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绩效核算科算不上严格意义上的行政机关科室,它有自己的业务,这一点和各临床、复诊科室很像,所以很多地方只是把它设成医务科的二级科室,然而你真的只把它当成机关科室下面的一个二级科室,那你就完全搞错了。因为医院的利润、各科室的绩效都是由这个科室来分配和核算,所以这个科室的重要性,就可窥见一斑。
周扬离开绩效核算科后,下一个科室,他就饶有兴致地来到科研科。
他想来看看今天张立平科长有没有继续成为光杆司令。
今天张立平倒是没有成为光杆司令,周扬已经过科室大办公室,就看见里面有两个工作人员,一个坐在电脑面前,迅速拨动着鼠标滚轮,翻阅文件。厚厚的眼镜片泛着五颜六色的炫光,光芒从镜片侧边的各个方向四射出来,非常好看,但它却偏偏映射在一个满脸胡茬,甚至可以毫不夸张地说是蓬头垢面、不修边幅的青年人脸上,观感就不是很好。而且,你分明能看清光线映照出的,他那耳际和头发上大片大片的头皮屑。
周扬心里正着,科研科咋都是些这样邋里邋遢的人呢,另一个正在照着桌上一张清单核对一堆材料的青年,嘴里叼着根烟,不停发出“吧唧!吧唧!”的声音,烟蒂不停地落在桌上和材料上,周扬真担心,这样会不会引来失火的事故,但看他那老练的样子,估计这样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既然这么长日子都没事儿,也就不差现在这会儿!
核对材料的工作人员旁边站着两位医生,一看就是刚从科室过来的,身上还穿着白大褂,神情和坐在这里的工作人员却迥然不同。工作人员,一脸从容,不紧不慢,在办公室也抽烟就算了,说话语气还没那么客气,还夹杂一丝丝这样或那样的不耐烦。要知道,现在很多地方的办公区是不允许吸烟的,你要吸烟就必须在指定的时间里,到指定地点去吸,更何况这里桌上、手里全是纸质材料。这些资料重不重要,咱先暂且不论,就说说万一这些纸燃起来了,那火势难免不会迅速扩大范围燃烧起来。
两位医生显然还有事儿,脸上的焦急和谦恭让人有些既着急又心疼。难怪人家说,官大一级压死人,这些机关办公室的工作人员、办事员,俨然就是临床苦死累活医护人员的“官”啊。周扬想到这些,不禁有些心寒。这些一线人员的劳动受没受到重视咱先不说,单说说,这些人身上散发出的谦虚、率真、严谨的品质应不应该被同等地对待。如果连这点都做不到,那是不是也说明,坐在面前的这个“官”自身也存在一些品质方面的问题。
然而,这样的问题又有谁会认真地去对待呢。在很多人眼里,有钱、有权、管用、好使才是值得被尊敬和重视的唯一标准。
周扬心中虽然有了一些感触,但他也很难说得准,自己在这方面又能做到几分。
周扬只是在门口站了一会儿,主动向里面的工作人员和医生们打了个招呼,就没有再多停留,直接转身走向科长办公室。他知道有些事情,他也许能纠正一时,但别指望有明显的改变。
周扬来到科研科科长张立平办公室门口,今天张立平办公室的门和上次不一样,开得敞亮。周扬大步流星走进张立平办公室:“老张,老张!”
张立平就坐在办公桌前面,眼睛盯着电脑屏幕上,不知道在捣鼓什么。
周扬一进门张立平神色神色仓皇地动了几下手指头,便立刻站了起来,脸上瞬间挂起一朵花,笑着从桌后走过来:“周主任,您好!您今天有何贵干?还是又来转转?”
“又来转转,呵呵,又来转转!”
“周主任,请坐!周主任,请坐!”说着张立平不紧不慢地给周扬泡了杯绿茶,眼睛却一直悄悄留意着周扬。
周扬也看出了张立平的心思,当张立平正在给绿茶冲开水之际,立马起身,快速来到张立平电脑屏幕面前,一边用手滑着鼠标,一边笑问张立平:“老张今天这么认真,是写材料还是?”
