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春生愁得直抓脑袋。鉴定结果出来了,居然又是相符。
这也太出乎他的预料了。也就是说,从证据的角度,原野就是罪犯。可是从感觉和他多年的经验来说,他的结论是相反的。但是办案讲得是证据。一份结案报告就放在他的办公桌上,等着他签字。他只要一签字,这个案子就算结了。可是,他犹豫着,迟迟签不下这个字。这个案子存在太多疑点了。首先是零口供,原野自始至终没有说出一个和案情有关的细节。其次是他的表现。除了那件用来蒙住受害人的头的校服,现场没有提取到其他有价值的证据。作为嫌疑人能做到不在现场留下任何线索,却把那么明显的证据留下来,有点不合情理。被抢的钱去向不明。从回家到被抓,一直按部就班,从容不迫。
案件陷入了僵局。刘春生现在是骑虎难下。
刘春生正发愁呢,技术员江茹玉走进来,“刘队长,你找我?”
刘春生说:“有个问题想请教你。”
“不敢不敢。有什么事你说!”
“科学技术到底就是严谨。百分之九十九点九九。总还保留万分之一的可能性。那万分之一会是什么情况呢!”
江茹玉说:“你是说820吧!”
“嗯!”
“同卵双生。”
“同卵双生?”
“就是一个受精卵发育的双胞胎,有可能存在这种情况。”
送走了江茹玉,刘春生拿了笔记本,准备去一趟市局。刚才局长给他打电话,说市局的童局长要见他,让他马上去一趟。
刘春生纳闷地问:“哪个童局长?”
“市局有几个童局长呀!”
“不会是一把手吧!”
“那还有谁!”
“找我什么事呀?”
“去了就知道了!说不定是要提拔重用你了!”
刘春生拿了笔记本朝外走去。
“春生啊!”刘春生听到有人叫他,回头一看,原来是纪桂堂。
“呦,师父,您怎么来啦!”
“找你说点事!”
“啥事儿啊,您说!”
“听说,你们抓了个叫原野的。事情办得怎么样!”
“师父,您也是老公安了,咋还犯起错误来了。”
“不是,我希望你秉公执法。不过,办这个案子,一定要慎重。他现在的父母确实找了我,说他不可能做出这样的事。”
刘春生心里说,我也觉得不可能啊,可是事实就是如此,嘴里还是应着,“是,师父,我知道!”
“这个孩子,不一样。我也觉得不大可能干出这种事儿来。”纪桂堂说。
“师父,半大小子,隔着一层人皮,你知道他脑子里一天盘算甚呢。尤其这个年龄的孩子,谁知道他一时冲动做出什么事来。我还有事,急着去一趟市局!”
“好,那你忙吧!”
刘春生转身朝汽车走去。忽然,他回味起纪桂堂刚刚说的话,转身叫住已经走远的纪桂堂,“师父!”
纪桂堂停住脚步,回过头“嗯?”
“您刚刚说他现在的父母,意思是……”
“他是收养的。当初这事我知道!”
“那原生家庭呢?有没有兄弟!”
“这还真不知道。就知道是孤儿,无父无母,在山里长大的。”
“是紫金山吗?”
“好像是吧!”
刘春生坐在汽车上想了一路。看来这个案子还不能就这么结案,还有必要核实一下原野的身世。即使是万分之一的可能性,也应该排除。他一路想了几个核查方案,准备从市局回来,就开会研究这个事情。他立刻拿起手机安排办案民警,他回去后开个案情分析会。
这天,原野和权卓群坐在放风场里看书。
那次打架以后,他被关了三天禁闭。现在,他已经慢慢适应了这样的生活。有时候,他会感到害怕。再在这里呆下去,用不了几个月,他就废了。身体,精神,意志都将消磨殆尽。他不能想象,他会变成什么样子。他怕失去自己,被这些人同化。他的傲骄和不可一世,在这里被击得粉碎。也让他学会了低头。他知道了什么叫把脑袋塞进裤裆里,在夹缝里求生存。他的崇高尊严孑然一身每天在污泥浊水里浸染。接受了无能为力的现实,日子就变得像牢饭一样寡淡。无聊的时候,他看一看书。
以他刚刚经历过高考的强大学习力,他看了刑法,刑诉法等法律知识。还帮同号的人分析分析案情,和诉讼阶段。有时候,同号的人问起他自己的案子。对,他的案子。他实在无从考虑。案子的始末,他也是从别人那里知道的。细节,他真不知道。
那天打饭的时候,送饭的人问:“你认识马三爷不?”
原野打了个愣怔,后来反应过来说:“哦,你说的是马山河吗?”
“那就没错了。马三哥打了招呼了,以后这些人不敢欺负你。”
张彩娥趿拉着拖鞋从家里出来。她一身淡粉色冰丝镂花V领针织衫,钩边小鱼尾裙。
刚听说许长明贩卖西瓜搛了钱,还没来得及和人议论呢,就听说他出了车祸死了。
她在圪洞院里绕了半圈,也没看见个人。正丧气呢,听见老王嫂家门道里有人说话。张彩娥急急地奔过去。
几个女人正坐在街门道里闲聊,“听说咱们这房子也要改造了。”
老王嫂正抱了个大西瓜来,切着西瓜,嘴里唠叨着,“快改造了吧!东西南北四面都动工了。旱河填了,龙眼挖了。咱们这儿成啥了,成了死坑了。进不来气,出不去水。风水破了,老出事。前面一动土,事情就出来了。”
大家拿了西瓜,边吃边聊。
张彩娥过去拿了一块边吃边说:“哎,真够可怜的,怎么就死了呢?”
