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丽萍坐在教室里,想着心事。
现在是活动时间,同学们都迫不及待地跑出去放风,操场上热闹喧天,教室里倒是冷清得很。她巴望着这种清静。
刚刚杨妤婷死拖硬拽的邀她出去玩。她硬是跟粘在椅子上似的,没动窝。最后,杨妤婷甩了脸子,跺了脚,噘了嘴,拉了胡婉玲去了。杨妤婷是她陆丽萍的闺蜜,无话不谈的朋友。她们是一个乡的,能来县城上学本来就不容易。别看刚刚杨妤婷气恼得不行,陆丽萍知道她不会真的恼了自己。她那人就是那样,一生起气来,要绝交的样子。“哼”的一声,生气就开始了,咬住下嘴唇,鼻孔里拉风箱似地呼哧呼哧响,随着她的头慢慢转向另一边,眼睛便会越来越斜着你,最后眼皮一耷拉,就硬把你从她眼角里挤出去了。然后一甩脸,一跺脚,噘起个嘴,这就“恼”了。可用不了多久,她又嘻嘻哈哈地跑来粘住你,似乎什么事也没发生过。
况且,陆丽萍知道,杨妤婷刚刚那样也是在关心她呢。看她整天闷闷不乐,杨妤婷也是心疼她,想让她出去换换脑筋,散散心。她不会真生她的气的。
陆丽萍就是心烦意乱,她想一个人清静一会儿,把一脑袋的乱麻绳子捋捋清楚。
她斜伏在课桌上,枕着大臂,小臂弯曲着勾回来,搭在闷闷的,就像戴了箍子似的脑袋上,眼睛向上飘着,透过小方块的玻璃窗,游移在摇曳的柳树梢上……
“到底怎么了?”耳边突然响起杨妤婷的声音,把她吓了一跳。
陆丽萍叹了口气,说不出口。
“前天吃晚饭的时候就看你脸色不对!到底怎么了?”
拗不过杨妤婷的软磨硬泡,陆丽萍也确实憋得难受,便说出了事情的原委。说食堂那个小眼睛接饭票的时候摸她的手了。
杨妤婷皱着眉头说:“是不小心碰上了吧!”
陆丽萍红着眼睛说:“是紧紧握住来着。他还……”
杨妤婷说:“啥!”
陆丽萍说:“她说让我到他宿舍去!要不就到教室来找我。”女孩子的脸窘得红到了耳根子。“恶心死了。想起他眯缝的小眼睛,我就恶心的不行,不敢去食堂了。”
杨妤婷说:“我说吗,你中午咋吃白皮面呢!”
陆丽萍说:“那你说我该咋办?”
杨妤婷绞着手指,也想不出个办法来。
陆丽萍说:“要不,你帮我打吧!”
杨妤婷说,“我也害怕呀!”
“怎么,他也……”
“那倒没有!就是老问我常跟你一起的那个女同学呢?怎么老不见她?”
两个女孩儿愁眉苦脸唉声叹气。
陆丽萍说:“实在不行,还是找原野吧!”
杨妤婷说:“要去你去吧!一次两次人家也不说什么。次数多了我也不好意思了。况且,上次他就起疑心了,问我是不是有什么事啊!我哪好意思说!”
吃饭时间,杨妤婷和陆丽萍拿着饭盒站在食堂门口。看见原野和潘俊峰过来,把他们叫到一边。
潘俊峰说:“怎么,又让我们帮你们打饭!”
“嗯!能不能再麻烦一次!”
原野看着两个女孩难为情的样子,接过饭盒说:“好吧!不过要真有什么事的话,还是要解决的!这样总不是办法。”
潘俊峰说:“对呀!你们是欠了食堂的钱了还是咋的!”
两个女孩子这才吞吞吐吐地说出了原委。
原野说:“他再敢动手动脚,你就拿饭盒砸他!”
陆丽萍说:“我不敢!别人问咋说?”
