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彦斌赶到实验楼时,已经是晚上八点多了。一路跑来,他出了一头汗。
半个多小时前,蒋玉瑛突然打来电话,让他来一下实验室,说是有重要的事和他商量。不知怎的,今天他总有一种莫名的心慌。来自哪里,他说不来。反正总感觉要发生点什么事似的。也许是蒋玉瑛声音里的焦虑,让他感到不安吧。
实验楼里一片寂静。空落的楼梯间里,回荡着他急促的脚步声。
他一口气奔上楼,靠在楼梯口上直喘气。忽然,后脖颈上一股子凉风袭过,他只觉脊背窜凉,浑身的毛孔随之一紧,禁不住打了个寒颤,瞬间,心脏也缩成了一团。
他搓着胳膊,深吸了口气,迈步朝实验室走去。他尽量走得平稳些,让自己紧绷的神经也缓和一下。
幽暗的走廊透着诡异的气息。走廊的尽头,实验室的门紧紧地闭着,居然黑洞洞的没有灯光。
他走到实验室门前推了推,门锁着;又仔细听了听,里面寂静无声。他心里打起了鼓,难道她没来?或者已经走了?
他心里不由生出些愧疚。作为助手,他是了解蒋玉瑛的,不是十分紧急的事,她不会突然找他。可是他没及时赶到。
蒋玉瑛打电话的时候,妻子妊娠反应,正吐得厉害,看她难受的样子,他怎能离开呢。他停留了一会儿照顾妻子,直到妻子稍稍好些了,才急匆匆地奔过来。
不对!她应该还在。
她的汽车此时就停在实验楼下。蒋玉瑛和他都住研究所的家属楼。平时大多步行,最多骑自行车。把车开过来,不是准备出去就是刚回来。
想到这里,他掏出钥匙,准备开门。突然从实验室里传出的响动,把他吓了一跳。“哗啦”一声,手里的钥匙串掉落在地上。刚刚的响动像是碰撞到椅子的声音。就在吴彦斌弯腰捡钥匙的时候,随着轻微的“啪嗒”声,灯光从门缝里透出来。紧接着,门从里面打开了。
吴彦斌吃了一惊,开门的不是蒋玉瑛。霍国民不等他反应过来,已经一把把他拽进了实验室里,一边急切地说:“彦斌,你来的正好,玉瑛突然晕倒了,我正不知道该怎么办呢!”
吴彦斌看见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的蒋玉瑛,顿时慌了。奔过去想要扶起她,嘴里叫着她的名字,可是她没有一点反应。
吴彦斌疑惑地的目光转向霍国民,“你怎么在这儿?“
“我刚才正好在楼下碰上玉瑛,见她状态不好,就陪她上来了,谁知道就晕倒了!”还是快送她去医院吧!”
吴彦斌还有些疑虑,“要不要给她丈夫打个电话?“
“他在省城,哪儿能来得及!快快,什么都别说了,先送医院吧!救人要紧!”
吴彦斌觉得他说得有道理。眼前最要紧的是救人,蒋玉瑛醒了,事情也就清楚了!
吴彦斌想起楼下的汽车,连忙从桌上拿了钥匙,和霍国民一起把蒋玉瑛抬下楼,放进汽车里。
霍国民说他去取点钱,让吴彦斌先开车从大门出去,他们在家属院的小角门汇合,一起去医院。
吴彦斌觉得也好,便开车走了,到小角门那儿等霍国民。吴彦斌不由地看向躺在后座的蒋玉瑛。她面色苍白,嘴唇发青。他当时心里有些打鼓,觉得不对劲,可是救人心切,也顾不上多想。现在,吴彦斌越发的感觉蒋玉瑛的状况不对劲。很快,霍国民跑了过来。他一上车,汽车朝医院的方向飞驰而去。
路上,霍国民说他知道一条近路,车换他来开。吴彦斌来这个城市不久,对路确实也不熟悉。车在公路疾驰。吴彦斌觉得有些不大对劲。他们似乎离县城越来越远了。
“我们这是要去哪儿?”
“去医院!”
“不对,这不是去医院的方向。停车!”