“谁死了?”
“还能有谁。许长明出了车祸,死了!”
“怎么出的车祸呀?”
“疲劳驾驶。连车带人撞断护栏掉到桥下了。还拉着一车西瓜呢!”
“哎!怪可怜的!”
“这人呀,就不能太得意,刚听说卖西瓜挣了点钱。”张彩娥边说着,边把手里的西瓜皮子往门外一丢,又拿了一块接着吃,接着说:“可怜了刘梅香,挺不错的个人,看看我这一身,刘梅香给织的,怎么样?”张彩娥转了一圈给大家展示她的衣服。大家连连说好!
张彩娥心满意足了才接着说:“听说刚复了婚。人挺好的,就是命不好!”
“当初,刘梅香可是厂里的厂花,那眉眼,那身材……可就是架不住许长明死缠烂打的追求,很快便从众多追求者中脱颖而出,俘获芳心。要不说人家头脑灵活,还没怎地,便把梅香家当自己家一样,那勤快,那孝顺,最后刘梅香的父母都不好意思了,婚事就这么办了。结婚以后,日子红红火火。只是美中不足,生了两个女儿,许长明虽然心里有些不满意,倒也勤勤恳恳过日子。坏就坏在,许长明搞个体。这男人一有钱就变坏!”
婆姨们笑着说:“哎呀!彩娥,那你得小心点儿啦,你们家潘厂长可别变坏了!”
张彩娥一只手叉着腰,直起脖子瞪起眼说:“他敢!”
大家吃完瓜,时候也不早了。
张彩娥也起身回家。
她一边往门外走,还一边指手画脚地和婆姨们说着话,唾沫星子乱飞“做了不是人的事了,这就是报应!”没留意,正好踩在西瓜皮上。
大家就眼瞅着她脚下一滑,身子直直地向后仰去。一堆肥肉重重地摔在地上。拖鞋飞起老高。
张彩娥摔了个四仰八叉。
婆姨们笑得是前仰后合。
张彩娥却故意搞笑似的,躺在那儿一动不动。举着一条手臂直直地指向天空。婆姨们笑着叫,“彩娥,快起来吧!”
“睡热炕上啦!”
“快起来吧!”
“怎么,地上舒服呀!舍不得起啦。”
张彩娥依然一动不动。张彩娥的样子,终于让婆姨们的笑容僵在脸上。
她们一拥而上,七手八脚的把张彩娥从地上扶起来。掐人中的掐人中,揉胸口的揉胸口。老王嫂摸了摸张彩娥的后脑勺,哎呦喂!一个大包!
“彩娥你没事吧!”
“你怎么了?”婆姨们七嘴八舌地问。
就见张彩娥眼神直瞪瞪的,神情呆滞,似乎听不见也看不到。直瞪着眼睛,不说话,也不动。神游太虚了。早就有人一路呼叫着奔她家里去。潘富贵带了人来,架着张彩娥下医院去了。
老王嫂摇着头啧着嘴说:“扶起的猛了,这不会是丢了魂吧!”
杜桂芬回了家,心情不太好。屋漏偏逢连夜雨,福无双降,祸不单行。自家的事还一塌糊涂,表姐刘梅香家又出了这么大的事。折腾了一天,可把她累死了。
杜桂芬正做饭呢,老王嫂来串门。
“桂芬,原野的事怎么样啊?”
杜桂芬摇着头:“不知道!没消息!”
“怎么会呢!许长明的事呢?”
“今天我在我表姐家忙了一天!”
“你明天去的时候叫上我,都是圪洞院的老邻居了,总得照应着。”
“行!我还正发愁没个懂事的人呢!”
老王嫂和杜桂芬说起张彩娥摔了一跤的事。当她说到八成是丢了魂时,听得杜桂芬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老王嫂接着说:“傍晚,我就看见张彩娥回来了。还是那个样子。潘富贵说,医生说了,查不出毛病,顶多有点儿轻微脑震荡。开了点药,说回家观察吧!
张彩娥神志不清,总是不搭理人。嘴里嘟嘟囔囔的,听不清说什么,有时候又听着像在数数,一,二,三,四,五………”
打发了许长明。老王嫂回了圪洞院,听见有人说张彩娥醒了,她也跟着去看。时间算下来,张彩娥病了七天了吧。来的人还真不少。
大家好奇地问:“咋治好的呀?”
潘富贵说:“也没咋治。就晌午吃了一粒安定片,中午睡了一会儿,醒了就好了!”
大家又问:“彩娥,你觉得咋样?”
张彩娥说:“就觉得浑浑噩噩的。好像是见到许长明了。他说让我帮他数数车上的西瓜吧!她就帮他数呀数呀!一,二,三,四,五……… 我可数可数来着。后来,他说要我跟他去算账,我说放不下我们家俊峰,不能去。许长明说,那数完西瓜你就回去吧!我就回来了!”
直听得婆姨们脊背上冒凉气,一个个悄悄溜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