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几天,原野都待在家里。自从上次张彩娥找上门来,原野倍受打击。虽然秦伊凡说:他应该多和小朋友们玩,多了解他们。可是,他不愿意出去。原耀祖和秦伊凡也就随他了。毕竟新环境需要慢慢适应,急不得,等上了学,原野自然会和同学们熟络的。原耀祖给他买了许多书,有书看倒也不觉得无聊。秦伊凡拿根绳子把钥匙系好,帮他戴在脖子上。她告诉他,如果出去玩,要记得锁门,把钥匙带好。原野拿着钥匙和锁,在手里饶有兴趣地玩了半天。
这天下午,原野坐在门道里看书。这里的天气远比山里要热。这种炽热他还是第一次感受。大地在太阳烘烤下泛着白光,砖土砾石似乎也要熔掉了,都变成热气蒸腾。尤其午后,坐着不动都会大汗淋漓。门道里些许有点风。
门边响起了女孩子的声音,“你在干嘛呢?”原野抬头一看,是许秀锦,怀里抱着她的小猫。
见原野看她,许秀锦走了过来。嗯
原野把手里的书向她摊了摊,算是回答。
“在看书呀!”许秀锦一边说着,在原野旁边的小凳子上坐下。凑过去看原野手里的书,“这些字你都认得?”
原野点头。
“你能给我讲讲吗?”
原野点头,给她讲起了书里的故事。
许秀锦听完笑了。“你讲得真好!”她带着一脸崇拜说,“你们山里的人都讲普通话吗?”看着原野一个愣怔,她问:“我们的话你会说吗?”
原野点点头,方言他懂,但说的真不多。没说几句,他半土不洋的夹生话就把许秀锦逗得前仰后合了。
“算了算了,你还是说普通话吧!” 小姑娘忍住笑说,“说普通话挺好的!我们学校研究所的子弟平时也说普通话,伊凡阿姨也说普通话!”许秀锦嘴上这么说着,心里却觉得这个说普通话的男孩还真有点不普通。她看原野时,眼神里总带着些好奇。
原野看见许秀锦怀里的小猫,不由伸手摸了摸这个毛绒绒、软绵绵的小家伙。被他这么一摸呀,小家伙居然喵喵的叫了起来。声音甜甜弱弱的,带着奶气,好不让人怜爱。怨不得许秀锦爱得不得了,总是把它捧在手里。
“它叫小白!” 许秀锦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主动介绍。
“小白!真可爱!”原野说。
小姑娘忽然皱了眉头,撅起小嘴说,“可是,我爸爸非要叫它 ‘旺财’!真气人!”
“旺财?!”
“很难听,是不是?”许秀锦一副嫌弃的样子,“才不管他呢,我的小猫就叫小白!”她把小猫凑到嘴边亲了亲,安慰起小猫来,“我们就叫小白哈,不哭不哭,我们就叫小白!”似乎小猫被叫做“旺财”受了多大的委屈似的。
原野看着她的样子,忍不住笑了。
原野莫名其妙的笑,让许秀锦羞恼地别过了脸:“哼,你笑我!”
见小姑娘恼了,原野窘道:“旺财!确实挺好笑的!你对小白真好!”
许秀锦说:“一看你就很喜欢小动物,是吧!”见原野点头,许秀锦继续说,“哦,对呀,原野!乡下比城里好,可以养很多动物呢。你以前在山里的时候,一定也养了吧!”
原野点点头说:“嗯!很多!”
“你也给它们起名字了吗?”
“嗯!”
“快讲讲!”
原野看着许秀锦闪闪发亮的大眼睛,充满渴求地冲着他忽闪忽闪的。
原野疑惑地说:“讲什么?”
“有那么多动物朋友陪你玩,一定很有趣吧!讲讲有趣的事!”
原野皱了皱眉头,有点为难地说:“太多了,说哪个?”
许秀锦启发道:“比如,说说你最喜欢、最要好的!”
“黑风!”原野脱口而出。
许秀锦注意到,说到这个话题时,原野不再腼腆。他说出“黑风”这个名字时,不自觉地扬了扬下巴,挺了挺脊背,脸上洋溢着骄傲的笑容。小女孩高兴地笑了,她终于又看到了小伙伴眼睛里的光芒。许秀锦说:“黑风!好威风的名字!是条狗吧!”
“黑风是……”原野冲口而出,却把已到嘴边的“狼”字生生咽下去了。他忽然感到不安。他的这位动物朋友的真实身份实在太特殊了。对于像许秀锦这样的城里孩子,狼或许只存在于童话里,并且是狡猾凶残的坏蛋。他和一头狼的故事,或许会把他们吓到,或者会被他们怀疑。无论如何,黑风是“狼”的事还是不说的好。
许秀锦见他话说到一半,又低头不语了。他眼睛里稍纵即逝的光芒,让小姑娘眼眉微蹙。
“不说话,就当你是默认了!”她轻轻抬起手臂,手肘搁在膝盖上,小手托着粉腮,眼睛向往地伸向远方。她的目光似能穿过墙壁和一切的障碍,穿越时空,直看到遥远的山村里。她自言自语,“黑风!?一定是条黑色的,强壮的大狗。男孩子就是喜欢那样的狗!”她似乎看到“黑风”的威武忠实的模样,它和小主人嬉戏玩耍时是多么可爱,原野和它在一起会有多开心。
小姑娘抿着嘴笑了。她自顾自地遐想着,没有注意到原野紧锁眉头,思绪也飞走了。
没错,在原野的心里,黑风依旧是他最重要的朋友。他相信,黑风也还是把他当朋友的。对于这一点的确认,毫不夸张地说,他冒了生命危险。
知道要下山以后,本来以为已经淡忘的那个身影却每每出现在他的梦里。那是一个未了的心结,就这么走了,他的心恐怕一辈子都无法安宁。随着时间一天天迫近,他辗转反侧、坐立不安。他终于下定决心再冒险进一次山。爷爷不会同意他这么做,所以他压根就没打算跟他说。
就在下山前一天,他终于带着虎虎偷偷出发了。
他猜想,黑风或许就在他们上次进山时,听到狼嗥的那片老林里。这条路他走过,所以还算熟悉。他们顾不得看风景,一路前行,直奔那里。
结果令他沮丧,在山里兜兜转转好久,居然没有找到一点线索。直到傍晚,他们依然一无所获。虽然不甘心就这样放弃,可是,他知道,晚上待在后山里,非常危险。虽然夏天的白昼很长,但是,他们逗留的太久了,天已经渐渐的黑下来,必须往回走了。原野满心的失望。难道,他和黑风就真的再也见不到了吗!