张立平一会过头,面如土色,手里的杯子差点滑落,但他很快就镇定下来,笑着说:“哎呀,让周主任见笑了,我就是准备对医院今年科研情况做个初步总结而已!不值一提!”
周扬看了看,电脑上果然显示的是一篇报告,但周扬很快就发现,在电脑右下角有两个非常不易察觉的图标,一个赫然写着“股”,一个图标画的是卡通男女,好像是一款网络游戏的图标,周扬虽然不玩网游,但他总觉得在哪里见过,很眼熟的感觉。
周扬没有再细看下去,而是轻轻推开鼠标,笑着对张立平说:“老张啊!这就是你的不对了,什么叫作不值一提?医院每个科室的工作都很重要,你能把科研工作重视起来,而且工作还做到前面去,这说明你做得很好嘛!”
张立平脸色一怔,没想到周扬能说出这样的话,立即也陪笑道:“还是周主任站得高看得远,感谢周主任夸奖!那我就戒骄戒躁,继续努力!希望周主任有空的时候,也常来指导指导科研科的工作!”
周扬暗想:你嘴上说得倒是让我常来,心里指不定怎么骂我呢!可想罢,周扬还是笑着说道:“张科长,不错嘛!今天科室人气也挺足啊!”
“还是医院各级领导重视的结果,项目、课题、基金、重点实验室都在推进,我们的人气自然要上来一些,都是沾了医院的光了!哈哈哈!”张立平听周扬这么一说,有些得意地笑道,他刚才在科室大办公室里看到不少来交项目材料、报备课题进展和登记论文发表情况的。周扬这么一说,还以为周扬也看到了这些人在科研科的样子,心中暗喜道:“周扬啊,周扬!你今天来恐怕有些失望了吧!真是老天也跑来帮我的忙!原本你肯定是想着又跑到科研科这儿来抓我的小辫子的,回去给你那位好主任、好姐姐报告,好邀你的功!只可惜,你又要落空了!”
“张科长,今天你们科的人都到齐了吗?”周扬见张立平有些得意忘形,想给他倒点冷水,于是脸上闪过一丝狡黠的笑问道。
“啊…啊?人啊?到,到,到,都到了!”张立平还没有从“胜利”的喜悦当中走出来,信口开河地说道。
周扬心里暗骂:“张立平啊,张立平!你死到临头还在嘴硬!待会儿,我让你尝尝,什么叫跳得高,死得快!”
“那我们就一起去看看吧!一起认识认识!”周扬云淡风轻地说道。说完,自己先走出门,向科研科大办公室走去。
张立平愣了一下,但他也没多想,今天来的人多,待会儿有的是蒙混过关的办法。
周扬大步流星地在前面走,张立平跟在后面,心里还是有些忐忑,不知道这周扬,周大神说的是真是假,也不知道老天爷派来的那些救兵现在还在不在,会不会已经散去。
当张立平走到科研科大办公室门口,他整个人已经变得呆若木鸡、汗流浃背。
科研科大办公室里仅剩两人,而且那两人就是自己的工作人员,关键这两人还贼不着调,一个一边用耳塞听着音乐,一边胡子拉碴、蓬头垢面地嚼面包,面包屑掉了一桌,眼睛一秒也没从电脑的网页上离开过。另一个,更是离谱,一双脱了鞋,正在散发着迷人味道的脚高高放在办公桌上,身子斜靠着椅子,吐烟圈!