“就说手滑,饭盒掉了!”
“食堂那么多人。让别人知道了,我还怎么活!” 陆丽萍说着眼泪吧嗒吧嗒的掉下来,“他来找我咋办?”
“就说你是原野的女朋友!”潘俊峰说。
“滚!”原野抬起脚踹他,“怎么不说是你女朋友!”
得亏潘俊峰躲得快!
潘俊峰见原野恨不得一脚踹死他的样子,嬉皮笑脸摸着脑袋,“嘿嘿嘿,我震不住!”
“要不到总务室反映一下情况?”原野说。
“他是猴子的外甥!”杨妤婷说。
“外甥?外甥怎么了,头上长角啊!猴子本人也不行!”
“那就去找校领导!”
“那样我可丢死人了,还是算了吧!”陆丽萍苦着脸说。
“不能就这么算了!”潘俊峰说。
看潘俊峰义愤填膺的样子,原野说:“要不你去教育教育他?”
潘俊峰说:“不行不行!我不行!”
讨论了半天,最后还是原野和潘俊峰帮她们打了饭。
食堂里。学生各人打了饭,照例围着圈子吃饭。多的七八个人一圈,少的三四个人一圈。
见原野和班里的七八个男生围了一圈,潘俊峰也凑过去。潘俊峰打的是拌汤,用勺子搅个不停。
对面的王继明笑他说:“潘俊峰,你搅什么呢?再搅也搅不出肉来呀!”
潘俊峰白了他一眼说:“你懂啥!这稀汤寡水的咋喝呀,搅一搅就稠啦!”
说话间,潘俊峰的勺子停住了,他缓缓把勺子放平,从拌汤里捞起一个大“面疙瘩”,得意道:“瞧,见过这么大的面疙瘩没!”
大家笑着调侃:“没见过!总算让你搅出宝来了!”
潘俊峰正要把“面疙瘩”往嘴里送,王继明突然疑问道:“唉,潘俊峰,那下面怎么还长了一根面条呀?”
“欸?这是什么?面疙瘩还长尾巴啦?”大家不约而同看向潘俊峰。
潘俊峰捏了那根“面条”,居然把那东西提了起来。果然,那个“面团”确实长了尾巴。细看还有耳朵。大家这才看清楚,那白白胖胖的,原来是一只煮脱了毛的小老鼠。潘俊峰“啊”一声,直接把那只老鼠甩出去了。一半的人集体干呕起来。这饭还怎么吃得下。一直埋头吃饭的原野,差点把饭全吐出来。一股子怒火从心底里直冲到他的脑门,他一把抓起老鼠,腾地站起身,端着饭盒直直地朝打饭窗口去。潘俊峰他们跟在后面。
其他学生也注意到了这边的异常,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纷纷站起来观望。
打饭的师傅看着一群学生突然气气势汹汹朝他们过来,感到不对,抄起大勺叫骂,“你们要干嘛!”
原野不由分说,把拌汤朝窗口就泼进去了,紧接着大家一起泼!打饭的师傅挥舞着大勺,趴在窗口上驱赶愤怒的学生,和学生撕打起来。
消息迅速传开,越来越多的学生朝窗口围拢来,学生们早已对食堂的伙食心存不满,只是敢怒不敢言。
混乱中,原野发现那个小眼睛居然红了眼,提了菜刀要开门出来。原野清楚,这要伤了学生,事情可就大了。他一个箭步过去挡住他。那人见他挥了刀扑过来。原野闪身躲过,折了他的手臂,轻轻一扣,刀擦着耳朵飞出去,“咚”钉在门框上。原野一甩手。他蹬蹬倒退几步,被门槛绊了一个跟头,把冲在后面的两个人砸倒了。顿时觉得脸上一湿,用手一摸居然出血了。
原野把脱了毛的老鼠拍在班主任杨老师办公桌上,还有陆丽萍被骚扰的事一起说个明白。杨老师说会向学校反映。不过,无论如何,大闹食堂是不对的。
杨老师转脸把脱了毛的老鼠拍在校长的办公桌上,还有女学生被骚扰的事。说都是食堂的错。如果学校要处理学生,他也辞职不干了。学校是教书育人的地方,出这种事,情何以堪呐!辞职后第一件事就是写稿子往新闻报社投稿……
校长急忙拦住。
学校开校务会专门研究这个学生闹事事件。校长没有提老鼠拌汤和骚扰女学生的事。毕竟这种事要是白纸黑字写进会议记录里,这际县中学省重点的牌子上不是自己给自己抹了一道不光彩的黑吗!只说是学生因为饭菜质量问题和工勤人员素质问题发生冲突。靳克俭不满意了,说对学生处理的太轻,这以后还怎么管理。对王来福处理的太重,怎么就能开除了。毕竟他是受害者,被削了半个耳朵。
杨老师听到这儿不乐意了,说:
“是学生带的刀吗?”
