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听屿转过身看向谢煊，唇角扬起恰到好处的笑容：“多谢。”
谢煊见她对自己笑，略有些愣神，随即反应过来她不过是笑给旁人看，啼笑皆非。
她演得真像，有一瞬间他都要以为她还是从前那个满心满眼都是他的殷姒。
两个人一前一后，隔了一段不亲不疏的距离。谢煊透过一层朦胧细雪看她。
她深绿色的裙摆在风间荡荡如夏枝探头，纤瘦的背影在夜色渲染下形单影只。雪花星星点点落下来，万物孤寂。
他越发看不懂她。
从前他以为她受尽千娇百宠，事事顺心，与在苏府深受磋磨与打压的苏茉截然不同。
殷姒强横，苏茉柔弱，对比之下他越发怜惜后者，总下意识认为苏茉是受害者，所以无论什么事都会毫不犹豫地选择苏茉。
马车失事那天，他是真的没想到，城主没有选择救她，连与她关系颇为要好的薛奉礼也不去救她。
风听屿行至影壁阴影下，蓦然停住脚步，淡声道：“谢大公子，到这儿就好。”
也不知她说的“到这儿”指的是送她到这儿，还是他们之间的关系只能到这儿。
谢煊深邃的眸光落在她发丝，渐渐染上一团云雾，须臾，不动声色地收回。
“好。”
风听屿走到小道尽头，瞧见殷异撑着一把青色油纸伞立在台阶上。
朔风荡起他单薄的素袍，一张脸隐在半明半暗的阴影里显得昳丽而诡谲。
不是人，连人气儿都没有多少。
风听屿轻嗤一声。
她收回视线，装作没有看见他，绕过他身边直直往前走。
她与他无话可说，也不欲搭理他。
殷异抬手抓住她的胳膊，轻轻往回带，将她拉退两步。
他看上去单薄羸弱好欺负，实则力道不小。前世风听屿有幸见识过他一把拧碎蛇妖头颅的血腥场面。
只不过如今卑微的少年空有气力没有身法，反抗不过徒劳，尚不够看。
风听屿沉住气，面无表情地看向他：“五弟弟有何事？”
六艺考核在即，若殷异使阴招搞垮了她的身体，错过最佳时机就要再等近五个月。她等不了了。
到底前世的记忆更深刻，风听屿一见到殷异那张脸就会下意识认为他是未来那个凶残、强悍、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国师。
前世跟殷异斗了那么久，他时不时就会爆出一些她未曾见过的底牌，实在令人防不胜防。
殷异对上她冷然的视线，刹那静默，倏然慌乱地松开她，轻声问：“姐姐还好吗？”
风听屿瞧见他低眉顺眼的模样，挑眉。
这就把那天冬竹林里的事给忘了个干净？还是说，跟酒后乱性的人一样将过错推给无辜的酒装无辜？
她略有些讥嘲地扬扬唇：“多谢弟弟关心，我没死。”
他要装遗忘，对那天的事情避而不谈，她就陪他演好了。
殷异低头看见她的笑颜，微微蹙起眉宇。
他还以为她必定会像在冬竹林里那样用冰冷厌恶的眼神看他，然后毫不留情地对他动手。
倏然直直对上她清泠泠的眸光，他别开眼，错开她探究的视线。
她的眼睛总是那么明亮坦然，反射出刺人的寒冷光点，让人难以直视。
“姐姐与谢大公子，什么时候成亲？”他问，许是冻伤了嗓子，声音哑得很。
风听屿又是一挑眉。
她说他怎么会突然装得这般卑怯乖敛，原来是为了套取敌方的“军事机密”啊！
这都不趁机向敌军输入混淆视听的假情报，她就别在道上混了。
“快了。”风听屿回。
殷异追问：“大概多久？”
风听屿想了想，装得含羞带怯，浅笑说：“阿煊说开春便娶我回家。”
殷异见她神情期待欢喜，又听她一声亲密的阿煊，更加坚定了自己的想法。
不能让殷姒如愿以偿，不能让她嫁给谢煊！
“就算他依旧忘不掉苏茉，你也要嫁？”殷异冷淡地说。
风听屿直觉殷异在试探她对婚约的重视程度。
她低垂下头，装作失意神伤。黯淡道：“他说过会试着接纳我的。”
“我愿意等，等他彻底放下苏茉的那一天。只要他和我成亲了，总有一天他会看到我。”
风听屿暗暗庆幸自己看过的诡事话本里有女娘深爱丈夫却惨遭背叛和抛弃，最终因恨化作恶鬼的桥段。
殷异冷笑，“他不会看到你的。”
殷姒心肠恶毒，长得又很一般，毫无闪光点，与样样皆胜一筹的苏茉站在一起，拿什么让谢煊看到？
风听屿若知道自己在殷异看来就是个丑八怪。定会啐他一口肤浅。
风听屿落寞，神伤，险些泪如雨下，悲凉道：“那，那我要怎样才能让他爱上我？”
殷异单手扣住风听屿的肩膀，将她强行拉扯进伞下。
他低头凑近她，在她耳边阴冷提议：“除掉苏茉，谢煊就只能看到你一个人。”
“我可以帮姐姐，牢牢抓住他的心。”他诱哄道。
风听屿：“”我信你个大头鬼。
她强忍住想要抡起拳头往他脸上揍的冲动，悄声问：“你打算怎么帮我？”
“只需一滴赤炼血，片刻，一尸两命。”
赤炼血是出了名的西域剧毒，见血封喉，无味无解。
风听屿讪讪一笑，皮笑肉不笑：“五弟弟呀，你这损招会不会太阴毒了些？”
来无妄城这些日子，形形色色的人她瞧过一遍，最毒的莫过于殷异。
少年眼里冰冷而阴暗的银光一闪而过。
他哑声道：“不毒，怎么得到想要的东西？”
不去争，不去抢，头不破血不流，谁来送给他他想要的东西？
风听屿幽幽转眸看他，说：“五弟弟与苏茉是旧识，有旧情，我怎么敢保证你不是间谍呢？亦或者，你日后反水怎么办？”
她的呼吸清清浅浅落在他肩颈侧，在伞外呼嚎纷繁的雪风中几不可感。
殷异低眸翳然的目光定在她脸蛋上，须臾默然，轻飘飘地说：
“姐姐大可去做。你知道我留下，就是你的人。”