“有点意思啊!张科长您怎么看?”周扬忍不住想笑,但还是强忍着笑意,转身对张立平说道。
“都干嘛呢!都给我注意点影响!”张立平自觉理亏,一下子有种从天上摔到地上,颜面扫地、威信尽失的感觉,气得差点跳起来,脸和脖子上已是青筋暴起。他双手哆嗦着愤怒地喊道。
那两人突然间像受惊的兔子,也从各自位子上跳了起来,立马收拾着眼前的残局。
“张科长,你们科室内部的事情我就不掺和了,我先走了!改天再来登门拜访!”周扬又是一句轻飘飘的话,然后踱着方步,大摇大摆地走出了科研科。
张立平在看着周扬的背影,气得牙痒痒,但有什么办法呢!人家踩到是你的七寸,不是踩着你尾巴,你想反咬人家一口吧,也行不通啊!
“科长,那人谁呀?”
“就是!那人谁呀?下次别给他报经费了!一点礼貌都没有!”这时两个活宝倒是活泛了起来。
“就你个X呀!报你个X呀!人家那是医务部主任助理!你们不想干了?胡说什么呢你们!没长眼的样子!还不赶紧收拾收拾!”
两个活宝呆愣在原地,半晌儿才回过神来,继续去收拾他们的那堆烂摊子。
周扬出了科研科,拐到过道折角,实在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周扬在过道拐角释放了一会儿情绪,才正了正色,继续向办公室走去,他打算先回办公室一趟,顺便看看欧主任来了没有,再决定是不是继续转转。
“噔噔噔!”周扬被眼前突然跳出来,又瞬间仓皇而逃的女人吓了一跳。
“谁?站住!跑什么呀?”周扬轻声喝道,因为周扬的办公室靠着楼梯间,很容易遇到一拐角就冒出来个人的吓人事件,更何况,这个女人似乎是有意为之,又无意了之。
女人听到周扬的喝声,身子立马定在那儿,好半天才畏畏缩缩地转过来,胆怯地说道:“周主任!是我,朱玉洁!”
“朱玉洁?怎么是你?你在这儿干什么?”周扬见到这位昔日处处和自己作对的女人有些不悦,但见她如此这般模样,狠心的话一时也说不出口。
“算了,别在这儿站着了,进来说吧!”周扬想,反正已到自己办公室门口了,索性让她进来说说什么事儿,再做了断也不失为一个好办法,也许还能问问欧主任的去向也说不定。
朱玉洁低着头跟着周扬进了办公室,在此之前周扬已经下意识地朝欧主任办公室方向瞅了瞅,欧主任的办公室依然房门紧闭。
“你是在这儿等我吧?”周扬进了办公室,自己先坐在了办公桌旁的椅子上,然后缓缓地对朱玉洁问道。
“嗯,不是…但也是…”朱玉洁有些吞吞吐吐地说道,头一直低着,不敢看周扬一眼。周扬只能看到朱玉洁后脑勺上高高扬起的发髻。
“什么叫不是,但也是?朱科长,你今天怎么了?说话怎么吞吞吐吐的?”周扬看着朱玉洁后脑勺上的发髻,几度怀疑自己是不是认错人了,朱科长怎么变了个人似的?
“不是朱科长,是朱副科长!”朱玉洁纠正道,声音听起来,带着一些哭腔,似乎刚哭过。
“哎呀!在我这儿,都一样!说吧!你到底怎么了?”周扬有些得意地嘴角上弯起了个弧度,但他尽量克制着自己想笑出来的冲动,毕竟这样对待一个女人,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儿。
“周主任,我可以问你个问题吗?”朱玉洁终于轻轻抬起头,她抬头的样子把坐在椅子上背靠着椅子,一副胜利者模样的周扬惊得差点一头向后栽倒下去。
朱玉洁的脸已经哭得红肿起来,红一块、紫一块、白一块,就像个半生不熟的大萝卜。周扬有些后悔起他刚才也没仔细看看她的样子,就轻易让她进了自己的办公室,要是被不明事理或爱嚼舌根的人看到了该怎么想,机关里可不乏这样不嫌事儿多,不嫌事儿大的人,再把他们的所思所想,胡编乱造一番后传出去,很可能就不是一件简简单单几句话能解释的清楚的事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