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破晓,土墙外沉积了一夜白雪与寒冷。
李娘早早起来杀了只鸡,把夏日晾晒的野菌竹笋等等山珍野味泡了爆炒。
诱人的香味扩散到整个小土屋。风听屿闻到味道,知晓李娘和小茹在忙,卷起衣袖去帮忙了。
小茹的夫婿陆家郎也来了,带着一罐陈年好酒,说什么也要敬风听屿一杯。
小两口依偎在一起,感激之心通过声声笑语传递,为沉冷的深冬渲染上一层近年关的热闹。
风听屿不好拒绝,喝了一小杯酒,想再举杯,殷异率先接过酒杯一口闷。
小茹打趣道:“风姑娘,你这个弟弟可真护姐姐!长得又俊美。不像我家的这个,就知道吃吃吃!”
小狗蛋突然被扣,抬头一嘴油光,呆呆的。
风听屿摸摸小男孩的头,浅笑道:“小狗蛋可关心你了,之前你出事,哭成了小花猫都。”
小男孩看着少女的笑颜,眨巴眨巴眼,羞红了脸,时不时偷看她。
大姐姐可真好看。
小茹见状笑岔了:“这小子,还不好意思哩!”
李娘把两个鸡腿夹进两个姑娘碗里,啼笑皆非:“可不是嘛,人小鬼大的,去一趟学堂看到人老张家孙女儿生得可爱,天天念叨!”
小狗蛋更羞了,偷偷瞧一眼风听屿,忽然对上殷异冷沉沉的视线。
少年微微弯唇,似笑非笑,吓麻了小男孩半边腿。
风听屿忙着和李娘母女俩说话,余光看见殷异在恐吓小朋友,用手肘拐了他一下。
殷异乖乖坐好。
风听屿把鸡腿夹到他碗里,说:“弟弟快趁热吃了。”
风家富足,只要她想,她可以随时吃到。但身边这个没爹没娘的小可怜就不一定了。
风听屿想,离开了她以后,少年定是吃不饱穿不暖,破破烂烂倒霉蛋。
天可怜见。
殷异定定看着少女,虽然不喜欢被她喊弟弟,心头欢喜却让他翘起唇角:“谢谢姐姐。”
小茹喝得醺醺然,嘴开始打瓢瓢:“姑娘你家小弟太俊了,跟个女孩儿一样,能疼人!以后谁嫁他都得美满,肯定能给你生个漂漂亮亮的侄儿!”
风听屿笑而不语。
殷异沉下脸。
小茹毛毛虫一样缩到风听屿身边,抱住她不肯撒手。
她凑近她耳边说:“风,风姑娘,你,你有心悦的郎君吗?”
没等风听屿回应,魂儿飘去半截的小茹笑呵呵道:“陆,陆郎的弟弟,他,他对你一见钟情。”
风听屿赶去满清郡救人的路上,陆家老二正在地里干活,看到少女发梢纷舞、裙裾飞扬,瞬间被迷得神魂颠倒,走不动道了都。
“我知道,陆老二五大三粗,配,配不上你。但,但他茶饭不思的,我,我这个嫂嫂劝他断了念想,可他,他说……”
风听屿哭笑不得。
这一茬儿她是完完全全没有想到的。
小茹嘴里卡着“他说”两个字,刚要憋出油腻的土味情话,下一刻被殷异拉开,丢进陆大郎怀里。
“管好你媳妇儿。”他冷声吐字,看上去凶得很。
风听屿赶忙拉开他,对陆家大郎不好意思地笑笑。
陆大郎憨厚老实,知晓自家二弟闷闷不乐的心事,也知晓天仙一样的姑娘不是一个山野糙汉可以觊觎的。
他挠挠头:“俺媳妇儿无意冒犯,喝多了嘴把不住门,姑娘见谅。”
风听屿摇摇头,用本地方言说:“哪儿的话,是我家这个不省心,粗手粗脚的,还好没伤到小茹姑娘。”
她走过很多村落,同一片区域的方言有共通之处,只要不是特别独特的,她学得很快。
殷异俯视少女发髻上一朵清雅的水木青花,觉得她说方言的时候格外亲切,吴侬软语,好听极了。
陆郎点点头,把睡死过去的小茹抱进屋里。
小两口走后,院子里只剩下风听屿和殷异。
风听屿严肃看向殷异,面色冷然:“人家收留了我们,马上要走了还闹个不愉快,你这样让我很难做。”
殷异抿唇:“她是人贩子,她想拐跑你。”
他听到了,小茹想把风听屿拐去给那个陆老二做媳妇儿!
风听屿:“……”傻蛋。
她发现殷异现在是一点儿不通人情世故,甚至毫无人情味可言。与前世长袖善舞的国师相差不是一星半点。
也不知前世他离开无妄城以后又经历了些什么,变得那样疯。
雅静过头,滴水不漏,本质上是一种疯。
风听屿进屋看了看小茹,见那姑娘四仰八叉地睡得正酣甜,松了口气。
她收拾好包袱告别过李娘,闷头走在前面。
殷异跟在她身后三步远处,亦步亦趋。不过于靠近,不过于疏冷,会让人心安。
出了村口,风听屿突然停下脚步:“就此别过吧。”
她瞒着明怜离开,本打算一抓到殷异就归家,无奈期间发生了太多事。
摆脱了心魔困境,神台清明不假,却也被某只擅长勾心的美人妖惑乱了清静,好坏参半,她该回家面对爹娘的轰炸了。
殷异见她停止脚步,随之停下。少女没有转过头来,他隔着一层不近不远的霜雪望她。
她的背影纤细清绝,遗世而独立,在他眼前恍如一个不可能的梦。
追逐不得,拥抱不得,占有不得。
殷异不知为何,分明得到了想要的等候与偏爱,可心神不宁,怅然若失。
风听屿想了想,从包袱里分出些伤药给他:“拿着,遇事冷静处理,受了伤别硬捱……”
她这样耐心地叮嘱,仿佛在目送他离开,在担忧他前路漫漫,不知会跋涉多久,不知归期与归途。
殷异久久未动,风听屿手都递酸了,索性直接塞他兜里。
“借你的,愿意来找我就还,不愿意就当我搞扶持好了。”
她只道他自尊心强,不肯接受。
风听屿说完,才不腻歪,转身往自己的方向走去。
殷异握了握手里的锦绣荷包,不进不退。
在少女迈出下一步时,他心里头名为别扭、羞赧与惶惑的桎梏尽数破碎。
他追上风听屿,下一刻自身后紧紧抱住她,力道之大,似要将她揉进骨血,
“昭昭,等我,记得我。”
敢忘了他,他就杀光全上京,让她好好记住一只恶妖的名字。
诛妖誓罢了,害他伤心,纵使鲛元破碎他也要抓她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