“不是。”
杨老师说:“是什么刀啊?”
“菜刀。”
杨老师说:“从哪儿来的?”
“厨房的。”
杨老师说:“学生拿的吗?”
“不是,厨师拿出来的。”
杨老师说:“和学生发生冲突,他拿刀是要干嘛!学生碰刀了吗?”
“没有,一直在他手里。”
“怎么受的伤啊?”
“刀钉在门框上,他跌倒时,划到了耳朵!”
杨老师说:“那怎么能说’被’~削了半个耳朵。这个’被’用得就不合适了。是他自己拿着刀,不小心把自己的耳朵给弄伤了吗!顶多算个意外!”
“这样看来,好像是他自残!”
当下说的靳克俭哑口无言,脸都憋青了。
校长私底下找靳克俭谈了话。把不能明面上说的给他讲了。就说骚扰女学生这个事,你还能待下去吗!这都不单单是他一个人的事,关乎学校名誉。
校长又找杨老师谈话,“你就护犊子吧!”
“我得为国家保护人才。这样的人才就这么折了,多大的损失呀。”
“也得让他们跟靳主任当面道个歉,要不面子上下不来,给人家个台阶下吗!”
“行,没问题。”杨老师说。
原耀祖从学校回来的时候黑着脸,把本来就提心吊胆的杜桂芬吓了一跳。赶紧迎上去问,“老原,什么事啊?”
“在学校食堂闹事!”
“啊~严重吗?老师咋说?”
“有人受了伤,老师说不是他的事!”
“哦~,那就好!”杜桂芬拍了拍胸脯子,舒了口气。见原耀祖黑着脸,径直朝原野的房间去,杜桂芬问:“诶?老原,你干嘛?”
原耀祖不说话,进屋反手关了门。杜桂芬忙跟上去,还是被关在门外。
就听见原耀祖低沉的声音,“长本事了,都敢动刀子了!”
“我没有!”
“没有!我还不了解你吗!”
“老师不是说了吗,不是他。”杜桂芬在外面叫。
“不是他才怪!他什么样我还不知道吗,哪有那么巧的事。”原耀祖说。
“是又怎么样,他活该!”原野说。
原耀祖抽出皮带,朝原野抽去。“长大了管不了你了,我今天就抽了你的’拗筋’!”
杜桂芬听到里面皮带抽打的声音,原耀祖怒骂声,原野忍耐不住的闷哼声。
门反锁了,杜桂芬使劲敲着门嚷:“原野,你服个软,认个错!”
“老原,你要打死他吗?”
杜桂芬没有办法,跌坐在沙发上,搂过吓得大哭的欢欢。
“打吧,打死算了!”她扯开嗓子叫着。
终于里屋安静下来,原耀祖开了门,拖了皮带走出来,颓然跌坐在沙发里。
杜桂芬跳起来,两步奔进去,只听得好一声号,连哭带骂道:“哎哟,到底不是亲生的呀,下这狠手啊!这要让亲娘老子看了,还不得心疼死了……呜呜呜,我的老天爷呀啊啊啊!亲爹娘心肝疼啊!何苦来,遭人嫌,下这毒手,啊啊啊。”那抑扬顿挫的哭声婉转似有曲调。
原耀祖怒斥道:“打他是为他好,都敢动刀子了。长点记性记住疼。再不管,还不定出什么事呢。真出了事,怕你哭都哭不出来了。老子也算尽力了!”
