嘭……一声闷响,爆米花的香味在圪洞院里蔓延开来。腊月的大门打开,过年的味道便从这爆米花开始了。
腊月初一前几天,一个面容黝黑的大爷来到圪洞院里。他点起小炭炉,摆好风箱,拿出一个拉长的黑乎乎的“铁葫芦”。他打开顶上的盖子,把一小茶缸的玉米粒放进去,然后盖好盖子,把铁葫芦架在炭火上。他在小板凳上坐下来,一只手慢慢摇着葫芦柄,让铁葫芦在炭火上转动。另一只手拉着小风箱,随着节奏,火苗在炉子里跳动。
孩子们急切地围着炉火,看着他不紧不慢地摇啊摇。他一会儿看一下铁葫芦上的仪表。好久好久,他终于停下来。他站起身,拉过旁边的长口袋,口袋口上是铁笼子。他戴上厚厚的手套,把铁葫芦从炉火上提起来,葫芦口对着铁笼子口。孩子们赶紧往后退,胆小的早就跑开躲得远远的捂上了耳朵。只见他拿铁棍子一撬。一声闷响,白花花的爆米花伴着蒸腾的热气喷进大口袋里,一小缸的玉米粒便变成了一大口袋的爆米花了。
爆米花的香味顿时在空气里飘散,钻进鼻孔。孩子们奔过去,抓两大把往嘴里塞。香香脆脆,松软可口。
爆米花的香味儿还没有散尽,转眼已经到了腊月初八。
腊八粥虽然好吃,可孩子们的日子不好过了。考试临近。每天有做不完的作业,练不完的习题,答不完的试卷,背不完的书。没了玩的时间,作业做到深夜。没了音体美,只剩数语外。拖堂拖到上课铃声响。
这些也就罢了,关键是考试成绩一出来,少不了挨打受骂。
圪洞院的好几个孩子都在一个班,大人们一般都会问自家的孩子:“你考怎么样啊?语文多少?数学多少?班里第几名?谁考第一名呀?”
“原野!”孩子们的回答异口同声。你说,这有多骇人呀!
原野的期末成绩让大家大跌眼镜。秦伊凡倒没有想过炫耀成绩。原耀祖的腰板倒是挺的直直的了。
“听说没,这回考试班里谁的第一?”
“不就是原耀祖他们家那个原野吗!”
“一个从山里捡来的野孩子,上了不到半年学,居然考第一。”
“好孩子,怎么总是别人家的。他怎么就那么好命,随便捡个孩子回来都是‘学霸’。”
“不会是抄的吧!”
“第一名,抄谁的去!”
“人家两口子都是大学生,那教育水平肯定不一样。”
“也没见他们怎么教育呀!俩口子都是那么忙!老见原野跟他爸上食堂吃饭呢!”
“祖坟不一样,风水好。肯定冒青烟儿啦!”
“嗯!”
熬过腊月二十三,吃过糖瓜瓜,送了灶神,过年进入倒计时。
孩子们最盼望的假期到来了。该打的也打了,该骂的也骂了。一切考试的不愉快烟消云散。几天前考试成绩下来时的那个痛心疾首的痛改前非的大计划,早就抛到九霄云外去了。大人们要照常上班,还得忙着过年的事,无暇顾及孩子们。孩子们昏天黑地地玩。
大年三十吃饺子。工厂大门上搭起了彩楼,家家户户挂起了灯笼,贴上了对联,张灯结彩、喜气洋洋。鞭炮声中,饺子端上了桌。
原耀祖想过年的时候陪秦伊凡回她的老家看看。
秦伊凡是外地人,出身不好,父母早亡,可老家还有亲戚长辈。这么多年也没回过老家,现在有了原野这个儿子,总该见见娘家人。
可是秦伊凡却是一脸的为难,说她没时间。原耀祖也就不提了。
果然,除了年初一他们一家三口一起回了趟村子,接下来走亲戚拜年就是原耀祖带着原野去的。他还得跟亲戚们解释,医院工作忙。
原野觉得过年挺新鲜的,吃好吃的,穿新衣服,串门拜年还有压岁钱。
初六上班。原耀祖被王厂长叫到办公室里,他一脸轻松地说:“耀祖啊,听说你胡琴拉得好!”
“以前玩过,谈不上好!”
“现在厂里遇到个难题,需要你给解决一下!”
“什么事啊?”原耀祖皱了皱眉。
王厂长笑了“别紧张!对于你来说不是问题!节前县里发了个通知,正月十五元宵节,县里组织闹社火。各乡镇各系统都要参加。特别强调企业单位要积极准备,踊跃参加。厂里专门开了个会,研究决定搞个彩车表演。特色是流动大戏台。要在宣传我们厂产品的基础上,丰富职工文娱活动,展现工人精神风貌,体现时代精神。这是很有意义的一件事。也是一项政治任务。”
原耀祖连连点头,“嗯嗯,对,是!”
“现在的问题是,”王厂长接着说,“文艺宣传队缺个胡琴手。小杜推荐了你,说你胡琴拉得好!”
