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灵儿又偷偷爬到鹰嘴崖上去了。
虽然爷爷说山顶很危险,不许他去。野灵儿仍常常带着花花和虎虎偷偷爬上去。嶙峋的巨石像一只展翅的雄鹰踞在悬崖边上,他就站在那翅膀的尖上。一个人迎着风站在最高处,向往着外面的世界。自从黑风走了以后,野灵儿越发感到孤寂,越发渴望山外那个繁华的世界。在他的眼前,是一片山峦起伏。他尽量放开视线向远处眺望。但他视线的尽头,那最遥远的地方,仍是那条蓝色山峰的优美曲线。
他知道,在他的视野之外,有一片更为广袤的大地,那里充满新奇和诱惑,无时无刻不在撩拨着他猎奇的心。他渴望探寻那个未知的世界,探寻那些秘密。爷爷说那里是一个完全不一样的世界。相对于那里的人类文明,他们这里是蛮荒;但相对于那里的纷乱复杂,他们这里是“世外桃源”。他想去感知,去触摸,去亲眼看看爷爷跟他讲过的一切。
但是,那个世界对于他来说,似乎比浩瀚的星空还要遥远!
他凝望眼前的山坡,一条小路似隐似现地掩蔽在葱茏的树木花草之中。他每每目送猎户爷爷沿着这条弯弯曲曲的小径翻过山梁,消失在山的背后。他也想沿着它一直走下去。那条路就通向山的外面,他知道。
他俯视脚下的山谷,那里树木苍翠。明净的河流像一条带子欢快地沿着河道奔流。河水冲击着彩色的石子,形成一个个漩涡闪着白光。他的目光跟踪着它们一路向前,它蜿蜒着绕过了山脚,消失在山谷的尽头。他真希望自己能继续跟着它往前跑,像它们一样自由地奔跑,奔出大山,汇入大河,流向大海。
可是,他不能。一想到这里,他的心情就会无比沮丧。记得那次,就在小河边,他作了一个大胆的决定,也因此做出了一件被爷爷称做“胆大包天”的事。
那是因为大黄。
那年秋天,大黄突然失踪了。在野灵儿的认知里大黄是这个家的一员,它护卫着爷爷和他。晚上它在洞口站岗,白天是他的保姆,陪他玩耍,看护他。爷爷出去打猎也会带上它这个帮手。它平时很少独自离开家去远处,即使出去也会在天黑之前回来。可是那天,它没回来。后来,黑风带着他们在不远处的山涧里找到它。它奄奄一息,嘴角吐着血沫子,痛苦地抽搐着。爷爷揩了揩眼角。他知道,大黄已经没救了。近来,村里人学会用毒治鼠害。可是也难免殃及其它动物。大黄八成是吃了死动物,二次中毒。爷爷抚着痛哭的野灵儿说:“大黄是只忠犬,它不愿死在家里,让主人伤心,宁愿独个儿在这里受罪,默默死去。”大黄死了,临了还贡献了它的皮。爷爷把它做成了褥子,夜夜陪伴着他。
大黄的死让野灵儿第一次体会生离死别。他整天闷闷不乐,感觉胸脯子憋闷的难受,想要发泄却找不到出口。他想狂奔,他想大吼,可又觉得很无趣,提不起精神。那天,他和黑风到河边。看着湍急的河水向山外奔流,那股子憋闷又塞满了胸口。他无力地把石子一块块丢进河里。感到日子过得无聊透顶。
突然,他有了个想法:这清冽的河水是从哪里来的呢?他第一次回头看向河的另一头,虽然不能随它而去,但总能去看看它来的地方吧!它一定在这大山的深处。他突然想逆流而上,去寻找河的源头。
那时候,黑风还在。有黑风在身边,他做什么都不会害怕,简直觉得他们就是这山里的“霸主”呢。
黑风是一头公狼。
是三年前开春的一个早晨,爷爷从山里带回来的。那时还是一只小狼崽,已经奄奄一息了。爷爷说母狼死了,一窝狼崽被金钱豹填了肚子,只有这只躲在石缝里,才逃过一劫。要不是及时发现恐怕也活不了,不是冻死也要饿死的。野灵儿很喜欢这个黑乎乎,毛绒绒的小东西,几乎跟狗崽一样,给它起名字叫“黑风”。
那时家里已经有了白绵和黄毛。
白绵还是只羊羔子,“咩咩……”叫起来奶声奶气的。白绵的妈妈是爷爷专门为野灵儿买的。野灵儿身体弱,长得又瘦小,为了让他能喝到鲜羊奶,爷爷花了一头野猪外加两只山鸡的大价钱,换回了白绵的妈妈。
黄毛是一只小狗崽,胖乎乎的,走路还不稳,一个小石阶就能把它绊倒。它是大黄的头生女。此时,大黄正悠闲地躺在旮旯子的干草窝里,奶着它的小宝宝。黄毛已经吃得肚皮溜圆,却仍含了乳头闭着眼赖在妈妈肚皮上,时不时吮上几下。
爷爷试着把黑风放到大黄的肚皮上,大黄惊恐地猛抬起身子。黄毛猛然从妈妈乳头上掉下来,发出略带起伏娇喘的“吱吱”声,还把声音拖得很长表示委屈。
爷爷摁住大黄,轻抚着安慰它:“别怕,把黄毛的奶水分它一点,要不它就饿死啦……”
大黄性情温顺,在爷爷的安抚下终于安静下来,伏下身子卧回干草上。黑风一触到大黄的乳头,便一口含住拼命地吮吸起来。几乎能听到它用力的吞咽声。这回黄毛不乐意了,哼哼唧唧爬过来,跟黑风扭在一起争抢着乳头。
“以后呀,它就是你的孩子啦……”爷爷安抚着大黄。
他瞥了一眼蹲在一旁的野灵儿,见他正津津有味看着他们挤在一起,不由感叹道:“唉,第一次见到野灵儿,也是这样的天气呀!”
