嘻道:“娘亲,我们走吧。”
段青温柔地捏了捏他的鼻子,拉着他的手往城外去,刚走了一段路,途经书铺时,一群幼童乌泱泱跑了出来。
段青认出其中有几个孩子就是之前嘲笑润泽的,她一顿,忙拉着润泽想装作没看见走过去,可是那几个孩子也看见了他们,一下子聚到跟前,将他们围了起来。
“是小野种!快看,是小野种!”
“小野种背着包袱要去哪里啊?”
“哎呦,这小野种又要哭了——”
……
几个孩子七嘴八舌地说着伤人的话,段青一抬眼,书铺里有几对夫妇在聊着天,似乎并不在意外头的动静。
段青气到浑身发抖,细声斥责了几个孩子两句,可那几个孩子半点儿都不怕,反而嘻嘻哈哈地对着润泽动手动脚,又是捏脸又是掐耳朵的。
段青忙蹲下护住润泽,嗓音有些尖细:“不许你们碰他!”
“就碰!”一个男孩冲段青吐了吐舌头,一把揪过润泽背着的小包袱往远处跑去,其他的孩子们也都嬉笑着跟了过去。
段青本不想去追,只是几个包子和肉而已,再买就是,可是润泽却红着眼睛瞪向他们,哭着喊道:“还给我!”说着便追了过去。
“润儿——”段青踉跄地跟上,润泽追着那群孩子到了一个小巷子里,那群孩子将包袱一把扯开,包子和羊腿掉在地上,滚了几圈才停下。
润泽蹲在地上直哭,段青忙抱起他要走,那群孩子又团团围住他们,嘴里唱着那些不知哪里学来的歌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