原耀祖想起,杜桂芬确实找他说过,“厂里组织文艺宣传队,就缺个胡琴手呢,你来吧!”被他哼哼哈哈地婉拒了。
原耀祖为难地说:“厂长,我已经很多年不碰了,早忘了,恐怕胜任不了!”
王厂长脸一拉说:“诶~,耀祖啊,你看你这就不对了嘛!我相信同志们的眼光,即然推荐你,肯定是被大家认可的嘛。我也相信你的能力,工作上是标兵,文艺宣传上也是排头兵。这项工作不仅仅是一个文艺表演,而是一项重要的政治任务,要作为当前最重要的事来抓。回去好好练习,不要辜负了党和同志们对你的信任。还有一件事,你也知道,咱们分管技术的副厂长马上要退休了,你做为技术科科长有没有想法。年轻人应该对自己有更高的要求。好啦!胡琴的事情就这么定了,回去准备吧!”
吃过晚饭,工人们便聚到大礼堂看排练。梆子一响,叮零咣啷地便开始了。人还不少呢,原耀祖拉胡琴。杜桂芬咿咿呀呀地唱。
原野对唱戏没兴趣,他更喜欢看安大庆他们装彩车。
正月十五这天早晨,天刚蒙蒙亮,晨起的寒意更甚。纪桂堂裹着警用大衣,蹬着自行车奔派出所去。今天是元宵节。社火表演是全县最盛大的群众活动,就在今天举行。白天是“闹红火”游行表演,晚上还有焰火晚会。街上行人很少。路口处,已经有交警在准备路障。纪桂堂一阵猛蹬。
早上七点半,纪桂堂准时站在派出所院子中间。昨天,局里专门召开了会议,安排部署元宵节社火游行值勤工作。游行路线贯穿新建南北路。全程五公里。他们派出所主要负责第一观礼台。中心广场西南角。具体工作和分工已经作了安排。
纪桂堂强调了一下注意事项。两两一组。和他一组的是新分配到他们所的警校毕业生刘春生。小伙子精神抖擞,跃跃欲试。“还没站在场子中间看过红火呢!肯定看得真切。”
纪桂堂撇了撇嘴,意味深长地说:“确实真切!好好看!整理装备,出发!”
“是!”在宏亮的应答后。调试好对讲机。拿上喇叭。民警纷纷奔赴各自岗位。
上午九点钟,游行正式开始。
人们蜂拥而来,广场上已经是人山人海。沿着新建南北路,人们踮起脚尖夹道而观,不住往路中间拥挤。参加游行的队伍边走边表演,气氛热烈。
“大家向两边靠,注意安全。”人潮拥挤, 民警一边疏散两边人群,一边引导游行队伍缓慢前行。
纪桂堂迅速注意到安全隐患,立即发出指令。“观礼台上人太多了,存在安全隐患,立即疏散!”
原野和潘俊峰,廖元凯挤在人群里。踮着脚尖翘首以观。抬铁棍,背背棍,划旱船,坐推车,踩高跷,舞龙灯,打腰鼓,扭秧歌,扭大头和二鬼掰跤,锣鼓喧天,彩旗飘扬,衩环熠熠,衣袂飘飘。这社火真热闹。
原野认出,那个站在路中间,指挥若定的警察是那个“黑塔”纪判官。没想到纪桂堂居然看见他了,还神情严肃地和他说了句话,“你是原野吧!注意安全!”
最后,总算看到厂里的彩车开过来。开车的是许长明,廖东来在前面指挥,安大庆和韩秉仁举着长竹杆子在两边护航。他们要把低垂的电线举到足够彩车通过的高度。
车上一个四柱飞檐古风彩亭,亭子用厂里生产的灯具装饰。亭子里的演员全套行头。演的是三出戏,穆桂英挂帅、吕布戏貂蝉、梁山伯与祝英台。演员专业,举手投足,韵味十足。彩车停下来时就唱上一段,引得群众围拢过来听戏。唱得好!叫好声不绝于耳。游行队伍行进的速度更慢了。
后面是乐队,敲锣的,打鼓的,敲梆子的,吹锁呐的,配合默契,原耀祖坐在中间,胡琴拉得投入。原野看见许秀锦姐妹俩画了彩妆坐在彩车上,旁边那个穆桂英就是杜桂芬扮的。
直到下午三点游行活动结束。纪桂堂叫刘春生,半天听不见刘春生回应。回头看见刘春生脱下警帽,额头出现深深的帽印,他嗓子哑了,光张嘴,声音嘶哑。
“春生,怎么样?红火看得怎么样?”
“一眼也没顾上看!让看也不看了,草鸡啦!”
“这就草鸡啦!我老汉还没草鸡呢,你小后生倒草鸡啦!”纪桂堂笑着说。“回去抓紧时间吃饭,晚上还有焰火晚会,六点上岗。”
孩子们还没从节日的欢乐中缓过神来,冷不丁发现离开学只剩下两天了。假期作业还没有完成。于是,一个个在家埋头补作业。放假第一天有多愉快,开学前一天就有多悲惨。
原耀祖把胡琴擦了两遍,默默地装回箱子里,放回书架顶上。日子似乎没有什么改变。可他心里却燃起了一团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