从那以后,野灵儿有了三个动物小朋友:白绵、黄毛、黑风。在野灵儿的心目中,他们四个是好朋友,是从小玩到大的发小的那种好朋友。白绵的妈是他的奶妈,他和白绵的关系不一般吧!黄毛和黑风是吃黄毛妈的奶长大的。也许因为这样,黄毛总显得霸气一些,黑风总被它欺负。
开始,他和白绵的关系最好,白绵性格绵善,他总爱抱着它。黄毛和黑风只能像两条肉尾巴一样跟在他后面。
他们在草坡上嬉戏玩耍,黄毛和黑风追赶着蝴蝶蜜蜂,扑咬草尖上的蚂蚱,石头上的壁虎。却也常因吸多了花粉,不停地打起了喷嚏;或者惹恼了马蜂,追着它们叮咬,最后可怜巴巴地用爪子挠它们受伤的脑袋。逗得野灵儿笑得前仰后合。
他们一起到河里去游泳。白绵悠闲地在岸上啃草。他们三个则在水里撒开了欢儿。炎炎夏日,泡在清凉的水里,那叫一个享受。黄毛和黑风天生就会游泳。毋庸置疑,狗刨这个经典动作就是从它们祖先那来的。野灵儿更喜欢摸鱼。在水浅的地方,静静地候着,瞅准时机,瞬间出击。虽然成功的机会不大,鱼很机警,身体很滑,手很不容易抓到。况且黄毛和黑风常来捣乱,不等他出手,鱼就被它们吓跑了。不过后来还真能抓两条回去,和爷爷美餐一顿。
他们在山上摘野果子,逮肥得流油的野獐野兔。
野灵儿在“鸟窝”里看书,黑风和黄毛就在树下站岗。
一年多它们三个都长了个头。野灵儿已经抱不动白绵了。黑风长大了,直竖的黑耳朵,油黑的脊背。总是半闭的一双狼眼,带着逼人的杀气。长而有力的狼嘴一口就能咬断野兔的脖子。虽然体形比成年公狼还要小很多,但那凶狠的气势,常令野灵儿刮目。当然,黄毛也长了,可比黑风要小许多,身体也没它壮。虽然黑风还是让着它,可是它要欺负它也不容易了。至于野灵儿,也长个了。只是还是个孩子样。如果真打起架来,他恐怕连白绵都制服不了。
黑风越来越暴露出狼的野性。野灵儿却不怕它,反而更愿意跟它在一起。他觉得黑风也和他一样向往自由。他(它)们好像有共同的渴望,那就是去更远的地方探寻森林深处的未知。爷爷越说危险的地方,他越想去。有黑风在身边,更壮了他的胆子。虽然爷爷常提醒他,黑风本身就是个危险,但他从来不在乎。
终于,那天,他带着黑风,钻进了深山老林。
他们沿着小河逆流而上,踩着河床上的圆石沿着被树木掩盖的山谷往上攀。转过几个弯,溪流钻进了峡谷。那峡谷就像一条裂缝,两壁刀削斧劈的一般,流水嵌在峡谷里。野灵儿一踏进去,一股阴冷袭来,不由打了个寒噤,刚刚的满身汗水,瞬间便消失了。峡谷幽暗,几乎没有路了。黑风一窜,攀上了岩石,布满了青苔的石头很是湿滑,野灵儿跟着它沿着小溪慢慢前进。水流时缓时急。时而欢快,时而平和。峡谷一会儿平缓些,形成一个大池塘,一会儿又窄到把天空划成一条线。到池塘边的时候,已经是中午了,野灵儿坐下来歇了一会儿,吃点东西充饥。好不容易攀出峡谷时,日已向西。眼前是一片平静的湖。这就是源头了吗?再往前走。忽然听到巨大的水声。原来,瀑布从山顶直泻下来。
黑风欢快地奔过去,野灵儿虽然已经很累了,此时又来了劲头。攀到山顶的那一刻,感觉自己就像个征服世界的勇士。他把胸中郁结的烦闷在此时对着大山倾泄而出,嘶吼声,嗥叫声在山谷里回荡。他闭着眼,张开双臂,迎着风,突然一纵身从岩石边跳下,享受着风的速度,一头扎进清凉的潭水里。黑风随着它跳下去。
日渐西沉,时候不早了。野灵儿带着黑风穿树林下山。
到半山腰时,天黑下来。
红日隐没,斜月初升。
突然从密林深处传来的一阵狼嗥声,惊得他汗毛直竖,下意识地紧走几步,倚着黑风。黑风猛地停下来,高仰起头,探寻着声音的方向。野灵儿加快脚步,想尽快离开这里。但他发现黑风似乎有些犹豫,时不时停下来,回头张望。
好在,有惊无险。回到山洞时已经很晚了,爷爷很着急。也因为这,爷爷狠狠地教训了他,还让他面壁,好几天他都不能离开山洞一步。
也是从那次冒险之旅以后,黑风常独自跑到山里去,而且越来越频繁,慢慢地甚至好几天不回家。
野灵儿沉浸在他和他的动物朋友纯真朴实的友情中,从来不会去想或许有一天——实际上就在那年冬天会发生那件事,让他心目中的“友情”彻底崩溃,也让黑风彻底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