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听屿离开无妄城这天,天空飘起细细密密的雪,温和如目送孩子离开的母亲。
近年关,忙碌许久的人归家团聚,不再出活。风听屿找不到马夫,索性买下一匹良驹策马回家。
出城不到百里,她去一户人家找了点水喝,回来发现土匪正在偷她的马和妖。
风听屿怒极,当即搭弓射箭。
土匪看见少女白玉般漂亮的脸蛋,眼珠子都转不动了。
下一刻利箭飞来,千钧闪电,吓得他瞪大眼珠子,飞速驾马离开,却快不过破风的箭矢。
一箭穿心,男人摔下骏马。
马匹受惊扬蹄,掀起地上的雪与泥,旋即狂躁脱缰,就这么水灵灵地跑了个没影。
风听屿:“……”
她走到被绑成粽子的殷异面前,捡起枯枝戳戳他的脸,情绪不佳道:
“你不是厉害着么?怎么差点让土匪抢了去?”
殷异冷冷别开脸,不搭理她。
把他当物品一样捆在马背上,指不定心里憋着什么坏心思,他才不要帮她。
风听屿看看天色,又看看少年略显苍白的脸,想了想,为他解绑:“我们先在村子里留宿一晚,等天亮了再说。”
她到底是人,肉体凡胎,会困会冷,不可能在冰天雪地里挨过去一晚上。
没等殷异点头,风听屿又说:“我会跟村里人说,你是我弟弟,咱姐弟俩回家过年路过这里惨遭抢劫,请求村民收留我们一晚。”
殷异不吭声,墨岭试探着怯声问:“那我呢?”
风听屿眼皮子不抬一下:“你?你是我装在包袱里准备送给阿父泡酒的蛇干。”
墨岭震惊。
风听屿不需要殷异和墨岭点头答应,她只是通知他们一声。
她把黑蛇粗暴地塞进包袱里,又把包袱挎在殷异身上,拽住他往人家户走。
殷异默默盯着她的背影,半晌,冷声吐字:“我比你大。”
风听屿:?
她忽然想起来,自己现在骨龄十六岁,比殷异小几个月。当然,只是外表。
风听屿懒得跟他争论无意义的话题,笑吟吟道:“出门在外,身份都是自己给的。现在我做老大,自然是我说什么就是什么。”
殷异抿唇,看着少女嘴角翘起欠揍的弧度,一种类似难堪的情绪猛然涌上来,他突然觉得眼前这个人讨厌死了。
他一定是中蛊了才会想要亲近她!
风听屿看一眼他阴恻恻的表情,又看看天,只觉得比深冬阴沉的天空更为难看。
她才不管他,走近一家门前,刚要敲门,门“啪”一下关拢,严丝合缝。
风听屿摸摸鼻子,徐徐收回手,只好去敲下一户人家,瞧见门缝内一只泛红的眼睛,正警惕地观察他们。
风听屿觉察到不对劲。接连敲了好几家门,无一例外,皆是惶恐。
殷异说:“这村子有异。”
风听屿问:“怎么说?”
她没有嗅到妖气,亦没有看到鬼影,更没有感受到凶煞血腥。
“入夜无人点灯,眼目泛起浓重血丝,可见彻夜难眠,也就是说,这村子夜间不对劲,村民不敢闭眼入睡。”殷异冷静道。
风听屿开目可见邪祟,但视力远不及妖目,看不清晰阴影里的眼睛充血酸涩。
风听屿翘了翘嘴角,看向殷异的目光多了些真切意味:“你说得对。”
她再敲下一户人家,率先说:“我是上京来的捉妖人,察觉你们村庄有妖怪,特来除害。”
听到“捉妖人”一词,一道门内的主人家有些犹豫。
“小姑娘,夜里危险,你且赶紧离开吧!”一道疲惫略显沙哑的嗓音提醒道。
风听屿顿了顿,利落地抽出一纸朱砂黄符,指尖燃起青色焰火。
烧妖之火,青中泛紫。
“我以风氏族弟子之名,此行定除恶邪,留村上安宁。”
半晌,雪风呼呼刮过,门外静然无响动。
风听屿有些失望,忽然一个稚嫩的男孩说:“娘,让大姐姐进来吧!我听说风家的捉妖人可厉害了!”
须臾,门缓缓打开,依旧是那道沉肃女嗓:“进来吧。”
小男孩冲风听屿调皮地眨眨眼,招招手道:“大姐姐快来!”
等风听屿和殷异进门后,小男孩赶紧关好门。
风听屿从包袱里找出一块元宝递给大妈:“叨扰了。我和阿弟路过这里,不幸遇上土匪,饥寒交迫,只怕得麻烦你们两日。”
李娘看见这么大一锭银子,赶忙摆手,叹息道:“银钱便算了,只希望姑娘能帮咱村头两百口人杀掉那妖怪!”
风听屿坚持不让,直接上手把银子塞进李娘兜里:“这些银子你且收着,以后孩子念书总用得着。”
几番推诿,李娘还是收下了银子。
小男孩领着风听屿和殷异去到一间屋小屋。屋子简陋,除了一张床,一副桌椅,看上去风雨飘摇。
小男孩看看风听屿身上干练却不菲的衣服,有些局促:“大姐姐,委屈你住在这间房了。”
风听屿笑笑,指着殷异,问:“那他呢?”
小男孩:“我们家没有多的床了,大哥哥和我挤一挤。”
风听屿下意识看向殷异,有些担心。
万一这厮杀了孩子遁走怎么办?她有些担心。
殷异看她一眼,抿唇轻声道:“不必了,我在这儿打地铺就好。”他指向距离木床最远的角落。
小男孩看看风听屿,又看看殷异,一个笑脸一个冷脸,脑袋晕乎乎。
风听屿摸摸小男孩的脑袋,含笑说:“我弟弟非常耐冷,不用担心,麻烦你帮忙铺一下。”
小男孩看着她和善的笑容,连忙摆手:“没关系的,姐姐要帮我们打妖怪,是大英雄!”
风听屿从兜里摸出一包酥糖递给他,小孩子开开心心地去抱被子来打地铺。
风听屿站起身,转头对上殷异冰冷的黑瞳。
她挑眉:“怎么?你想睡床?”
少女一副没心没肺的黑心肝模样,又莫名有些幼稚。
殷异一声不吭。
没一会儿,李娘端来两碗糠饭和几碟黑糊糊的野菜。
糠饭泛酸,野菜应当是紫色汁液,炒出来以后就成浓黑汤水。
风听屿微笑着道谢。
李娘局促地说:“这几日妖怪作祟,大家伙都不敢出门,所以……”
风听屿笑笑表示理解:“这年头,谁都不容易。”说罢,拿起筷子吃饭,没有半点嫌弃的模样。
殷异幽幽看向少女。
她不是连蹄花雪鱼都觉得不好吃么?怎么现在会面不改色地吃起糙饭野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