霍国民好像没有听见一样,车开得更快了。“快停车!”吴彦斌吼道。
他发疯似的去抢他的方向盘。汽车失去控制。随着轮胎和地面摩擦发出的刺耳的刹车声,“嗵 ”一声闷响和着哗啦啦的碎裂声,吴彦斌的脑袋重重的撞在车玻璃上。直觉告诉他,他们的车撞到了什么东西。脑袋剧烈的疼,耳朵嗡嗡作响,一切都模糊了,模糊在一片血红里。
午夜,救护车的呼啸声打破了县城的宁静。
医院门口,一辆又一辆的救护车来来往往疾驰而过。路边气喘吁吁的四个人抬着担架在车灯下忽隐忽现。其中一个有点特别,她穿着碎花布小棉袄,头上包着红头巾,是个女人。担架上的病人严严实实地裹在被子里。
车灯一晃照亮抬担架的女人。她的脸涨得通红,眉头紧锁,头巾下面湿答答的刘海胡乱地贴在额头上。她使劲地咬着牙,仿佛使出了全身的力气。单架的负荷已经超过了她的能力。一路赶来,她已经精疲力尽。她强撑着,尽力保持担架平稳,还要跟上男人们的步伐。
他们好不容易进了医院,担架却落不了地。
医院里一片混乱。不用说病房了,连楼道里都躺满了病人。有的咳嗽不止,有的呼吸困难,有的张着大嘴,瞪着眼,喘不上气来。痛苦呻吟声、哭爹喊娘声,大呼小叫声把整个医院变成了人间地狱。医生护士在人群里穿梭,忙得脚不沾地。还不断有人被救护车送进来。
别说看病了,连落脚的地方都没有。有好心人见她吃力的样子,过来凑了一把。女人瘫软在担架旁。
人群里有人在小声议论。
“这是咋回事?咋这么多病人?”
“你还不知道呀!出车祸了。”
“什么车祸啊,这么严重?”
“小汽车和拉氨水的车撞了。液氨罐爆炸,毒气泄露。附近的村民遭了殃。很多人受伤,外面的这些都是轻的。救护车和医生都去救人了。”
“那司机呢?”
“唉!液氨罐的惯性直接把驾驶室挤扁了,那司机还能活吗!”
“那小车呢?”
“小车起火了!连车带里面的人烧得一塌糊涂!惨不忍睹啊!”
女人见这情景,急了。她从地上爬起来,扯开嗓子就叫,“医生,医生,管生孩子的医生呢!快救人呀!”但是她的声音淹没在一片嘈杂里。
女人急得直跺脚。她回头看了一眼担架上的人。她突然弯下腰去,随着身体猛地直起,她用尽肺腑的力气叫了出来,“救~命~呀!”
尖利的声音仿佛一把利刃,带着绝望的颤抖,把周围令人窒息的喧嚷,划出一道口子,突围而出。
一名护士应声跑过来,虽然也近乎吼叫却也压不过杂乱的声音,语气还算温和,“安静!安静!这位家属!请保持冷静!”
女人看见有人过来,立马扑过去,死命地攥住护士的手臂,祈求道,“医生,医生,快救救她吧!”
护士解释道,“我们的医生正在全力救治病人!”
“她快不行了,大夫!您快救救她吧!”
护士尽力解释着,“全县的医生都赶来了。周边县医院的救护车和医生也赶来支援了,家属您别着急!”
“她流了好多血,止不住啊!”
护士朝担架看了一眼,担架下的地板上已经滴落了一摊血迹。
护士皱了眉头,问:“病人什么病情?”
旁边的男人插话道,“产后大出血!”
“对~对~对,我的妯娌,生孩子大出血啊!”
“是产妇?”
“嗯!”
护士连忙转身钻进人群里。
片刻,一名医生从人群里钻出来,朝她们招手,“我是妇产科医生,把产妇抬过来!”
天边泛白的时候,医院的走廊外,靠墙根蹲着一对中年男女。他们垂着头。女人的红头巾垮垮地挂在脖子上。面前的担架依旧用棉被从头到脚盖着。
女人无力的抬起手,碰了碰身边的男人,沙哑的嗓音伴着哽咽,“当~家~的,咋~办~呐!”
男人抬了抬低垂的脸,两手撑着膝盖缓缓站起身,低沉地说出一个字,“回!”
女人扯下头巾捂在脸上,呜咽着。伴随着声嘶力竭的低吼,她把断续的话用力从牙齿缝里挤出来,“老三呀~,你死~哪儿去啦!你咋~还~不~来~呀!你媳妇~没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