原野趴在床上,欢欢伏在床边上,下巴搁在手背上。
小姑娘皱着眉头,“哥,你还疼吗?”
原野勉强挤出些笑容,咬着牙说:“不疼!”
欢欢直了直身子,从口袋里摸出一块糖,慢慢地,仔细地剥开糖纸,递到原野的嘴边,“哥,你吃!我打针的时候怕疼,妈妈说吃块糖就不疼了!”
她把糖塞进原野嘴里,见原野笑了,她说:“还疼吗?”
原野说:“不疼了!”
两个人正说话呢,有人挑帘进来。欢欢回头看,叫了声爸爸。原耀祖坐在椅子上,叫欢欢去找妈妈玩。
欢欢撅着嘴,走到门口又回过头,皱着小眉头问:“你还要打哥哥吗?”
“不打啦!”
看着欢欢走了,原耀祖说:“道理不用我说,你比我也懂得多。磨砺是痛苦的,因为你有棱角,还不够圆滑。”
“那就是个烂人!”
“对!把你的前途,毁在那样一个人身上,你觉得值得吗!”
原野上学那天,伤还没全好,走路有点跛。他不想让同学们看见他的样子,故意去得晚些。可是一进校门还是被人发现了。没等他进教学楼,阳台上就站满了学生。居然响起了欢呼声。楼道里同学们夹道欢迎,原野一瘸一拐走得很狼狈。同学们却像迎接刚从战场上凯旋归来的英雄。
针对食堂打架事件,学校专门开了大会做了处分。处分大会是在大殿院开的。原野他们受了大会批评。而食堂的王来福被开除了。原野成了英雄。生生把一个检讨会开成了英雄事迹宣讲会。学生们掌声雷动。场面一度失控。一半的女生热泪盈眶,有几个甚至泪流满面,陆丽萍哭得泣不成声。
会后,原野、潘俊峰和王继明三个人去靳克俭的办公室道歉认错。三个人商量,由能说会道的潘俊峰表达歉意。最后三个人鞠躬道歉算完成。潘俊峰点头说“行,我跟猴子说”。
总务办公室在柏树院西厢房,中间最高最大的那间。三个人约好,喊报告进了办公室,
靳克俭正坐在办公桌前,端着茶杯,摆着架势,拉着脸,爱搭不理的。
原野和王继明蔫头耷脑地站成一排,诚恳认错的态度,潘俊峰走上前开口就叫,“猴老师好!”把原野和王继明吓得目瞪口呆。
靳克俭也是一脸的诧异,杯子放在嘴边都忘了喝。
只有潘俊峰一脸恭敬地,一本正经地做着检讨,中间还时不时恭敬地叫上一声“猴老师”。靳克俭的脸绿了。把原野和王继明两人逗得直想笑,又不敢笑,憋得面红耳赤。心想,你这是来道歉的吗?分明是来补刀的吗!
就见靳克俭的脸红一阵白一阵,潘俊峰自顾自地声情并茂地做着检讨,几乎要声泪俱下了。靳克俭无奈地站起身进了里间。潘俊峰先是一愣,然后锲而不舍地跟进里间。最后靳克俭实在忍无可忍,挥着手说“好了好了,你们走吧!”
原野和王继明鞠躬说:“靳老师,对不起!”
这回轮到潘俊峰的脸红一阵白一阵的了。
出了办公室,潘俊峰无比懊悔地扬起手恨不得扇自己一个大嘴巴,怎么就一激动把外号叫出来了。
原野说:“我还以为你是故意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