显然,他们走得太远了。直到天上最后一抹红霞,隐没进天边的暮色里,他们仍没能走出深山。天空一片墨蓝,几颗星星睁开了眼睛。四周的树木、草丛诡异地瑟瑟抖动,不由让人想象会是某种肉食动物隐匿其中。他心里的恐惧迅速地积聚上来,目光不停的四处扫视。突然,他看到树丛深处,似几双眼睛反射出的幽光,一瞬间,又消失了。他的心几乎提到了嗓子眼。借着初升的月光,他加快脚步,几乎奔跑起来。总觉得脑后被一群野兽盯着,脖颈里丝丝直冒凉气。
跑在前面的虎虎突然停下来。它俯下身体,做出进攻的姿势,嗓子里还不住的发出呼呼的警告。它一定发现了什么。看来,真正的危险就在眼前。他攥紧着鞭子,心就要跳出来了。
突然,一个黑影从树上直扑下来,那家伙近在咫尺。原野都能看得清它身上黑色的斑点花纹和嘴边的胡须。攻击他的是一只金钱豹。它最擅长潜伏和偷袭,它身形灵活,速度极快。看来这只金钱豹早就盯上了他。潜伏在树枝上伺机而动。如果不是虎虎的干扰,他恐怕被它袭击了。就在他一愣神的功夫,虎虎已经冲上去挡住那只金钱豹。它一下把它扑倒在地。嗥叫声,嘶咬声乱作一团。原野趁机撒腿就跑,能跑多快就跑多快。但虎虎毕竟是只幼犬。它哪能抵挡金钱豹的攻击。只听见一声惨叫。金钱豹已经到了身后。原野脚下一绊,栽倒在地上。刹那间听到金钱豹猛蹿过来的呼啸声。
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就听“呯——”的一声枪响。金钱豹应声扑倒在地。只见它翻滚了两圈,一跃钻进树丛,三蹿两跳不见了。
原野心有余悸地抬头,开枪的是爷爷。此情此景,他鼻子一酸,流出泪来,“爷爷,我……”
爷爷见他趴在地上哭起来,走上前“你没事吧!你是找黑风去了吧!”
“嗯!”原野愧疚地低下了头,“对不起让您担心了。”
“快起来吧!没事就好!”见原野从地上爬起来,除了脸上和胳膊上几处小划伤,没有什么大碍,才又说道,“找到了吗?”
原野失落地摇摇头。
“嗯,它已经恢复了野性,哪那么容易让你找到。找不到还好,真要遭遇了还不知道……”爷爷没有说下去。
借着月光,爷爷抚了抚他的脸。原野这才觉得脸颊上生疼,不由得咝地吸了口气。刚才光顾着跑了,没注意被树枝捎到了。
“疼吗?回去抹点药,要去见人了,弄成这样。”
“虎虎呢?”
原野打了个呼哨,不见它来。
他们不敢逗留,爷爷说,“它自己会回来的!”拉着原野往回走。他们翻过山梁,下了山坡,家已经不远了。原野一路垂头丧气,心里别提多难受了。他跋山涉水辛苦了半天,还差点当了金钱豹的晚餐,还害爷爷担心,最终他还是没能见到黑风。他就要走了,黑风就这么永别了吗?他不由回头,无比留恋地朝深山里最后望上一眼。
墨蓝色的苍穹里,一轮圆月正挂在山脊上,那样的清澈明亮。一个黑色的影子在月亮的阴影里晃动。“那是什么?”原野停住了脚步,细细观望。那个影子逐渐清晰起来。
“爷爷快看,那是一头狼吗?”原野激动地说。
“嗯,看体型应该是头成年的公狼!”
那个身影驻足山顶不再前行。
“爷爷,会是黑风吗?”
“嗯……会的!”
突然,旁边第二头狼出现在月影里。接着第三头,第四头……
许多个身影出现在山脊上。
“是黑风的狼群吗!?它是狼王了!”原野的声音激动得颤抖起来。
“有可能!”
“太好了。一定是黑风!”
原野向前紧走几步,举起手使劲的挥舞着,他尽力的呼喊,“黑风!我要走了!再见!”
狼群在山顶上徘徊了一阵,逐渐消失在山的背后。最后,那只狼王也消失了。
不管怎样,对于原野来说,他和黑风道过别了。
原野不知道,爷爷不忍心让他带着遗憾离开。谁能确定,那个狼王就是黑风,或者那个狼群里有黑风。它们也许只是为了猎物,追踪而来。不过,这种事在夏天的确很少见。他朝山脊上久久的凝望。那一刻,他握紧了猎枪,脊背上都是冷汗。
“秀锦,原来你在这儿呀!”
原野和许秀锦看向来人,原来是王继明站在门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